4、葫蘆娃

4、葫蘆娃

前兩年,嚴重的抑鬱症,讓我在深淵中掙扎,無邊的恐懼籠罩着我,隨便一個電話的鈴聲,都會讓我心驚膽顫,整夜胡思亂想,徹夜不眠。

每天把自己關在屋子裏,拉上窗帘。只有封閉和黑暗能給我安全。

沒有患過抑鬱症的人是無法想像這些的。我想結束這種痛苦,尋求解脫。

第一次,我開足馬力在109國道上迎頭撞向一輛巨大的工程車,結果那個司機反應快,我撞在他的左前輪上,人仰馬翻。警察救了我,送去醫院。我的左手因此廢了,他沒事。

幾天後,纏着繃帶的我,來到滾鐘口。用了4個多小時,艱難地爬上筆架山的頂峰,找到一個合適的地方坐下來,想最後一次看看日落。

夜幕降臨了。我站起身,準備告別這個世界。

“你還不回家?要在這裏過夜嗎?”,一個聲音打斷了我。。。。。。

他是個背包客,西安雁塔區辛家坡的。他看我神情恍惚,逆行而上,從下午就一直跟着我,而我卻沒有察覺。

他和我聊了很多、很久。。。。。。

月亮升起來了,又大,又亮。

是啊,年邁的雙親和癌症的妻子在等着我。我不能走。

他叫趙青安,69歲。我永遠忘不了他的模樣和他的聲音!

從那以後,我開始去西夏公園走步。他說,每天要堅持走夠6000步!一切都會順起來。

春天來了。

這些天老王經常帶我出來散心,還去看了兩個他幫扶過的殘疾人,給我講他們當時的窘境和現在的情況。

有人能陪着你,和你交心、聊天,真的好。

很久沒有這樣溫暖的感覺了。我開始有了生氣,心境也漸漸地好起來。

今天,老王帶我來到了黃羊灘農場。

春風和煦,樹上的枝條已經發芽了,大地也漸漸地綠了起來,清新的空氣讓人心曠神怡。農人三三兩兩的在田間勞作着,到處一派生機盎然的景象。

我們站在田邊,欣賞着大自然的美景和地里忙碌的農人們。

不遠處,一位長者和一個年輕人,頭上戴着草帽,拿着鐵鍬,正在揮汗如雨。

老王揮揮手,向他們打招呼。

小夥子起身擦了擦汗,沖我們的方向看了看,又轉身繼續幹活。

長長的壟溝隨着小伙兒的身影往前延伸着,不一會兒就到了地的盡頭。小夥子轉過身,一邊檢查、修理着,一邊深一腳淺一腳的來到我們面前。

小夥子看起來很瘦,黢黑的臉龐在陽光下閃着亮光,倦怠的神情略顯疲憊,泛白的牛仔褲拉胯的掛在腰上,不系腰帶,眼看就要掉下來,一雙沾滿泥土的粗布鞋,趿拉着。

他走過來打量一下我們,然後摘下草帽,拉起衣角,往臉上抹了一把。肚臍上露出隆起的腹肌,一塊一塊的。

“我騎三輪”。小伙兒低着頭淡淡的說到,然後騎上三輪車自顧自的去往村裡。

他的話不多,對我們的到來漫不經心。

我趕緊上車拉着老王追上去,把老王顛的直叫喚。

“他叫王輝,他有很多葫蘆。”老王介紹說。

直到這時候,我才知道老王帶我來這裏看葫蘆來了。

這個村不大,是個空心村,凹凸不平的石子路邊長着雜草,一排排老屋並排在小巷兩旁,“自己更生、奮發圖強”的字跡早已斑駁不清,向人們訴說著過往的滄桑。

一個不大的菜園子用籬笆圍起來,

兩間破舊低矮的土坯房,危危的立在兩棵果樹旁。幾隻老母雞“格格”的叫着低頭覓食,一隻奶凶的小狗瞪着眼沖我們狂吠,不讓我們靠近。

王輝從巷子裏走過來,打開鐵絲擰着的柵欄,喝住小狗,站在門口,示意我們進去。

兩扇腐朽的小木門,紋理很深,手摸上去有微刺感。打開銹跡斑斑的鐵鎖,屋子裏十分昏暗,看不清楚,一探身,蜘蛛網一下撲滿了雙臉。

“這是我前兩年的葫蘆,你們找找看”。

房間裏大大小小的葫蘆堆得滿滿的,髒兮兮的用細麻繩串在一起,掛在彎曲的樹樑上。葫蘆有的發了霉,沾滿泥土和灰塵,和我想像的完全不一樣。

我有些尷尬,不知道怎麼辦。

老王看他不太熱情,就認真的說:“我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職業學校的丁校長,他們學校有好幾千個學生。”

然後把手搭在王輝的肩上:“我請他來,是看看能不能和你合作。”又強調說:“我們不是來買葫蘆的。”

王輝轉頭看看我,撓撓頭,靦腆的笑了,趕緊又打開旁邊的葫蘆房,殷勤起來。

這間房的葫蘆明顯的不一樣。

我面帶笑容,耐心地詢問着,盡量像個校長在聽取彙報的樣子。因為沒有任何思想準備,有些心虛,很擔心露餡。

王輝打開了話匣,滔滔不絕介紹起來。

看他神采飛揚的樣子,好像完全變了一個人。原來,他以為我們是來白佔便宜的,所以漫不經心。

我雖然見過葫蘆,沒見過這麼多葫蘆,有幾千隻,對於葫蘆的知識,了解的也不多。

葫蘆,是一年生爬藤類植物,和“福祿”諧音,在中國傳統文化中,葫蘆是“吉祥物至尊”,有着長壽的寓意。而且葫蘆與仙道有着密切的關係,人們常把葫蘆放在家門口,用來驅邪護宅。很多人都喜歡把玩葫蘆,所以葫蘆亦有“活文玩”之稱,另外,葫蘆還有多子多福,人丁興旺的寓意;從五行來說,葫蘆屬於至陽之物,能壓制邪氣,所以它也是富貴吉祥的象徵。

我問他葫蘆都賣多少錢,王輝說道:“葫蘆有幾百個品種,價格都不一樣。”順手拿起一把葫蘆,“這把是八寶,這兩年比較流行。”又拿起一把:“這把看起來不錯,但不值錢。每年的行情也不一樣,今年流行這個,明年流行那個。”

我看到一個漂亮的,小巧迷人的葫蘆拿起來:“這個是不是很值錢?”他笑道:“這種小葫蘆叫小美,不值錢,才賣5塊。”

我又拿起一把看起來沒長好,細長彎曲的小葫蘆問他,“這個是螞蟻,器型比較好,值個幾百到一兩千吧。”

哇。。。。。。!

我是真沒想到,葫蘆裏面還有這麼多講究,每個品種的葫蘆寓意和故事也不一樣,價值差別是如此之大。我意識到,關於葫蘆,我很無知。

“最貴的是去年台灣產的一把一米四高的翻嘴大八寶,拍賣出38萬的價格!”

我震驚了。一把葫蘆幾十萬!

我問他寧夏種葫蘆的人多嗎?

他笑了笑:“葫蘆比其它的難種。我種了十幾年才種出來這幾個品種。”

“是嗎?”

“嗯,位置、氣候、溫度、土壤性質不同,種植的方法也不同。有的品種不值得種”

“不是有很多人在自己家院子裏種葫蘆嗎?”

“嗯,那些基本都是瓢葫蘆,不值錢。懂葫蘆的人不多。”又看着我很認真的說道:“好葫蘆的仔一顆要賣幾十甚至上百,有時候你有錢也買不到。”

“哦?這麼貴?”我追問道。

“物以稀為貴啊。好葫蘆的仔,人家不願意賣給你。”聽他這麼說,我才知道,葫蘆種植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你現在種了多少葫蘆?”我問他。“不到30畝。”

老王插話道:“寧夏種這麼多葫蘆的就他一個人,好多人種葫蘆都從他這裏要種子,他幫着種的。”

王輝聽老王這麼說,不好意思的笑了起來。

“你的葫蘆都咋賣的?”

“主要通過微信群,賣到南方了。有的還沒成熟就被人訂了。很多老客戶也來家裏拿。”王輝繼續說,“有的騎三輪拉到城裏。”

“王輝的葫蘆車可是銀川的一道街景。”老王笑着說:“我就是在街上看到王輝的葫蘆車好看,才認識王輝的。”

“城裏人喜歡葫蘆,有的追我好幾條街買葫蘆。”王輝憨憨的笑着。

我腦補着,彷彿看到一個頭戴草帽的農村小伙兒,騎着掛滿葫蘆的三輪車,丁零噹啷的走街串巷,叫賣着。這情景,還真是挺吸引人,別有一番風韻。

我漸漸喜歡起這個安靜、質樸的小夥子了,也使我對農村,充滿了嚮往。

是的,城裏不好混,我想去農村。

“王輝,吃飯。”一個聲音在叫王輝吃飯。

“王老師,丁老師,跟我回家吃飯吧。”王輝熱情的邀請我們。

我找了個借口:“謝謝小王,中午還要趕回去,下午開會怕來不及。”我們互相加了微信,準備告辭。

“那回頭去我大閱城觀光夜市店裏再聊吧。”聽他這麼說,我和老王愉快的答應了。

“這把葫蘆送給丁老師吧”王輝說著,拿起一把十分漂亮的葫蘆遞給我。

我再三推脫,王輝執意不肯,老王見狀說道:“你便宜賣給老丁吧,你也不容易。”

最後,王輝只收了15塊錢把葫蘆買給了我。

回家的路上,老王羨慕的說:“老丁,你可撿了個大便宜,這把葫蘆至少值個一兩千。”

我被王輝簡單、樸實和真誠感動了,心裏覺得挺對不起人家的,像是做了很大的虧心事。同時覺得今天的收穫很大,不但學習了很多有關葫蘆的知識,還認識了這個樸實無華的農村小伙兒。

感謝老王帶我來,但願這把葫蘆能給我帶來轉機,不覺中,我感到十分的幸運。

周末的上午。我們如約來到大閱城商圈。

大閱城是銀川一個很繁華的地方,在這兒有一個著名的打卡地,叫做“觀光夜市”,據說很不錯。我知道這個地方,但從來沒有來過。

我們來到了觀光夜市,老王和這裏的商戶們打着招呼。看起來他對這裏很熟。

這裏環境優雅,集中了寧夏的各種美食,很多本地人和觀光客都會來到這裏,品嘗美食的過程中,領略賽上江南的風土人情。

觀光夜市裡,有兩排長長的,擺滿各種手工和非遺產品的櫃枱。老王知道我喜歡這些東西,有意的帶着我,介紹起來。

因為職業的習慣,我認真的觀察着這些作品,心中不禁有些感慨。

這是很好的設計應用資源,也正是我多年來要找的東西,如果能夠市場化應用,會產生巨大的社會和經濟效益。

我的心裏萌動着,暢想着我能彌補我當年心中的那個缺憾,開發出全套的中式設計應用系統。想到這裏,我不禁興奮起來,那種喜悅和欣慰,是無法用言語形容的。

我沒想到在這裏能一下子看到這麼多我喜歡的、需要的傳統文化與符號。

老王看我流連忘返,十分得意的對我說:“這個“非遺超市”是我和朋友組織的”。

聽到這個,我愈發對老王另眼相看,同時,也有了進一步的了解。

說話間,王輝來了。

我們轉過去,來到矮牆邊的一個獨立空間。

牆頭上懸挂着一個小木牌,木牌上寫着《葫蘆居》三個字。這應該就是王輝的店了。

映入眼帘的,是各種漂亮的葫蘆,錯落有致的擺放着,懸挂着。其中最引人眼球的,是那些精美絕倫的葫蘆烙畫作品,我不禁過去欣賞起來。

王輝坐下來,打開電源,淡定的拿起烙畫筆,捧起一隻未完工的葫蘆,畫了起來。

他說這是給人定製的,很久了,沒時間做。

他一邊說著話,一邊熟練的烙畫著,不一會兒,一尊栩栩如生的老壽星漸漸地清晰起來。

我驚訝於他精湛的技藝和純熟的手法,尤其是所表現出來的美術功底,與他不太相稱的文化程度和年齡,相距甚大。記得他說過,他高中沒有畢業就回家務農了。

我萬萬沒想到,我看到的這個農村娃,竟奇迹般搖身一變,成了一個優秀的烙畫師!

這對我的衝擊有點大,使我對這個王輝,更是刮目相看。

老王坐在一旁,看着王輝手裏的活兒,抬頭對着我:“怎麼樣老丁,葫蘆的水平怎麼樣?”

“不錯,不錯,非常棒!”我由衷的誇獎道。

“那可不是,人家王輝可是個有名的葫蘆烙畫傳承人!中央台《這裏是寧夏》還有他的專題片呢!”

王輝見我們誇他,抬起頭,靦腆的笑了。那笑容,很純真。

我更加的佩服並喜歡這個小夥子了。

葫蘆這個外號,恰如其分的對王輝做了準確的表達。他的性格確實像葫蘆那樣,靜若處子,內容豐富,引人入勝且樸實無華。

我對今天發生的事,深感欣慰。

隻言片語中,我對王輝這個小夥子有了更深的了解。

王輝小的時候,對學習不感興趣,放蕩不羈的性格,使他早早的離開了學校,步入社會。

老王說葫蘆從小很懂事也很調皮,6歲的時候,就把機耕隊舊庫房遺址地下散落的機器零件挖出來去賣錢,補貼家用。上中學的時候,他偷偷養了一條蛇,常常拿出來嚇唬老師和同學,因此被學校除名,沒辦法,只好把他轉到幾十公里的軍馬場,去上中學。結果中學沒畢業,又逃學跑了。

有一年,王輝的父親想把他送回AH老家。結果回去后,王輝一下子就被爺爺家院子裏的葫蘆吸引住了,尤其喜歡水缸里的那隻葫蘆瓢,因為那上面有個用火燙出來的圖案,王輝非常喜歡,就偷偷的拿了回來,依然調皮搗蛋,沒辦法,他爸只好又把他帶了回來。

自那以後,王輝對葫蘆着了迷,對那隻葫蘆上的烙畫更是愛不釋手。

寧夏那時候還沒有像今天一樣氣候宜人,也沒有人種植葫蘆。於是王輝背着家人,偷偷地跑到山東聊城。因為聊城地區有種葫蘆的民俗,聊城的路庄村,有個很大的葫蘆集市,中外馳名,村裡家家戶戶都種葫蘆。

王輝在路庄村停了下來,邊打工邊研究葫蘆。後來,王輝批發了很多葫蘆拿回銀川沿街售賣,結果發現很多人都喜歡葫蘆。這無疑給王輝帶來了更多的想法和期待。

王輝和爸爸是農場職工,家裏承包了100多畝地,按照規劃要求,主要種釀酒葡萄和青儲。還有個菜園子,王輝就開始在菜園裏試着種了幾棵葫蘆。沒成想,結出來的葫蘆不理想,王輝不甘心,於是第二年就繼續實驗。就這樣一年又一年,王輝像着魔一般種葫蘆,還把田間地頭到處也都種上葫蘆。

村裏的人看到王輝一個農村娃,每天痴迷的侍弄着葫蘆,都說這孩子沒出息,不務正業,一個農村娃,不好好種地,種這些沒用的葫蘆幹啥?

閑言碎語的,王輝的父母在村裡也抬不起頭,對他很生氣,就把葫蘆都拔了。

王輝很執拗。就這樣,一年又一年,種了拔,拔了種的,到了第六個年頭,他的父親無奈的妥協了。

他媽也說,沒辦法,孩子喜歡,就讓他種吧。

迫於大家對他的看法,王輝暗暗發誓,一定要做出名堂來,好在村裡揚眉吐氣。於是,王輝一邊種葫蘆,一邊開始拚命學習葫蘆烙畫和相關的知識。

每天不管多忙,安排好妻子孩子睡下后,王輝就會喝着酒,練習葫蘆烙畫,成了習慣。他家的床底下,總是堆滿着空酒瓶。

他說。只是練習素描,就用了三年時間!每天不管怎樣,都要練習烙畫兩個小時,雷打不動。

漸漸地,王輝的技藝日臻成熟,越來越多的人也找他在葫蘆上烙畫。直到有一天,他發現有人在非遺展上拿着他的作品在展覽,很生氣,就拿了幾件作品,跑到非遺辦的辦公室拿出來給領導看。領導看了很驚訝,這麼好的手藝實屬罕見,又去他家裏考察,最後通過認證,很順利的給他辦理了“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傳承人”的身份。

那以後,很多領導經常去他家,他爸媽怎麼也想不到,這個不務正業的孩子,現在有出息了,得到這麼多人的喜愛和領導的重視與關懷,村裡和隊裏的人也對他改變了看法。

最後,王輝和父親向領導申請,允許他種植葫蘆了。從十幾畝到幾十畝,王輝成了遠近聞名的葫蘆種植大戶。

王輝的性格也發生了變化,從一個不務正業的小年輕,變成沉穩而理性。

這可真的是功夫不負有心人,只要持之以恆,鐵杵也能磨成針!

王輝說,葫蘆帶給他很多,很多。

他是葫蘆的孩子,所以,他給自己起的的網名就叫“葫蘆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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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遺之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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