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章:銀河(3)
李軍看着那坐門口發獃的王老闆,眼神閃動,也不知心下究竟在想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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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軍自跟着堂哥在後廚做工跑腿已過去了兩年,不算勤快,也不會來事,所以手藝倒不見長進多少,眼看着前途迷茫,也談不上年輕。便造訪親戚朋友詢問是否有合適的工作,當別人詢問有什麼要求時,李軍憨厚笑道:“能穩定點的,最好是個鐵飯碗。”
可想而知沒多少給回復的。這世道,擔得起鐵飯碗幾個字的可不算多。
後來說是哪家親戚有個兒子,也算是李軍的遠房表哥在做理髮工作,體面,不累,人還倍精神,就回復到李軍那裏去了,起初李軍比較猶豫,畢竟是從頭開始,想他人都是十來歲就開始學習積攢,自己這算是晚了。
後面親戚又到他家訪了兩次,熱心的宣傳引導,說什麼她家兒子現在已經熬出頭了,自己開了店面,收入如何如何,很快開分店云云。李軍本就耳根子軟,想來學個手藝也算是走哪裏都有飯吃,一來二去也說服了自己,不出幾天就整理了行李去上門投奔他表哥去了。
正所謂,做一行怨一行,入了行的李軍才發現這行可真是又臟又累又憋屈,且不說天氣乾燥時候手部裂開流血的厲害,還要忍着痛沖熱水,個把月後又開始沾染燙染藥水,氣味刺鼻衝天不說,剛接觸時就沒有一身整潔衣服,全是各類染膏藥水味,整一個藥水人。
最讓李軍難受的就是身形雍胖的他從開始就要每天長時間站立,至少也得7,8個小時,頭幾日簡直就是折磨,下班回到宿舍兩隻小腿不停的顫,泡了熱水不停的捏半小時才算有所緩解,辛苦得很。
這邊雖然辛苦,但李軍也深知自己能選的機會不多了,這邊算是有親戚提攜,一般來說進程也會快些,等到未來出師,就再也不用吃苦了。每想到這裏李軍就好像又多了不少動力,工作之時也比以前勤奮不少。
轉眼不少時日過去,李軍手藝也有所小成,表哥說你現在這情況也差不多了,繼續呆我這小店也沒什麼長進了,出去闖闖吧,遇到有合適相投的,就差不多可以自己開店了。
李軍雖說心裏早知差不多時機到了,但是真從表哥口裏聽到,還是有那麼一瞬間一股暖流在身體裏流竄,歷經磨礪,勤奮努力之後就在此時得到了結果,未來也一定順利圓滿。回想這些時日,表哥對自己的確算是多有關照,也有師父之實,便提議晚上一起到大排檔喝踐行酒,好好謝謝表哥,一定要不醉不歸。
那天晚上李軍喝大了,這是生平僅有的幾次大醉,也不知給表哥說過些什麼亂七八糟的話,做過什麼胡亂舉動,李軍只記得喝的鬧的差不多了,已經到了都光着膀子攤在塑料椅子上不說話暫時休息時,他仰着頭眼睛正好對上街邊的路燈,那橘黃的路燈直射在眼裏射得李軍有些恍惚,那光線一會大一會小,像是有呼吸一般,李軍直勾勾盯着不動,那燈光似乎也像有自己的幅度,這呼吸之感反倒讓李軍覺得有些許親近,那一瞬間李軍竟想融入進那溫暖渾濁的光亮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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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大清早李軍就收拾好行李,給表哥留下告別消息就出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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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學藝有成出師,正準備大展手腳的此時李軍來說,對未來給予厚望的他只覺得這腳下的馬路都有些窄了。
後面便是認識了老汪,兩人相談甚歡。
李軍最欣賞老汪身上那股拗勁,就是不玩心計,
認定就會做的那股勁,理論上來說是個踏實做事的主,老汪也覺得李軍並非是油嘴滑舌之人,合夥做生意可以一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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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這個王新,李軍就沒想太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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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識淺交時,王新這人雖說看起來一般般,熟絡了還算開朗性格,但是對於日常生活常識和技能完全跟常人有出入,這可不是單用文藝怪這個外號就能概括的,用汪老闆的原話是:別想太複雜,他就是單純的對這個社會的構成的理解有偏差。
起初李軍覺得沒必要看那麼多,只要不耍心計手藝過的去,就可以合夥。確實這麼想也不算錯。只是日子久了難免心生枝節。
那就是,王新似乎不怎麼對賺錢感興趣,說話做事完全跟他們不在一個調上,這可讓李軍為了難。
王新近一米八的個頭,算是精瘦的體型,五官算不上凸出帶着一副簡潔的黑框眼鏡,形象上說得過去,主要還是手藝算得上不錯,因此店裏面相當一部分顧客都是王新平時在經營,但一些長期的顧客有消費實力和消費需求的在他手上都像鐵公雞一般,只做最低消費,王新也不作推銷不用心維護,以至於老汪每每說到此事都提一嘴,這些個客戶,換個經營法怕是早就賺不少錢了。
隨着時間流逝,當初的衝勁也消失的差不多了,李老闆也知道,成事業並非一日之功一人之力,只能在漫長日子裏再看有沒有變解之法了。
時間流逝也不能完全消磨當初發起的泡沫,在逐漸消亡之後只剩下沉澱到最底部的潛伏下去的黝黑的根部。
自己滿懷期望全力以赴的開始,就是這麼個半生不熟的狀態,怎麼看來都着實有點打擊人,那麼問題出在哪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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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年中秋,天氣轉涼已有半月之餘,靠北的這地方也已經吹起了北風,尋常這個時候一般都要開始準備過冬的衣物了,李軍家往年都是兩個姐姐表孝心給父母添置衣物選購所需,由於從步入社會開始李軍的工作事業從來不見任何起色,又是家裏唯一的兒子,從小恃寵而驕,所以一直沒有做出一些關愛家人的動作。現在李軍創業了,雖說收入也談不上多少,但至少有了個說法。不知怎麼便自告奮勇說包辦家裏冬天衣物以示孝心,結果是父母看到兒子如此紛紛表示已經很滿意了,皆是不說家裏需要些什麼,李軍問起都連連擺手說家裏已有夠用,無需再添。李軍知道父母這是怕自己添了開支徒增壓力,特別是在店子生意也算不上特別好的情況下,但是李軍話已說出,決心已表,父母也不好說什麼,就回了句,你看有什麼適合的添回來就行吧。李軍也欣然應允。
中秋這天,老汪有家事休息一天。李軍想要下午出門添置衣服,於是跟王新商量,早上在店裏由李軍主要幹活,下午王新守店。
上午也並不忙,李軍吃過了午飯便跟坐門口發獃的王新打了聲招呼就出門了。
剛出了門站在門口思索一會,想到先去商場總是沒錯的,於是直奔隔壁街的商場而去。
不一會李軍便出現在商場漫無目的轉着,沒有目標,也不知道需求是什麼,索性找了處長凳坐了下來,開始思考應該購置何物,今年這個氣溫說來也怪,感覺像是秋天打了個招呼就溜走了,然後就要直面冬季,就算是在比較封閉的商場裏也讓平常比較耐寒的李軍攏了攏衣領,甚至覺得這針織衫已經有些輕薄了。
然而李軍坐下不一會,不知為何頭感覺異常沉重,沒有任何徵兆的自覺得無比厚重的睡意襲來,使勁搖了搖腦袋用手去掐眼角,依舊沒任何作用,反倒睡意更濃了。
感覺也沒有什麼心力抵抗這力量,頭昏腦漲的李軍便乾脆側躺在長椅上,把手揣進口袋挪了挪手機便沉沉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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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軍醒來時,商場人已經相比來時少了許多,看來是過了不少時間,李軍準備掏出手機看現在幾點了,剛打開手機就看到老汪發來了消息還有未接來電,讓李軍去對面街的老地方吃飯,李軍正疑惑老汪今天過節日說是要給小孩體檢,怎麼突然來店裏請他們吃飯了?又看到距離消息發出已經有相當一段時間了,想起老汪那可怕的時間觀念,便快速起身往一樓走去。
起身一瞬間仍然感覺頭還是有些許沉重,不過已比之前好上些許。
在一樓才想起自己是來買過冬用品的,便隨意挑了一些襪子圍巾之類的就出了商場。
待出了大門,天色半暗不暗,正是黃昏交界的時間。少數店鋪已經亮起了招牌燈,有的還沒有。李軍瞅見門口正好停着有幾輛單車,不想耽擱久了就掃碼蹬着自行車往回走了。
騎去餐館的路上經過十字路口,李軍側過頭瞟了一眼店面的方向,好像暗暗的看不清,店旁邊都沒有開招牌燈。李軍心想大概他們已經開始吃上了便腳上使起了勁。
沒蹬兩腳就到了地方,找上二樓,看到老汪一個人坐在桌前盯着手機,臉色看上差到極致,李軍便立馬笑道:“不是說今天過節在家裏陪老婆孩子的嗎?還特地跑來請我們吃飯,感動啊。”
“想通了,想把那個事今天交代下,早點安排。你怎麼弄到現在才過來?”
“買東西耽擱了,到處都在打折唄逛來逛去看花了眼,王大老闆人呢?”
“不清楚,給他發過消息了,他說在剪頭髮。”
“我還以為已經打烊了人都過來了,他大概什麼時候來?我們等他?”
“不等了。”老汪探出身子朝着門外大吼了一嗓子:“服務員!上菜!”
然後跟李軍繼續說了話,李軍漫不經心的答應着,一邊拿起手機給王新發了條消息。
等到王新迷迷糊糊趕過來時,李軍和老汪已經吃到一半了,老汪看到王新便招呼他坐下,一邊把碗筷遞給他一邊叫來服務員多加了一個菜。
王新也沒多說什麼話,像是餓極了的添了一碗米飯就開始吃,李軍在旁邊一邊吃一邊拿手機看起電影來,自始至終沒有跟王新講一句話。
三人同在一張桌無言,卻又像各自都不覺得尷尬。
李軍已經吃完放下了碗筷,從口袋裏掏出一支煙點燃,然後深深的吸了一口。
眼看王新也吃的差不多了,老汪注視着王新,半晌說到:“王老闆剛才在幹什麼呢?弄這麼久。”
“剪頭啊,有個女人哭了。”
“嗯,你下午一直都在店裏嗎?”老汪繼續道。
“是啊,我一個人沒什麼事都坐在店裏,下午老李去哪了啊,我等了你半天你一直沒回來。”
李軍似乎也沒什麼力氣回道:“去商場了。”
“好了,我跟你們商量個事。”老汪打斷道,抬手摺起一張餐巾紙擦了擦嘴,似乎打定了什麼主意,擦嘴的同時突然冒出來這麼一句:“我們散夥吧。”
李軍坐一旁看着桌面沒給回應,只是默默的抽煙,王新卻像是嚇了一跳,猛的抬起頭張着眼看向老汪,眼睛裏充滿了疑惑,似乎完全不相信老汪怎麼會說出這句話,也不知為什麼突然就到了這個局面。
“就是這麼個情況。”老汪又重複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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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想跟你們商量下,散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