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大澤健與妖鬼(中)
目睹一目連將兩刀鬼喚走,安倍柊吾便將大澤健上下打量一番,只聽那大澤健毫不猶豫開口道:“安倍柊吾先生,之前的決定也算是我過於莽撞,為您添麻煩了。但此事因我而起,如此後果,我不後悔。”
“過去的事不用說了,”安倍柊吾搖頭道,“你今日找我何事?”
“今日我有一事相求:自吾化妖以來,總像能聽見妻女的悲鳴。我總覺得妻女仍未身亡,但奈何已化妖身,無顏面相見;加之不知此音從何而來……
“我大澤健願為安倍先生的奴僕,只求先生為我帶來妻女的消息!”
話畢,大澤健立時跪下。安倍柊吾趕忙去拾起對方落在地上的頭顱並扶起對方:“此事我已知曉,您所求之事我必能完成。可還有其他的事?”
“還有一事,我父母哺育我至今,於我恩大於天,可惜今日我攜妻女一同離去,此事無意讓父母得知。望您能助我隱瞞此事,我大澤健不勝感激!”
“好,當然好樣的。先生也是孝悌之人,我自會儘力幫助。”
那大澤健聽到柊吾的答覆后再不多言,八尺長頸上的頭顱緩緩低下,最終掉在地上。
“結束了。安倍柊吾先生,讓我送您下山吧。”一目連突然間又現了形,從地上托起大澤健的頭。
“倒是不用……”安倍柊吾拒絕的話正說到一半,眼前景緻倏忽一變——他們已經到了安倍柊吾的小屋之前,“……哈哈,妖力還真方便啊。”
身旁的一目連似乎用餘光瞟了一眼他,說:“大澤健的要求最好不要多管,您現在連自保的實力都沒有,去也是白費力氣。”
“你剛剛在偷聽嗎?”
“……”一目連面帶一絲不愉閉口不言。
“你剛剛是在偷聽的吧,那為什麼要假意離去?”安倍柊吾硬着頭皮追問。
只見一目連臉色又陰沉了幾分,卻仍溫和地回道:“那大澤健之前找我的時候,就已經告訴我了。”
這下輪到安倍柊吾沉默了。不過他柊吾倒也算人中豪傑,便哈哈大笑打斷:“這些都無關緊要,只是一目連先生能否告訴我,那些平安年代的傳說中的妖鬼,都是真正存在的嗎?”
不想一目連突然間又不知所措了,驚疑的神色在他的面部停留一瞬便恢復如常,“那些傳說的話,大多只有主人公是真的。還有問題嗎?”
直到安倍柊吾搖頭示意,一目連才顯得鬆了口氣:“這幾天盡量小心,切勿多言。若有危險,直喚我名。”
“好。”
待一目連離去后,安倍柊吾才取出自己的手機,撥響了第一個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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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喲,安倍柊吾先生,今日為何又來拜訪?事先說好昨天大澤健的事可與您無關,別放在心上啦。”
警察局辦公室中。小小的辦公室空曠整潔,書案在書架上有條不紊地擺着,唯一的裝飾品是一隻小小的銅獅子像,被擺放在屋角的小凳上。
眼前的姓氏為織田的小警察笑眯眯地吹起口哨來,但或許是看到安倍柊吾略帶凝重的神色,便坐正身體改口說:“怎麼了?可別嚇我。”
“倒也沒什麼,我想看看大澤健的資料。我覺得這事有點怪。”
“嗐,不是說了大澤健的事與你無關不要再提了嗎,你還沒放下?這事發生在你面前,只能說明你運氣……”
“大澤健當時說他妻女失蹤了。
”
“那又怎樣……什麼?!你不早說!”織田警察猛地一拍桌站起,眼神驚疑。
“是呀,這樣的話事情就有些複雜了。作為目擊證人之一,我應該還可以給出一些證據。”安倍柊吾點頭。
“其實理論上這兩件事也有不相干的可能——”
“倒也是。只是可憐這位大澤健了。”
“——只是我們之前還真沒聽過這件事,”織田警察的聲音又小了半分,“現在你有什麼想了解的地方?我們這裏還有大澤健先生家庭情況的記錄。”
“我想了解他所有相關的人的情況。”
“好的,我去幫你找找。”織田警察動身離去了。
安倍柊吾在僅僅一人的警察辦公室中端茶靜坐着。剛才在織田警察離開的時候,他便感覺這辦公室中有什麼東西在死死盯着他,怪可怕的。
於是他呷一口茶,站起來在織田警察的辦公室中走了兩步。
“咚、咚、咚咚!”走至對面牆邊,一陣拍擊聲傳來。冷汗忽地漫上他的全身,他只得環顧四周,最終視線在屋角的石獅子上停住了——
那石獅子的眼球骨碌碌地轉着,嘴角不斷上咧到一個咳人的角度,頸部不斷拉長、扭轉直到與安倍柊吾對視,最終發出一聲凄厲的長嘯:“嗚——……”
“嘭!”忽然刮來的一陣大風將警察局辦公室的窗吹開,讓安倍柊吾有些難以睜開雙眼。大風很快就停了,他後知後覺地發現,那石獅子已恢復原狀。
回想剛剛的異狀,他不覺有些后怕,動作有些僵硬地坐回原處。
許久,織田警察方才回來:“安倍先生,資料取到了!”
“我看看……”
“大澤健的父母妻女都很普通,家庭和睦,也沒什麼要特別記掛的;他平時待人也很和氣,不像是會有仇人的人。”
“我知道,先看吧。大澤健的妻子大澤洋子在結婚後離職了一段時間,之後在女兒大澤清芽出生后在大澤健就任的公司就職至今;大澤清芽,看上去很普通的小女孩,讀書至今,今年本應高三了。”
“這些看上去很正常吧,”織田警察說,“不過我已經先聯繫了其他同事,讓他們先去找了。
“剛剛在大澤健一家旁邊巡邏的警察已經報上來一條消息:她們現在不在家。”
“哦。是這樣的話,我這個當事人能否去大澤健家中一看呢?”
“噗——你在想什麼呢,這怎麼可能?”織田警察將剛剛喝下的茶水噴了一地,“別多想了,安倍柊吾先生。我們警察很感謝您的情報,但這和你沒有關係。”
“好的,今天真是打擾了。”
離開警察局后,安倍柊吾有些茫然。昨日大澤健說那一場大火燒了整整一天,但織田警察卻是完全一無所知的樣子。
“那會不會是大澤健出現了精神問題,把癔想中的東西當了真?”安倍柊吾想,“可是那大澤健今天卻是很清醒的樣子,若是昨天他所言非實,今天應該會向我解釋才是……”
他百思不得其解,最終嘆道:“不妨還是先去大澤健先生的家中探視一番,找出些東西作為證物來,才算能下個定論。”
話畢,他向前邁了一步。然而一陣大風忽地刮來,四周景緻立時變化了。
眼前,又是那間破敗不堪的神社。一目連正神情嚴肅地站在神社前。
“這是你自己做出的決定?”
“什麼意思?”
“我剛才叮囑過你的,你也親口答應了,可你還是去了。”
安倍柊吾心中立時咯噔一下,慌張解釋道:“可是我和大澤健先生已然約定好了。若是不幫,便是違背諾言,如此之事,我做不出。”
只見一目連轉身,為他留下了一個背影,嘆道:“可你和我的約定呢?”
“……”安倍柊吾無言,最終從牙縫中擠出一句道歉來,“是我欠考慮了。”
“倒也無妨。此事大澤健也向我求助過,我自然也會儘力幫他。”
安倍柊吾對此當然也有預料,於是改口告知:“可這事實在有些奇怪。大澤健先生的妻女父母之事,竟連警察都無法查出!”
話音方落,他便見仍背對他的一目連微微回頭,用其餘光與他對視,口中緩緩擠出幾個字來:“妖鬼之事,小小人類自然看不破。
“不過,帶着你同去也無妨。您可千萬小心,畢竟造成這成這一切的,可是您曾經的式神。”
“曾經的……式神……?”
“是呀,到時候您若是回應她了,便自求多福吧。”一目連再一次轉身向他走來,“走吧,我們一起去。”
一陣天旋地轉的感覺結束后,他發覺自已已經在一間陌生的房屋中了。
他向四周望去,看到周圍警察留下的警戒線,才後知後覺地想到這是哪裏。
身旁的一目連倒是顯得鎮定,他隨手將窗邊的一個抽屜打開,裏面深紅色的珠寶盒十分顯眼。
“你先等等,我拍張照。留個證據。”安倍柊吾趕忙制止。
“拍不到的。”一目連很快便將盒子打開,一枚金黃色的羽毛映入眼帘。
安倍柊吾趕忙用手機對準那根羽毛,不料在手機屏幕上,那根黃金羽卻杳無蹤跡。
他頓時明悟:“這是妖怪的羽毛?”
一目連瞥他一眼,溫和地告訴他:“以津真天。你聽過她的名字嗎?”
“民間傳說中的長着黃金羽的鳥嗎?可她的羽毛為什麼會在這裏?”安倍柊吾疑惑問道。
“以津真天曾將自己的黃金羽留給一位歌女朋友,那位歌女便將這羽毛收藏起來,代代相傳至現在。
“只可惜歌女的後代都是人,若是有貪心的妖怪,這羽毛自然很難保住。
“當年羽毛上沒有咒印的時候,人類能看見以津真天的羽毛,可是有不少人動了歹念。
“當然,您聽見了嗎?以津真天說她還等着您的回應呢。”
“可若是尋常人看不到這羽毛,就如大澤洋子和大澤清芽一般,那又為何要收藏它呢?”
“自然不會是人類選擇收藏黃金羽,而是這羽毛選擇收藏它的人類。
“這片羽毛現在由我保管,您要去哪兒便只管去,風會護佑您的。”
一目連的回答乾脆而平靜,顯得冷淡無情。他揮手告別道:“安倍柊吾先生,事已至此,再與您無關了。除非您做好決悟,再來神社找我回應以津真天的祈求。”
直到回過神來,安倍柊吾發覺早已被送出了大澤健的房屋。他立即向大澤健工作的加工廠趕去,順帶播通了織田警察的電話:“先生你好,是我安倍柊吾。”
“好的,我知道是你。但是我不是和你說過大澤健的事和你無關嗎?為什麼又來找我?”
“倒也沒什麼,我只是想問問,大澤健工作的工廠你們去過了嗎?”
“我幾個同事先一步去了,我現在還在路上。怎麼了?是不是突然想到那所工廠有什麼不對的地方?”
“織田警官,這事有點緊急。快叫他們先別去了,那是一所化工廠,製造原料中有很多易燃物,現在過去很危險!”
“這我知道呀,可是化工廠工作那麼多天,早不出事晚不出事,不可能今天出事……”
遠處的火光與尖銳的爆鳴聲打斷了二人的對話。
——那正是大澤健工作的工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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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援工作已經進行到一半多了,還好當時工廠休假,裏面人不多;發生的爆炸規模也比較小,沒有波及
“可惜的是當時大澤洋子與大澤清芽都在工廠里,目前她們的遺體已經焦黑了;而大澤健先生的父母作為工廠的持股人前來視察,也一併在大火與之後的小規模爆炸中喪生了。
“更別說,我們還有兩位盡職盡責的好警察——我的好同事,永遠離開了我們!”織田警察面色痛惜。
“織田警官,先冷靜一下。告訴我,你們有沒有查到火災發生的原因?”
“目前還沒有。只能查到大約是由於化工廠內部易燃物被微小火苗引燃。但為何偏偏是今天呢?”
“織田警官,不用先忙着下結論,不妨在這裏等等看吧。”安倍柊吾打斷。
面前化工廠的斷壁殘垣不免讓人心生悲戚,而大澤健妻女父母的遺體此時業已被送走。僅僅是地上焦黑的顏色、空氣中的煙塵味和還未散去的高溫,就使得兩人連呼吸都分外艱難。
“這樣等下去也太痛苦了吧,我去買兩根雪糕,你先等着。”織田警察有些不耐煩。
“這種事發生了,你現在還有心情吃得下雪糕么?”
“可是這種地方沒有雪糕真能待得下去?”織田警察有些猶豫,原地踱步。
“再等等吧,再等等吧。”安倍柊吾也有些煩躁了,口中又開始重複着這兩句話。
“是是是,再等等吧,再等等吧——呸!在這鬼地方等什麼等?等到何時?”
“呵呵,待到何時,待到何時……!”
“柊吾先生,在這裏等本來就是您提出來的,也麻煩您現在不要抱怨,或者讓我去買兩個雪糕……”
話音未落,織田警察便在安倍柊吾驚恐的眼神中回頭看去——
那是一隻鳥,一隻幾乎有五米長的大鳥,從化工廠的廢墟上空憑空飛了出來。
那鳥頭如人,身似蛇形,喙尖鉤曲,鋸齒錯生。頭上幾根炫目金羽迎風舞動,好不令人注目。
“呵呵,待到幾時?能待到幾時?!晴明大人,您可算讓我好等!”那鳥的啼鳴聲響起,似杜鵲啼血一般,“您可知道我這些年是怎麼過來的嗎?”
“我可永遠記得,當年您欺騙我說有了咒印,無人能見黃金羽,我以津真天便能自由自在地活着。可誰知、可誰知——!”
“哈哈哈哈,不過今天也有一大喜事,那就是——這些垂涎我的黃金羽的傢伙,已經被我焚燒殆盡了!”
說罷,那大鳥盤旋着飛上天去,從它的口中吐出近十米長的火舌來。
安倍柊吾正看得發愣,一旁的織田警察倒是當機立斷,拉起安倍柊吾便跑向來時乘坐的警車,三下五除二地拉開車門開走了車。
“柊吾先生,現在情況緊急,一會兒千萬要協助調查,”織田警察一邊開車一邊喘着氣組織語言,“這可能涉及到未知的危險生物,這樣的事越早上報越好。”
“織田警官,您聽說過以津真天嗎?”
“嗯?什麼?什麼是‘待到何時’?”織田警察反應了一段時間,這才反問,“以津真天?!”
(註:日語以津真天與“待到何時”同音)
“是呀,那隻大鳥就是以津真天。”
“不是,麻煩您好好解釋一下‘以津真天’到底是什麼奇怪的名詞,只是等就能等到嗎?”
“不是呀,我是說以津真天!就是那隻大鳥,那隻大鳥叫以津真天!”
之後織田警察一路無言,警車倒是越開越快。到了警察局,織田警察猛地一踩剎車,招呼道:“走,錄口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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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是說,其實大澤健在死前還提及過自己的妻女被火燒死一事?”
“是的,”安倍柊吾倒吸一口冷氣,“當時我也真沒想到這麼多。”
“好的,感謝您,安倍柊吾先生。您為我們提供了很多有用的線索。同時為表達對您的信任與支持,我們認為您對此事應有足夠的知情權。”現在做筆錄的已經是藤原警長——織田警察的頂頭上司了。
安倍柊吾輕輕點頭,然後問道:“既然這麼說,那我就先問問:那位大澤健先生的屍體警察檢驗過了嗎?他真的是自殺的嗎?真的是在那天才離去嗎?”
聞言,警察局裏沉默了,落針可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