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部 第八章 芳草天涯 （13）
清明節這天，她幾乎是掰着手指數着秒針，在肖旺財的辦公室里一直挨到中午十一點，才撥通了電話。
“肖總您好......”
“正開會哪，有事兒下午再說。”
傻B土老帽兒！她恨恨地罵了一句，只得耐着性子等到下午，估摸着他午睡醒了，又一次撥通了電話。
“肖總您好......”
“誰呀？”
“我，蘭蘭，藍星公司的，韓總讓我......”
“你怎麼又來煩我，不是跟你說過了再等等嗎。”
“您說的清明節付款，今天到日子了。”
“沒錢！”
“怎麼會沒錢？您的工廠還冒着煙，商場還照常營業......”
“告訴你沒錢就是沒錢，我賴賬不成？你自己到財務部問去。”
“肖總您不能這麼欺負人吧，您紅口白牙說的今天給我們結貨款，怎麼說話不算數呢！”
“不是我不給你，是人家欠我的，三角債你懂不懂？我收不上貨款哪兒有錢付你的。”
“怎麼收不上？商場裏不都是現款現貨，您又不給顧客賒賬。”
“我們是集團好不好，財務統一管理，你知道我們欒南的鋼廠呆賬死賬有多少嗎？”
“這我管不着！我們的貨都走賣場，您賣了我的貨是不是應該付我貨款啊？”
“我沒說不付，可我現在確實沒錢，你讓我拿什麼給你變出來？要不你在我身上割塊肉走。”
“您就幫幫蘭蘭嘛！”她心裏磨着快刀，嘴上卻抹了蜜，“咱們認識多久啦肖總，關係這麼好，您就忍心看着公司把我給開了？”
“開了怕什麼，你到我這兒來，保你有吃有喝還有的玩兒。”
“哎呀呀肖總，說正經的，現在您沒錢我也不逼您，您好歹給我開張承兌匯票，什麼時候有錢什麼時候給我行嗎，您不能讓我又空手回去，這麼折騰，我以後在藍星還有臉混么。”
“那......行吧，你到財務部去，開張九十天的遠期支票。”
遠期支票就遠期支票吧，總比兩手空空的好些。她心裏罵著，嘴上忙不迭地謝着。
在藍星銷售部，曹經理當著眾人拍桌子吼叫，“虧你還是個資深銷售，遠期支票你也要，那不就是張擦屁股紙嗎，頂票怎麼辦？”
“我實在沒別的辦法，都快給他跪了才給的這個，再說還沒到期怎麼就知道會頂票，畢竟欒南是那麼大一個集團。”
“那我就明明白白告訴你，如果這張支票有什麼閃失，對不起您就捲鋪蓋走人吧。”
一陣心寒齒冷。她走鋼絲似的與韓麒麟周璇，為公司拉來那麼多客戶，到頭來卻落得這麼個下場。
我還特么就不管了！姓曹的你聽天由命吧，肖旺財守信用算你走運，他要賴賬，你活該倒霉。心裏這麼想着，她面帶微笑望着那張油滋滋的胖臉說，那我就干到七月份吧。
五月的一天，她收到一張灑滿金粉的大紅請柬，拳頭大的壽字下面寫道：為慶祝欒南集團總經理肖旺財先生五十華誕，茲定於農曆四月初八（星期日），在慶芳樓舉辦大型壽宴，誠邀各界朋友參加慶典，與我們共享喜悅。
呸！什麼玩意兒！
她一口吐沫啐在請柬上，想了想，又扯了張紙巾抹乾凈。趁着周末休息，在二手市場上挑選了一個金光燦燦的銅牛，憑着三寸不爛之舌，把價格砍下一半還多。店主不情不願地嘟囔着，幫她用禮品帶紮好。她有自知之明，以現在的處境，買銅牛的開支無論如何也不能按照業務費報銷了，只好自掏腰包。摸着銅牛兩隻朝天的鼻孔她思忖着，我要是恐怖分子就好了，先找兩根雷管塞進牛肚子，敢開空頭支票，我遙控銅牛炸死你個狗娘養的。
韓麒麟拿出兩個同樣款式的紅包，分別塞進去幾張百元大鈔，吩咐道，“寫上名字給他。”
“幹嘛不自己去？”
“我才懶得看他那副暴發戶的嘴臉呢。”
“你到底還能不能幫我要回錢來？”
“放心吧，有我在他不敢賴你的賬。”
看着那雙莫測高深的眼睛，她咽下了嘴邊的話。人家憑什麼對你有求必應，別欠太多人情，怕的是日後還不起。
不出所料，肖旺財果然言而無信。日期一到，支票便被銀行退回，成了廢紙一張。蘭可馨二話沒說，麻利地辦理了辭職手續，一天都沒耽擱，直接進入裕豐海運，做了韓麒麟的助理。
這天下午，她趁着領導們開會，撥通了外線電話。
“我操你祖宗八輩兒肖旺財！你個流氓王八蛋，欠錢不還，活該下輩子還得一隻手，你拉泡狗屎都甭想提起褲子來！”
“你是蘭可馨！”對方顯然被激怒，“別以為我聽不出來，還大學生呢，你的嘴怎麼這麼臟......”
“再臟也比你乾淨！罵的就是你，雜碎！還農民企業家呢，我呸！你兒子出門就讓車撞死，你肖家生的傻B孩子個個沒屁眼兒！”
“你再罵！你......我......我電話有錄音，我報警！”
“還報警，你敢嗎？你就是個臭要飯的下三濫的人渣子！”
“啪”的一聲她把電話掛斷。終於出了口惡氣。長久以來低聲下氣求人的種種鬱悶，一下子釋放了。
驀然回頭，韓麒麟正靜悄悄地站在身後。
“對不起蘭蘭......”
揪心的神情好像什麼稀世珍寶被他一不小心摔爛。
“我......我早就知道肖旺財的德性，我不該......唉！真沒想到讓你這麼委屈。”
“你知道他這樣還......”
“我是想把你留在身邊......”
她恍然大悟。原來他早就挖好了坑，她想都沒想就跳了下來。
“算你狠。”她冷冷地盯着他，“為什麼這麼對待我，你以為我非得在你裕豐才有口飯吃？你忘了我們莊家是幹什麼的！”
他居然像個孩子似的咧着嘴哭了，不由分說一把將她抱住。
“你知道我的心......蘭蘭，一天見不到你都難受得要死，沒有你我怕活不下去了！”
“我去你大爺的，有你這麼坑人的嗎！”
嘴裏罵著，拳頭打在他身上，她卻任由他的雙唇吻上自己。眼前這張臉上線條柔和，皮膚還算緊緻，並沒有奔五老男人的油膩。被呵護被寵愛的溫暖甜蜜，已經那麼遙遠而陌生。
不知不覺中，她有些陶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