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部 第八章 芳草天涯 （11）
濱海必勝客餐廳。新近開業的披薩專賣店，吸引着鐘樓商圈逛街的腳步。1994年正是世界各地餐飲品牌進入濱海的高峰期，跟隨麥當勞、肯德基的腳步，這家餐廳價格親民並以“餡料攤在發麵餅外面”的吃法驚艷了對食物色形味十分挑剔的普羅大眾，原來各種稀奇古怪的食材是靠拉着絲的芝士與餅皮緊緊粘在一起的。
馬蘇里拉不就是膩子膏嗎。人們肆意取笑，卻忍不住排着長隊來一探究竟。
幽暗的燈光下，蘭可馨輕輕捏起一塊披薩送到嘴邊，幾根手指像一朵悄然開放的蘭花。
“不像，一點兒都不像。”
“嗯？”她眉毛一挑，“不像什麼。”
韓麒麟拿起沙拉碗，彎腰附在她耳邊，“不像兩個寶寶的媽媽。”
她停下咀嚼，心跳莫名其妙地加快了。
不一會兒，他小心翼翼地捧着沙拉碗回到座位上。巴掌大的碗裏層層疊疊鋪滿各種蔬菜水果，堆成一個高高的寶塔。
“真行，就算能自取，也沒必要取這麼多呀。”她瞟了一眼鄰座，“你看人家只取了那麼一小碗。”
“不懂了吧，這是技術活兒，考驗的是平衡佈局和填充水平。”
他叉起一塊黃桃放到她的盤中，直勾勾地盯着她。
“別光看着我吃，你也來嘛。”她推了推沙拉碗，用大大咧咧的微笑破解了那目光中的壓力。
他固執地再次叉起一塊黃桃，語氣嚴肅認真，“既然你喜歡吃，又有機會自取，你幹嘛不在合理的框架下盡量多得。瞧這兒，先把大片的生菜葉子撐開，有了這個平台才能撐得起各式各樣的水果。澆上醬料把它們粘在一起，最後用麵包乾和玉米粒把所有空隙都堵上——怎麼樣，很漂亮很實惠吧。”
千島醬酸酸糯糯的味道里裹着一絲曖昧的甜。
她心悅誠服，不住地點頭，一副不解風情的模樣。
“我就是這片生菜葉子。”他輕輕抓住她的手，“我可以給你一個平台，讓你更上一層樓。”
“知道你對我好，我一直拿你當親哥哥。”她笑得傻傻甜甜的。
“親哥哥？”他搖了搖頭，“我要做情、哥、哥。”
“討厭！”她狠狠瞪了他一眼，“讓庄瑞年知道了，有你好瞧的。”
他用力攥住她的手，笑而不語。
“我可不想讓我兩個寶貝沒有媽。”她邊說邊暗暗用力，可是晚了，手怎麼也抽不出來。
服務生送上一客法式紅酒焗蝸牛。
“傻丫頭。”他笑了，鬆開手，“誰讓你離婚了。”
喔。她暗暗噓了口氣。吹了吹熱氣騰騰的蝸牛，剛要送進嘴裏，一個低沉的聲音飄過來。
“我就想......要你。”
在寬敞豪華的辦公室里，欒南集團肖總熱情接待了蘭可馨。他四十多歲，乾瘦的臉上帶着莊戶人家的憨厚老成，雖然是著名的農民企業家，一隻空蕩蕩的衣袖卻令人心生憐憫。
蘭可馨雙手接過名片，差點兒樂了——肖旺財，多麼直白。眼前這個殘障人士帶領鄉親們從無到有，把一個鄉鎮小廠做成聞名濱海的大企業，還在百貨零售業風生水起，真是人如其名，命中就帶着滾滾財運。
“您真了不起。”她由衷地說，“韓總一再告誡我多向您請教。”
他笑了笑，拿起紙杯為她泡茶。飲水機的開關並不配合，他試了幾次，熱水始終沒有流出來。
她趕忙上前要接過杯子，他卻執拗地側身擋住她。秘書小陳輕聲耳語道，蘭小姐，肖總可以的，你不用幫忙。
哦，她差點忘了，韓麒麟囑咐她千萬不要把他當做殘疾人看待。
因為這個小插曲，她對他心生好感。兩人一見如故，他甚至把小時候遭遇高壓電擊后右臂截肢的遭遇，當成故事講給她聽。她唏噓不止他卻輕描淡寫地說，要不是犧牲了這條胳膊，我也沒今天。
對於藍星的產品，他表現出很大的興趣。
“別看我們是郊區農民，可我們欒南人的生活水平不比你們市裡人差。你不是看過我們的賣場嗎，全國品牌哪個沒有。”
“是的是的，要不韓總介紹我來找您呢，他說您這兒的購買力比市裡還強呢。”
“有韓總的面子，你就放心吧。我們農民做生意實在，你給我一個最低價，這批電器我都要了。合同馬上籤，不要賬期，一會兒你就去財務部拿支票，款到發貨就中。”
她心中大喜，這個訂單真是及時雨，為她的復出吹響了號角。韓麒麟果然給力，介紹的都是優質客戶。
中午時分，一切手續辦妥，她將一張填好金額、加蓋印鑒的支票小心翼翼地收在支票夾中。
“蘭小姐一起吃個便飯吧，這位是我們的企劃總監喬先生，正好從北京過來。來來來，你們認識一下，都是同齡人。”
進來的年輕人二十七八歲，戴着一副四方眼鏡，漆黑的鏡框將他的皮膚襯托得十分蒼白。他輕輕碰了碰蘭可馨的指尖，權做握手。
傲慢像電流瞬間傳遞過來，鄙視從他的眼角一閃而過。
“我們喬總北大畢業。”肖總的眼神謙卑得近乎討好，“年輕有為啊，他剛從斯坦福講學回來......”
“什麼講學，遊學好不好。”
一絲不屑掛在年輕人的臉上，他卻視而不見，依舊是百般逢迎，“喬總正為我們策劃一個大項目，我們欒南集團就指望他了。”
蘭可馨渾身泛起一層雞皮疙瘩。這直白的恭維年輕人並不領情，一隻嘴角淺淺地翹起來。
“我昨天跟王菲喝下午茶的時候，聊到咱們那個廣告，她覺得創意不錯，就是音樂製作太差勁了。”
“那不叫事兒，找老狼寫，就用校園民謠，錢不成問題......”
“校園民謠？開什麼玩笑！”
“現在不就流行這個......”
“我說了，你要相信我就別指手畫腳的，注意你的邏輯。我們欒南集團的定性與老狼的風格有交匯點嗎？”
她如坐針氈。當著客人的面，年輕人像數落弱智一樣毫不留情。
呵呵。肖總笑笑並不尷尬，嘴張了張還想說什麼。
她趕緊起身告辭。
“肖總我還有事得先走了。下次再有訂單讓小陳直接給我發傳真吧，我也會經常打電話騷擾您的。”
“行！替我向韓總問好，以後我還走集裝箱呢，可不能漲價。”
“您放心吧，沒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