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5章 涼酒如刀
第015章涼酒如刀
夜黑到了盡頭,儘管所有人都清楚,即將迎來的是光明,但眼前那沉寂到了極致的黑暗總是令人心悸。
經過整編的義勇軍開始有條不紊的離開戰場向溝幫子方向移動,但作為義勇軍司令員的張海天,卻依舊停留在那片寂寥的陣地上。
他在喝酒,那是裝在鐵葫蘆的燒刀子。
涼酒如刀,卻如同烈焰裂喉。
一名軍官打扮的漢子不知何時來到了張海天的身邊,怒目圓睜道:“司令,他人呢?”
張海天思量了片刻,道:“走了。”
“走了?”那漢子疑問道:“怎麼能讓他走?這不行!告訴我他往哪個方向去了,今天我非斃了他不可。”
張海天皺了皺眉,開口道:“忠義,稍安勿躁,你現在不是土匪,是義勇軍的副司令,別動不動就大呼小叫的。來,坐下,咱們哥倆來兩口,順便說兩句掏心窩子的話。”
漢子似乎心有不忿地坐在了張海天的對面,張海天不看他,只是有些出神的望着充斥於天地間的黑暗,良久,他長出了口氣,道:“我或許做錯了。”
“就是!”那漢子立刻接口道:“根本就不應該放他走!那劉玉喜就算再不厚道,那也是我們手下的堂堂營長,那小子算什麼東西?敢動我們的人,就應該斃了他。”
張海天笑意微澀,道:“如果當時你在,我估計不用他動手,你自己就把劉玉喜斃了。”“我?”那漢子質疑道:“不可能!”
張海天仰頭灌下了一口烈酒,咂了咂嘴,忽然笑了,道:“還他娘的別說,那小子和你年輕時候一個德行。”似乎是想到了什麼,張海天搖了搖頭:“不對,脾氣的確像,但他比你厲害。”
那漢子冷笑:“我聽說,他姓陳。”
張海天皺眉道:“你說你這麼大人還沒個正形,你現在是副司令!不是五馬長槍的土匪頭子,怎麼還擰着這股勁兒。實話告訴你,我覺得做錯了的事不是因為別的,是因為我後悔了,我不應該放他走。”
那漢子嘿嘿笑:“咋樣,我說著了吧,就應該一槍斃了他……”
“不是。”張海天看着他道:“我應該把他留下來,給他個團長做。”“啥!”那漢子噌的一下就站起來了,眼睛瞪得溜圓:“團長?”
“坐下!”張海天瞪眼,怒道:“看你內點出息!”那漢子不出聲,生悶氣,一屁股坐在石頭上,使勁用煙袋鍋子攪煙袋。
張海天也不理他,指了指被炸斷了的鐵路,道:“你說,如果我給你六七十個人,你能在這堵住小日本的鐵甲車?”
“能。”漢子猛揚頭:“有什麼不能的。”
“行了。”張海天皺眉道:“我還不知道你那兩下子,勇武有餘,智謀不足,充其量你也就是能與陣地共存亡,你瞧瞧,這裏地勢雖然狹窄,但戰線很長,只有幾十個人的話,是很難不露出空隙的。”
那漢子一邊聽着張海天的話,一邊皺眉道:“那又能咋地……”
“能咋地?”張海天冷冷的用手指着陣地前的空地,道:“就這麼個人手嚴重不足的地兒,那又是小炮又是機關槍的小日本兒扔下了近百具屍體,硬是沒打上來。”
“那還不是因為大哥指揮的好,如果不是大哥下令用大炮轟他娘的小日本,我就不信那姓陳的真長了三頭六臂。”
“這或許有些關係,但你想過沒有,如果那姓陳的小子有幾百弟兄在這兒,還用得着我們開炮?”
聽着張海天的話,那漢子越發的不耐起來,他望着張海天,道:“大哥,我的張大司令,您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前怕狼后怕虎?不就一個黃毛小子嗎……”
張海天長出了口氣,打斷道:“你知道他怎麼走的嗎?”不等漢子回答,張海天張司令就自問自答道:“騎馬。他那些活下來的弟兄跪在地上,用脊樑送他上的馬!”
那漢子愣住了。
張海天張司令自嘲地笑了笑,道:“‘海天’營的大旗立了不是一天兩天了,你項忠義也不是第一天出來闖,要論威信,肯為咱們賣命的人不少,可哪個人會為了我們不顧一切,哪怕折了腰?”
項忠義沒回答,拳頭攥得咯咯響,他無法想像,一群從槍林彈雨中活下來的漢子,一群經歷了生死磨練鐵骨錚錚的漢子,要懷着怎樣的心情才能在眾人的眼前,彎下腰,屈下膝,用那打不折、捶不爛的脊樑去送他上馬。
似乎是猜到了他在想什麼,張海天長出了口氣道:“他走到那邊的時候勒住馬,對我說,他叫陳兆龍。我明白他說這話是什麼意思,他怕我虧待了他的弟兄,他怕我張海天食言。”他忽然大笑:“這小子他娘的敢威脅我。”
項忠義拳頭攥得更緊了,喃喃自語般的道:“這小子是個漢子。”
“所以我後悔了。”張海天道:“他應該留在我們這裏。”
“我去追他。”項忠義起身便走。
“站住!”張海天望着漸亮的天邊道:“讓他去吧,我有種預感,可能用不了多久,我們就能
夠再見到他。”
站起身,望着漸遠的火把,張海天長聲道:“上馬,我們去錦州!”
“是!”
馬蹄聲中,陣地寂靜了下來,再沒有人聲,再沒有馬嘶,甚至就連那滿目瘡痍的戰爭痕迹也被飄散的雪花掩藏了起來。
直到天色放亮,一個人悄然掀起了陣地旁平坦的雪地,他抖了有些麻木的四肢,從懷裏掏出一張紙,藉著薄薄的晨曦,仔細觀看紙上那個劍眉,鷹目,騎在馬背如同一把利劍般鋒芒畢露的男人。
“我想,我很快就會見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