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3章 硝煙痕迹

第013章 硝煙痕迹

日本人的撤退同來時的突然絕不相同,他們既沒有丟盔棄甲,也沒有遮遮掩掩。鐵甲車緩緩的開動了,習慣性的拉響了刺耳的汽笛聲,似乎是在嘲笑那門在黑暗中時不時響起的山炮。

轟隆!

山炮又一次響了,這更像是回應鐵甲車挑釁的炮擊除了激起無數沙石瓦礫在濃煙烈焰中敲擊鐵甲車外,竟然依舊不能給日軍鐵甲車造成任何的傷害。

不但如此,甚至這炮擊都沒有在跟隨在鐵甲車身後步行撤退的日軍步兵中引起騷亂,他們不但能夠依託鐵甲車的保護帶走傷亡士兵,帶走散落的武器,甚至還帶走了熱血未冷的義勇軍將士頭顱。

陳兆龍靜靜的望着鐵路上漸遠的日軍,他沒有歇斯底里的怒吼,也沒有扛起槍順着鐵路沿線追擊,他知道,面對這樣進退有序的日軍,他那樣做不會有任何的實際效果。

想來那位隱藏在暗處的將領也清楚這一點,鐵路邊的槍聲由零落的追擊逐漸轉變成消聲滅跡,取而代之的是,噪雜煩亂的步履聲和洋洋自得的歡呼聲。

陳兆龍想靜。

所以他不想理會。

在確認了來得人的確是來自遼中部分的義勇軍后,他走向了陣地邊上那塊被槍林彈雨敲擊得體無完膚,卻依舊屹立不倒的大青石。

靠着大青石一屁股坐下去,從懷中摸出那隻用家織粗布縫製的煙袋子,陳兆龍小心翼翼的揉捏着裏面的蛤蟆杆子煙葉。

響乾的煙葉不知道時候被汗水浸濕了,越是揉捏,就越是聚成一團,以至於陳兆龍不得不放棄將它們揉碎的打算,轉而從袋底里扣出些煙沫,背着風放在手中的馬糞紙上。

馬糞紙有些抖,泛着汗漬的黃圈。

陳兆龍視如珍寶般的舔了舔,捧起火,迎着夜風點燃。

碎煙如漠,啯足了滿目悲涼。

但那刺喉的青煙卻如火如刀,不但從嘴裏一路燒灼了陳兆龍的心肺,也如同鈍刀般劃得他遍體鱗傷。

三好抱着槍,雙手對插在袖子裏,像條脫了毛的瘦狗般蹲在大青石的邊上看陳兆龍。

陳兆龍不說話,滿是硝煙的面孔在猛燃的煙草那暗紅色的光線里顯得有些獃滯,只是他的手不停的在地上撥弄着,一個個名字出現在他那略顯佝僂的手指下,二驢子、酸扁瓜、小二梁、伍大柱、……

三好不太認識字,但他常見別人下棋,所以他不但認得那個二字,也從那個略顯瘦長的馬字上面想到了二驢子,所以他沉默,他用盡全身的力氣去看陳兆龍用手指在冰雪與泥石地面上刻畫出來的線條,他想記住這一個個圖案。

但陳兆龍的手卻突然停住了,三好有些詫異,他看見陳兆龍先是畫了一個小方塊,在中間劃下一豎,隨後又用手指在地上畫了一個大大的,四四方方的方塊,然後又在框裏面畫上了三橫一豎。

咳!咳!

陳兆龍似乎是被煙嗆到了,他大聲的咳,咳得痛快淋漓,咳得三好能夠清晰的看到那滴答落在陳兆龍手指旁的水跡。

“這個字念啥?”

“國,國家的國。”陳兆龍的嗓音略顯沙啞。

三好搖頭:“我看見過那個字,和你寫的這個不一樣。”

陳兆龍愣了愣,隨後用手指蘸着那滴水跡,用力的點出一點。

三好看着,道:“我想前屯的大白梨了。”

“三瘸子媳婦兒?”

對陳兆龍用力的點了點頭,三好道:“臨來時候她說她有了我們老徐家的種,也不知道是男是女。”

陳兆龍澀澀的笑了笑:“三瘸子不會放過她的。”

“他敢!”三好的眼神變得冷冽了起來:“有了我們老徐家的種,那就是我們老徐家的人,三瘸子要是敢動她半根寒毛,我就剮了他全家。”

陳兆龍將煙頭按在地上碾滅,沉默了片刻道:“日本人現在撤了,我們也算完成了任務,明兒一早你就走,去接大白梨,帶她去關里。”

“用不着。”三好道:“這事兒也在這十天半個月的,這小日本兒現在撤了,估計用不了幾天少帥就會帶着人打回瀋陽去,我三好得跟着,弟兄們不能白死,老子得叫他們償命。”

望着堅信很快就可以打回瀋陽的三好,陳兆龍動了動嘴,不知該如何開口。可就在這時,就聽到一大幫子人希里呼嚕地走上了陣地。

陳兆龍扭頭,隱隱約約看到大概過來了幾十號人,藉著他們火把的光亮,陳兆龍看到為首的是一名面目略顯陰沉的中年人。

他穿着一身嶄新的軍服,頭上卻戴了一頂狗皮帽子,腰裏松垮垮的繫着皮帶,為了做足官威而撫在腰間槍匣的手上,還帶着一隻在火把映照下反光的綠玉扳指。

三好要起身,卻發現陳兆龍的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按住了他。

那為首面目陰沉的中年人沒看到陳兆龍和三好,他只看到了滿陣地的死屍,和正坐在陣地中休息的那個傷員,打量了眼傷員,又看了看在傷員身邊不遠聚攏成小山的槍支彈藥,他眼中不由得一亮,那裏面,不單有常見的各種槍支,竟然還有幾支日本人使用的槍,要知道,這可不是土銃,這可是一等一的大洋裝⑴!

他若有所思的在火光里仰起了頭,眼神卻不住的在這略顯空曠的陣地上打轉。

“你們當家的呢?”一個油光滿面身材魁梧的漢子,從陰沉男人的身後走出來,大刺刺地問道。

陣地上弟兄有些警惕地看着他們,反問道:“找我們當家的有事兒?”

那魁梧漢子挑眉:“別給他娘的給臉不要臉,看好了,這是我們大當家的,震三岔,劉玉喜,劉營長!找你們當家的當然有事兒,問這兒問那兒的,你能做主哇?”

火光跳動間,跌坐在陣地上的弟兄仰起頭,看着不可一世的魁梧漢子道:“弟兄說話客氣點,爺們和人玩命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個門檻子上卡卵子呢。”

“哈哈……”人群中有人忍不住笑了。

那魁梧漢子惱羞成怒地吼道:“你想死吧!”

受傷的弟兄笑了:“小日本兒都沒辦到,你行?”

那魁梧漢子上前就想動手,吼道:“那爺就讓你看看爺行不行事兒!”

“夠了!”面目陰沉的漢子喝止了魁梧漢子,道:“既然都是為了打日本人,那大家就都是弟兄,轉告你們當家的一聲,劉玉喜敬佩你們,以後若是有機會自當是把酒言歡,但現在國難當頭,當然要以抗敵為重,所以……”面目陰沉的漢子將目光轉向了傷員身邊不遠聚攏的槍支彈藥,道:“這些槍,我們就帶走了。”

“誰敢動!”地上的傷員拉響了槍栓,怒吼道:“少他娘的說這些彎彎繞,想搶東西?這些槍,都他娘的是弟兄們留下來的!他們走了,但二爺還在,沒他的話,誰敢動一動這槍,就從我的屍體上踏過去!”

面目陰沉的中年人笑了,他緩步走向跌坐在地上的傷員,道:“這位弟兄,你誤會了,大家都是為了打日本人,你總不能看着弟兄們拿根燒火根子上去和小日本兒拚命吧?你記着這裏有多少槍,等打完了日本人,我劉玉喜原封不動的給你送回來。”

“你少唬我。”傷員大吼:“你他娘的這是劉備借荊州。”

“呦!”面目陰沉的中年男人忽然面色一整,對着陳兆龍和三好所在的大青石方面一拱手,道:“當家的。”

地上的傷員一愣,不由得回頭,而就在這時,面目陰沉的中年人一個箭步竄到了傷員身前,一把拖住了傷員的槍。

那名跟在他身後的魁梧大漢也猛得竄了上來,照着傷員的臉就是狠狠的一腳。

“嘖嘖,當家的,這槍真不錯。”從傷員手裏奪走了槍的魁梧大漢眼冒精光。

而面目陰沉的劉玉喜,則一把抓住了那名受傷弟兄的頭髮,用一記響亮的耳光,將已經失去知覺的弟兄打醒。

受傷的弟兄緩緩的回過神,青紫的臉上,兩道鮮紅的血液順着鼻子流了出來。劉玉喜陰着臉,依舊死死的抓着他的頭髮,寒聲道:“給臉不要臉的東西,記好了,打跑了日本人的是我們!要不是我們打跑了小日本兒,你們現在早就變成了死倒。”

“嘖嘖。”劉玉喜嘲諷地看着被自己死死抓住的傷員:“你的弟兄們呢?人都死絕了吧?就你們這群窩囊廢還想打日本人?還敢在劉爺面前玩橫的?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的窩囊樣兒,你們當家的呢?死了還是跑了?”

“姓劉的!”傷員怒吼:“我們的弟兄都是好樣的!就算是死,他們也沒有後退過半步,你敢侮辱他們,你不得好死!”

“我不得好死?”面目陰沉的劉玉喜冷笑,他猛的一記耳光將傷員扇倒在地,隨後他用力的踩傷員腿上的傷口,見傷員真的暈過去了,轉身獰笑道:“把他的嘴給我撕了!”

“是!”那魁梧漢子眼冒凶光的直奔傷員去了。

劉玉喜接過魁梧漢子手中的槍,道:“真是好槍呀,這就應該是我的。”

就在這時,嘭!

清脆的槍聲在不遠處響起,跟隨劉玉喜走上陣地的蝦兵蟹將立刻趴了一地。

“你在找我?”

聽到身後響起的聲音,劉玉喜放下槍緩緩的轉身,透過那個魁梧的漢子正舉着的雙手,他看到由黑暗中走出來一名滿身硝煙痕迹的年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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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洋裝:東北的老方言,意思很簡單,就是指洋槍,隨着時代進步現在基本已經聽不到了,單就遼西而言,目前仍然能夠偶爾聽到的是“洋炮”這個詞,多數時候是指自己製造的**。

死倒:這個詞有點意思,死,就是死了,倒就是在倒了,但死倒這兩個字並在一起的時候,卻是指那些因某些原因,死在路邊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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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馬關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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