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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沿着一條彎彎曲曲延伸下去的馬路走着,周圍是一望無際的平地,上面點綴着五顏六色的鮮花。她在我的前面不遠處,正轉身看着我,燦爛的陽光傾瀉而下,同她的笑容融合在了一起。我目不轉睛地看着這幅畫面,渴望時間永遠停留在這一刻。

我聽見有不屬於我們周圍的聲音響起,我感到了痛苦。陽光在漸漸變暗,就像瞬間被烏雲遮去了一樣。我開始莫名絕望。我還不明白陽光為何會這樣,卻發現我眼前的她離我越來越遠了,她的面容越來越模糊了。我伸出手,想拉住她,渴望她不要遠離我。但我已觸不到她,她不見了。我感到撕心裂肺的疼痛,我的眼眶溢出了眼淚,滾燙無比。

那個世界完全黑暗了,夢境消失,我睜開眼睛,熟悉的房間把我的思緒完全帶回了現實。當我回憶剛剛的夢境,我難以接受此刻的現實,我感到痛苦不已。我想和她一起離開,我深深地喜歡着她,只有她在現實中看見了我。我覺得她一定已經離開,我猜測可能就是在今天早上,我的房間昏暗無比,現在已經是傍晚了,她一定正坐在急馳的客車上,和她的家人一起。我突然意識到自己再也不能在學校里見到她了,我真後悔自己之前沒能多看看她。

那個把她從我身邊帶走,把我拉回現實的奇怪聲音是我卧室門外的敲門聲。我恨極了這個聲音。我翻身起床,穿上鞋后,我摸了摸臉,發現淚水已經凝結在我的臉上了。我打開門,我媽站在外面。

“吃飯了。”她說。

接下來的時間裏我的心情很鬱悶,我總是回憶着剛剛的夢境。那樣多美好啊!我有勇氣和她說話了,還對她表達了我對她的喜歡,我和她一起回她的老家了,我們進入了同一所學校,我會和她永遠在一起。

我想馬上告訴她我做的這個夢,裏面只有她,可接下來的許多天我都沒敢坐到電腦前,所以沒法通過那個空間告訴她我夢境的內容,而時間過去后,夢也漸漸模糊了,最後幾乎完全消失不見。後來當我再次坐到電腦前時,我只記得一些片段,然而我發現如果告訴了她這些片段,那就表明了我對她的喜歡之意,而我是沒有勇氣告訴她這個的,於是我封存了它。

我已不記得她離開后我們是從什麼時候在那個空間再次開始聊天的了,我隱約記得那是很久之後的事了,好像寒假已經過去,暑假又近在咫尺。是她發來的消息,她問我有沒有想她,我平平淡淡地回答說的確有一點。然而事實是,我看到她發來的消息,我感到不敢置信,她居然還記得我。過去這麼久了,她竟然在那個空間也像在學校里那樣看到我了,我非常感動。在她發來消息之前,我從來沒主動發消息給她,因為我喜歡她,我害怕得不到她的回復,這樣我會很傷心。所以每一次她主動發消息給我時,我總是欣喜若狂的寧願過一會兒再玩遊戲。我給她的回復總是很短,她問什麼我就回答什麼,或者重複她的話。我不想說錯話破壞我們之間的關係,一種沒有任何關係的關係。

她再次在那個空間出現后,我們就一直有聯繫了。我不知道對班上的其他同學如何,但對我來說,她沒有離開,我感覺我和她就近在咫尺。我在學校開始不再是只想着回家玩遊戲了,而是還想到她是否又發來了什麼消息。放學回家坐到電腦前,我會先注意她是否在線,是否給我發了消息,然後才開始玩遊戲。

我仍記得我們互相爭誰比較大的這件事,

我們誰都不服輸,誰都覺得自己比對方大,然而真正的結果我們到現在也不知道。但在當時我們好像完全都不在意結果是什麼,而是樂於這樣的爭論,我們似乎都覺得這樣很好玩。即使後面幾年我也回到了自己的家鄉讀書,我和她之間這樣的爭論還是沒有停止。事實已經很明顯了,我們後來對對方一無所知的答案就是這樣,我們把聊天全用於了爭論,而不是用來了解對方。

她轉學離開后的一年裏,我們聊了很多,這使我們產生了某種羈絆。在那個空間,我們似乎因此成為了真正的朋友,我們的友誼已經遠比她還沒有離開時的更深。我是如此認為的。雖然我一直喜歡着她,卻沒有告訴她,但我們能成為這樣的朋友我也很快樂,我漸漸覺得對她的喜歡未必就一定要告訴她。我不想失去她這個朋友,所以我不敢輕易對她說出那四個字。

我想,我和她真正產生的羈絆,是從我寫下她的名字並在那個空間讓她看到的那一刻。我用一種別樣的方式,暗示性地表達了我對她的喜歡。

那時她已經離開快一年了,那一年的冬天也悄然來臨了。一天早上,我又很早到了教室,裏面一個人也沒有。我坐到自己的位置上,看了一眼周圍,這讓我想起去年她到我座位旁邊打開窗戶的情景。我有些感傷,她竟已轉學離開快一年了。我沒事可做,我在學校從來沒真正學習過,我到那時還是不懂為什麼要讀書。我拿出本子和筆,獃獃地坐在那裏,任思緒亂飛,但我發現自己的腦海中不時有她的浮現。於是一個念頭閃現,我開始在紙上寫她的名字,即使已經過去快一年了,她的名字我也從來沒有忘記過。我先寫的是小字,我在本子上寫了很多,每寫一個,我都感覺好像自己離她更近了,這種感覺讓我很快樂。寫了一些,我又拿出其他顏色的筆在那些字的邊緣臨摹一遍,全部臨摹一遍后,寫上字的紙面看上去很有層次感。我看了紙面一會兒,我有了一個更好的想法。我拿出三張紙,每一張紙上寫下她名字的其中一個字,寫得很大,是剛才寫的那些字的放大版。然後我開始把字的線條一點一點的塗厚,這需要花很多時間,同時也需要耐心。早讀鈴聲響的時候,我一個字還沒完成。整個上午我都沒聽課,老師在上面講課,我在下面寫她的名字。誰也不知道我在做什麼,也沒人在意我在做什麼,因為他們好像都看不到我。

我用了一個上午的時間寫下了她的名字,然後我把它們夾在了一本課外書里,書是我一次放學回家的路上撿的,很新,名字叫:《偷影子的人》。我覺得這個名字很有吸引力,但我撿到后從來沒有讀過,我一點也不喜歡看書,我只是一直把它放在了我的書包里。接着,我用一下午的時間來欣賞她的名字。從寫下她的名字開始,我想自己一輩子也不會忘記這三個字,以及名字所代表的她。

後來,我把這三個字發到了那個空間裏,設置了密碼。一切完畢后,我告訴她我有東西給她看,在我的空間裏。我把密碼告訴了她,就是她的名字。她去看了,有記錄顯示她看了。她好像對此沒有任何評價,我記得是這樣,事實上我也不想她有什麼評價。看到我寫下她的名字,她是怎樣的想法呢?我能感覺到,從她看到的那一刻后,她和我聊天的語氣更歡快了,我從字裏行間感覺到的,我為此開心。

學期快要接近尾聲時,有一天我媽讓我去學校時告訴班主任我要轉學回老家讀書了,就像去年她那樣,我覺得我們還是有那麼一絲的相同點的,即使她已經不在那個學校快一年了。然而不同的是,我的離開顯得悄無聲息,而她離開的時候是那麼的熱鬧。有一天我沒再去那所學校了,後來就再也沒去了。

回老家前,他們給我買了部手機,我得和家裏的電腦說再見了。到了家鄉,手機常常處於沒網的狀態,我很長的一段時間都沒再進入那個空間,所以那裏面的許多陌生人一定會因為我的長時間不在線而毫無知覺地就把我遺忘了,我想沒人在記得我了。

那年春節過去后,我到鎮裏的中學報了名,那是所寄宿學校。我堂姐也在那裏,她比我早半學期回老家。學校里完全沒網,我想一定是我手機的問題。在那裏上學后,我都沒怎麼玩手機,它對我來說就是個偶爾看一下時間的物件,有幾個星期甚至我都沒把它帶到學校去。家裏的網比學校好那麼一點。有一天我再次進入了那個空間,這時我已經遺忘了在那個空間裏的許多人,他們也一定遺忘了我。但唯有她沒有把我遺忘,她又看到了我。我看到她發來了消息,我們又聯繫上了。我告訴她我也回到了老家,這裏網不好,我沒法總是在線。我告訴了她我所處的市,她說她家屬於銅仁。我們是同一個省份,處於不同的市,我們的距離反而因我的返家被拉短了,但市與市之間還是相隔了很遠,似乎只有到我們長大才有能力去跨越。

新學校,新同學,一切都是那麼的陌生,而我最難以適應的就是陌生的一切。我之前從未在學校住過宿,在那裏的第一個星期使我備受煎熬。我時常會想念她。她轉學到新學校是不是也像我這樣呢?但我很快就否定了。她那麼樂觀開朗,而且還有她姐姐陪她,她一定很快就能適應新學校了。

我進入的班級不好,因為我的學習成績很差。班裏的所有同學都在浪費寶貴的時間。我雖然在學校里沒有手機玩,但我仍舊沒有一刻把學習放在心上。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有幾個星期回到家,我都發現她在那個空間給我留了很多言。那段時間我的心情很遭,我有些無暇顧及她了。我對許多事情的錯誤認知,使我在新學校里一直都沒什麼朋友,我難以適應那裏,生活對我來說越來越難過了。與之前相比,我覺得自己在人群中更加隱形了,再也沒人看見我了,我非常失落。而在這時她給我留的言,使我更加失落了。她還記得我,我當然也記得她,但我們都不知道對方在哪裏,過着怎樣的生活。時間匆匆向前,我漸漸覺得我和她再也不會見到了。我那麼喜歡她,卻好像一切都陰差陽錯。看着她給我的留言,想着我們之間的羈絆,我難以抑制的愁苦。

除了她給我留言,有時我們也會聊上幾句,也就聊上幾句,好像我們都沒什麼要和對方說的。沒什麼聊的,所以很多話都是隨手拈來。這樣的方式,使我後來對她說了一句錯誤的話,是我至今都追悔莫及的。

那個星期我回到家,她又在空間裏給我留了言。我看手機的時候她也在線,我們聊了起來。我已經忘記了我們聊了什麼,我只記得我的那句話和她接下來的那句話。

“我都快把你忘了。”我發給了她。

這不是我的本意。在生活中,我所想的總是和我說出來的不太相同。我當時只是想表達一下時間流逝的如此之快、過去記憶的模糊,而不是遺忘,而且這句話完全是隨口一說的。當我寫下她名字的那一刻,它們就烙印在了我的記憶里,我完全能回想起它們是如何一筆一劃顯現出來的。我不會遺忘她的名字,便就不會遺忘名字所代表的她。

那一刻我不太覺得自己的這句話有什麼,可後來的日子裏,我漸漸意識到這句話是多麼的愚蠢。她給我留了那麼多言,她還記得我,她還看得見我,她一定還把我當成朋友,而我卻對她說我都快把她忘了。雖然我內心深處並不是這個意思,但每個人聽了都會認為是這個意思的。我的這句話是不是讓她傷心了?我從來沒問她,便從來不知道。

她對我那句話的回復,我從字裏行間中感受到了一絲泄氣,就像之前她打開窗戶后問我能否讓開一下那樣。

“這很正常啊。”我看到了她的回復。

我不確定這就是原話,我已經忘記了,但最重要的兩個字已經出現了。她覺得這是人之常情,那一刻我有一絲意識到自己的錯誤,可我並沒有做出任何糾正。錯誤一直停留在那裏,而我至今還在回望那一刻,試圖收回那句話。

後來的日子裏,我漸漸不知道她是否還給我留言了。時間不斷向前,所有的事物都在變。我當然記得自己的登錄密碼,但它變得不止需要登錄密碼,而且還需要其他的東西進行驗證,可我全忘了。我再也無法進入那個空間,我失去了和她唯一的聯繫。於是,她漸漸淡出了我的生活,我再也沒在線,我想自己也從她的生活里淡出了。我的生活不再有她的參與,她的生活也一樣。但這並不代表我遺忘了她留給我的記憶,我只是把它們封存了起來,一旦有一絲關於她的消息,一切她留給我的記憶就會再次回來。

這絲關於她的消息,後來出現了,是在這四年之後。

四年後的春節前夕,我仍舊沒法進入那個空間,於是我重新創了一個新的空間,裏面沒有她。我把有她的那個空間的外表原封不動地複雜到了新空間裏,使它們擁有同一副外表,而這似乎是我們能再次聯繫上的一個重要原因。陰差陽錯間,她闖入了我的新空間,就像許多年前我們陰差陽錯地認識了那樣。我們再次聯繫上了,是她看見的我。

這個時候,我已經不是之前的我了。自卑又懦弱仍舊沒有遠離我,甚至變得更甚了。我更加地活在自己的世界裏,在裏面它使我感到安全,也使我越來越絕望。我極力逃避現實,我對人與人之間情感的東西更加的一無所知,我毫無惡意的自私自利,我總是談論自己,對他人毫不在意,毫不關心。在現實里對自己隱身與人群中感受到的恐懼,使我對存在感的渴望達到了偏執,我試圖不斷向他人展示自己的優點,極力掩飾自己的缺點,毫不誠實。我無法真正的接納自己,他人也很快對我失去興趣。

我對自己這一切的剖析,是我在現在回望過去時漸漸發現的,而在當時,我幾乎完全不知道自己所表現出來的孤獨原因何在。

她加了我的新空間,原因很奇妙,奇妙到難以解釋為什麼。網絡上的東西總是充滿了奇妙。我看着她的信息,我認出了她。怎麼會是她?她又看見了我,我覺得很不可思議,我感到久別重逢的歡喜。我們曾是朋友,我想,到那天時我們還是。看到她再次出現,我既感動又高興,但我不好意思告訴她我對此有多麼的高興。我有了她的消息,她出現了,之前她留給我的所有記憶也隨着她的出現而重回了我的腦海,記憶清晰仿如昨日,但它們都是五六年前的事了。美好時光已然逝去,怎不叫人心傷。

初三升學時,我考上了高中,我在初三下學期開學后意識到了几絲讀書的意義。她重新出現的時候,我和她都即將要高考了。那個寒假讓我難忘,它和之前的幾個寒假都不同,我不再那麼孤單了,我每天都有期待了,因為她的出現。

我們都已長大,然而我對她的喜歡仍舊沒變,淡淡的喜歡。從她轉學離開,我對她的喜歡漸漸變成了友誼式的喜歡,我們是朋友。我也回到老家后,我放棄了她離開時的想法,開始覺得我們再也不會相見了,即使四年後她再次在那個空間裏出現,我們都已經長大,我還是這樣認為。我對她的喜歡從來都不強烈,這似乎是件好事。我從來都不覺得自己會在未來的某一天告訴她我對她的喜歡,因為我從來就不覺得自己有勇氣站在她身旁。

對長大后的我們,我只渴望維繫我們之間的奇妙友誼,我看重我們之間的羈絆,我在意她,我希望她一切都好。然而,我一直以來錯誤理解的人與人之間的情感使這一切在她重新出現沒多久就都成為了泡影。

我不夠坦誠,但收穫友誼是需要坦誠相待的。我之所以這樣,一是我錯誤理解了人與人之間維繫情感的東西,二是我喜歡她,我在乎她,在乎自己在她心中的形象。我試圖掩蓋的許多東西,到最後似乎都淪為了欺騙。

高考成績出來后,沒有一所大學是我可以上的。我對自己有些失望。我不想讓她知道,因為在乎,於是很久我都沒主動和她聊天。直到有一天我莫名其妙地發了一小段恐怖的視頻給她,我們才說上話。她問我去哪裏讀書,我沒有把實情告訴她。我們很快就沒聊了,我怕繼續下去會曝露我所有的缺點。

我沒有問她去哪裏上大學,關於她的任何事我都沒問她,我表現的好像完全不在乎她。我對她的詢問回答得都很簡短,看上去就像一點和她聊天的興趣都沒有。然而,如果她是一般的普通朋友,我會毫不猶豫地告訴她,我要去復讀了。但她對我而言並不是一個普通的朋友,她在我心中佔有重要的地位,她曾留給我的記憶是我永遠無法遺忘的,我深深地喜歡着她,這使我非常在意自己在她心中的形象,於是我決定隱瞞。但這是一種絕對錯誤的思想。

我總是顯得孤單、難過又悲傷,我希望幻想能和現實一樣,我太過執着於此。執着當然是一種品質,但太過執着就會成為一種扭曲的執念。快過去十年前的那天早晨,她側坐在我前桌的位置上,她是來找我的,而我就那樣起身離開,我想自己現在已經找到了原因。我害怕她看透我,發現我自卑又懦弱的性格,發現我的缺點,我無法接受被她發現這一切,我害怕她會因此就離我遠遠的。

從小到大,我一直在試圖抗爭,卻從未發現問題在於接納。我難以告訴她我對她的喜歡,更難以在某一天站在她的身旁。我曾以為這關乎勇氣,後來我發現這隻關乎於接納。我需要做的,是接納我自己,接納我的自卑又懦弱,接納我所有的缺點,接納做為人的不完美。我就是我。

我現在明白了這一切,我是否就可以開始平常的生活了呢?我不知道。

我去了市裏的一所復讀學校就讀,那裏環境很差,讓我想起幾年前回老家讀初中的那所學校的宿舍,那裏才八人間,這裏卻十人間。教室里密密麻麻擺滿了桌子,將會坐下一百五十多人。在那裏,我第一次感受到了生活的艱難。

我從家裏出發,下午到了那裏,晚上的時候才得以進入學校宿舍,裏面一個人也沒有。第二天早上,我們都要去新校區一趟。在出發前,我發了消息給她,我們聊了一會兒。她告訴我她去打了暑假工,就在我現在處於的市裡,我們竟然先後到的地方離得如此之近。我有些羨慕她去打暑假工了,我的整個暑假都待在家裏。

開學幾天後,我發現自己無法適應學校宿舍,也無法適應學校食堂。在那裏我感到從未有過的壓抑以及焦慮。第一個星期結束后,我去外面租了個房間,從學校里搬了出去。

之後有一天我發消息給她,和她道別。她發消息問我是不是再也不登錄了,我隱起身沒有回復她。我害怕她總有一天會詢問我的近況,發現我並沒有對她坦誠,我害怕她會因此而討厭我,覺得我很糟糕,於是我決定隱上身。

後來過了很久,一天晚上,我發了消息給她。我真的很想和她說說話。我向她坦誠自己沒有考上大學,我在復讀,而她的回復並沒有像我所想像中的那樣會讓我難過。我問她讀的什麼專業,她告訴我說是秘書。向她坦誠后,我感到如釋重負,之前我總是活在對她有那麼一絲的自責中,我們是朋友,可我卻沒有對她坦誠。

之後我開始在空間裏每天發一條說說,現在看來那似乎很幼稚,但那些是那時候我快樂的表現,我已經好久不曾快樂了,我的高中三年並沒有讓我感到快樂。那時候我變得異常自信,不知為何。雖然我執着於每天發說說,但我是把學習放在第一位的。

那學期很快結束了,我返回了家中。在回家的路上,我和她說了說話。她給我分享了她的生活,她家殺了一頭豬。因為疫情原因,我們三月份才返校。也因為疫情原因,我們全體復讀生都要搬到新校區去。進入新校區三天後,我以一種之前從未預想過的方式結束了我的學校生活,我離開了學校。我沒有一直快樂、自信下去,我從未逃脫過自己的深沉意識,我想這是其中一個重要的原因。

那天中午,我從宿舍走向校門,其他所有同學從教室離開走向食堂。我沒有同行者,我感到自己和他們是如此的不同,我深深地難過。我把校長簽名的自願退學字條給保安看,他給了我一個輕視的眼神,對我冷嘲熱諷了一句,然後打開了門。我拖着行李走到校門口對面的馬路邊,在手機上叫了一輛車。我等待着,在微微寒風中看着那所學校,感到凄涼又自豪。

坐進車裏,我看着窗外的景色緩緩移動,腦海中思緒萬千。我想告訴她這件事,可我又如何敢告訴她呢。除了她,我沒想過告訴任何人。

四月份,我離開家鄉,去了我爸媽那裏,而我爸媽住的地方,和我們成為同學的那所學校是在同一條街上,我再次回到了從前的地方,可我已不再是從前的我了,她也沒在那裏。

為了生存,我進入工廠,成為了工人。生活於我而言很難,以前就很難,現在變得更難了。有段時間我心理很遭,一度認為學校和社會處於兩個世界,一個天堂,一個地獄。我曾處在天堂,瞬間便墜入地獄,從此深陷其中,再也無法脫離。我自己的選擇。我開始墮落,開始憤恨,開始像其他那些人一樣看清人性,開始表現得玩世不恭。我買了電腦,重新玩上了和她成為同學時玩的遊戲,我似乎找回了些過去的自己。

我不想讓她知道我的生活有多難,我再也沒主動發消息給她。她可能覺得我還在學校讀書,便沒有發消息給我,也可能我之前的種種表現,讓她覺得我完全不在意她,於是她不再主動發消息給我。

幾個月過去,我變得有些麻木,已經遺忘了在學校時的感覺,我已不再是過去的自己了。我忘了從前的自己,我猜想她也忘了我,開年後我們都一直沒聊過。可後來我發現自己錯了。

七月份,臨近他們高考前夕,她來我新空間留了兩條言,希望我高考能考好。我盯着她的留言看了很久。她為什麼還記得我?她怎麼會還記得我?我感動到心裏很難過。只有她記得我,只她一個人給我留言,讓我如何能遺忘她。應屆高考時,我準備填志願前問一下她去哪所大學,雖然我從來沒有勇氣站在她身旁,但或許到時候我真的會詢問她去哪裏讀書,然後我也最終會填上她所去的那所學校,然而我沒能考上。我去復讀了,那時候我很有信心,完全覺得自己能考上,到時候我就會問她去的哪所學校,然後我也去,可後來還沒到高考,我中途就離開了。一切都顯得陰差陽錯。我無法回復她的留言,我早已不在學校了。我不想讓她知道我已經沒在學校了,於是我決定沉默。

從這之後,我們的友誼似乎就開始褪色了。

他們都說要讀書,打工會很累,但問題並不在於累,而是在於希望,它顯得那麼的渺茫。有段時間我沒有去工作,我對這個社會一無所知,我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工作,我一點主見都沒有,一切都完全聽認我爸媽的安排。窩在家裏的日子裏,我毫無認同感,覺得自己在社會上一無是處。我只是短暫地選擇停下,然而焦慮便已將我的生活填滿。那段日子裏,我爸媽沒給我什麼好臉色看。是他們真的表現出了對我的厭煩,還是我認為他們對我表現出了厭煩?艱難的生活真的會讓人變得敏感又脆弱。

一天下午我煮好飯,等待他們下班回來吃飯。我沒有工作,自然飯菜都得我來煮。我沒在玩遊戲,我已經在遊戲裏找不到任何樂趣了。我坐在昏暗房間裏的床沿上看手機,最後視線定格在她的頭像上。我很容易找到她,她是我列表裏唯一的特別關注,好幾年之前就是了。我又去看了她給我留的言,我真想回復她,這樣我們就可能重新聯繫上。可我不敢這樣做,我不想讓她知道我現在什麼也不是。

年初的時候,我已經從復讀的學校回到家準備過年。一天午後,我想找回自己過去的那個空間,只需要裏面的兩個好友通過驗證就可以了。我堂姐幫我驗證了一個,另一個我毫不猶豫便想到了她,我實則記不起裏面其他的人了。驗證方式需要對方的賬號和綁定的手機號,我不知道她會不會把她的手機號碼發給我。我發了消息給她,她很快就把她的賬號和電話號碼發給了我。我簡直不敢相信。她後面還說是因為她的原因才讓我登不上以前那個賬號的,我告訴她完全和她沒關係。原來她竟是這樣想的啊。

我找回了過去的那個空間,便也找回了她多年前給我留的許多言。我還做了一件事,是我後來一直慶幸自己做了的事。我把她的電話號碼寫在了我一直留着的一本書--《偷影子的人》--的封面內頁上,並在電話號碼前寫下了她的名字。我不會弄丟她的電話號碼,我一直都把這本書帶在身邊。

那天下午,我從新空間離開,又進入自己的另一個空間。我看着她給我留的言,想像着她當時是用怎樣的心情打下的這些文字。當我的視線稍稍上移,看到這些留言是在何時留下的時,我萬分感傷。那是她五六年前給我留下的言。昏暗的房間裏,我不斷翻閱着她給我的留言,想着我所處的現實,深感自己完全失去了她,這讓我痛苦萬分,內心絞痛。而事實是,我從未向她袒露我的愛意,又如何能說成是失去呢。

那天夜晚,她出現在了我的夢裏。第二天我不敢起床,清醒會讓我絕望。一整天我都魂不守舍,一直在回憶夢境,渴望永遠活在那個夢裏。看着我身處的現實,我斷定自己再也不能見到她了,而那個有她出現的夢,無疑會讓我難過到哭泣。

我們都已長大,有了自主的能力跨越我們之間小時候難以跨越的距離,然而長大反而讓我覺得自己離她越來越遙遠了。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樣想。我陷入思想的漩渦,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的。直到歲月的流逝讓我理解了生活,直到我明白了人與人之間維繫情感的東西,我才突然發現其實我一直都離她如此的近。

我完全不奢望其他,我只想在現在讓她知道:我需要她這個朋友,自始至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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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留記憶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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