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兩個靈體從巨大的光源里飛出來——那是女孩與伊奧斯·卡夫索，他們剛剛閱讀完那最後一個故事，此刻他們飄在虛空之中。正如伊奧斯的意識剛剛進入太陽的時候一樣，眼前除了這個發光的女孩，周圍什麼都沒有，漆黑一片。

他看見此時女孩低垂着眼眸，目光柔和憂傷，不發一言。過了一會兒，有晶瑩的淚珠從她的眼裏流出來，飄到空中，像是一顆顆閃着七彩的小水晶。她微笑着說：『謝謝。』

『啊……為何要謝我……』

『因為你幫我尋回了最珍貴的記憶……我與他的記憶……』

『你是說莉莉絲與阿達帕……啊，當然了……你就是莉莉絲，而原來這第七個伊斯特里亞，就是關於伊甸園裏，亞當與夏娃的真實故事……』伊奧斯道，『那後世的人，為什麼都以為是你把他們兩個趕出來的？無論是在安德烈與奧萊克西的時代，還是在我來的世界裏那希伯來的經典《塔納赫》，都記在的是夏娃受蛇的引誘，與丈夫一起偷吃了那棵「知善惡樹」的禁果，從而獲得了必死的「原罪」，被你逐出了伊甸園，從此在世上要受盡苦難……』

『那是該隱和他的後人所傳的。』女孩回答，『人們依稀記得，當時人類雖然搬出了伊甸園，但他們的神還經常到那阿普蘇的農舍中去拜訪他們一家人，阿達帕的兒子隱殺和亞伯每次都會準備一個禮物送給神，有一次，當神誇獎了亞伯的禮物以後，該隱就起了嫉妒之心，在田裏散步的時候殺了他的弟弟。於是，該隱就被他的父親阿達帕趕出了家門，叫他永遠不要回來。該隱去伊甸園找神求情，神就給他造了一個女人，勸他遠離這個地方，不要再回來打攪他父親的生活。於是，該隱就去了東北邊的挪得[1]之地，她的妻子在那裏懷孕，生下哈諾客[2]，那地方後來的城市就被稱為哈諾客城；很多年後，哈諾客人的一支去了更北，建立了奇迹山丘。

『儘管神給了他一個妻子，但他還是記恨神與他父親對他的流放，於是編纂了伊甸園裏原罪的故事，一石二鳥，即污衊了我，也污衊了他的父母。這個故事在北方流傳開來，但在南方的埃利都，那園子就在城外，以挪士曾多次帶我去參觀過，那裏沒有被設置任何屏障，也沒有任何使者禁止人們到那裏造訪。直到後來多次末日之後，因為那裏不再是我照料的重點，伊甸園才逐漸荒蕪，漸漸被人們遺忘。該隱編寫的故事這時才真正佔了上風。

『在大洪水后，為了紀念那最初的園子，我又在同樣的位置栽了那棵樹，後來又圍繞那裏重修了皇家花園，但那與伊甸園已經沒什麼關係了。至於在奧萊克西的時代，人們本不知道任何關於伊甸園的故事，那在地上流傳的所有版本，都是我為了製造神與人之間矛盾和對立時，直接借用了該隱所寫的故事，同那馬爾杜克的預言一起在民間傳播的。』

他們手牽手，繼續在空間中遨遊、飛翔。伊奧斯並不知道現在要做什麼，他問道：『所以。在看完這個故事以後，現在你記起關於你的一切了么？』

女孩邊微笑邊搖頭：『還沒有……剛剛的那個故事，我就同你一樣，只是觀看而不是真正的、完整的拼接到自己的記憶之中……』

『為什麼？』

『我記憶的起點，仍然是我在那個海灘，被以挪士發現的那個下午。另外，就像欣記憶的起點是在他被美什千加舍爾在埃安那發現一樣，每一個被切片的記憶，

都會被意識自動合理化，以至讓記憶前後所有的事情都說的通順。』

『什麼意思？』

『就像欣一開始並不知道自己具有預測未來的能力，後來在一點一點的發現和探索中才逐漸掌握了自己的力量；這個經歷同我一樣，我在開始的時候甚至連那些人類的語言都不會，更不知道自己能做到什麼，但是後來經過一些事後，重新學會和恢復了能力。這些經歷在真實的記憶中從未發生過，因為如果我的記憶未曾中斷過，那應該是一脈相承，無論是在埃利都還是在烏魯克。我早就已經對權柄的力量瞭若指掌了。所以，我現在的記憶仍然是被合理化過的，我仍然記得我學習那些蘇美爾語的過程，因此我仍然沒有最初的記憶……』

『要怎樣才能讓你恢復最初的記憶呢？』

『你還有那最後一道謎語沒有解開呢，不是嗎？』

『是關於「墓」嗎？』

『嗯。』女孩點頭，『等你離開這裏，就要回到自己的世界裏去了，去尋找這最後一個符文的秘密，我相信這就是這個龐大迷宮的出口了。』

聽到這句話，伊奧斯突然感受到一陣悲傷，他使勁向後拉她的手臂，讓她停止繼續前進。等女孩轉過身來，他才問道：『我要離開了嗎？我還能再見到你嗎？』

女孩眨眨眼睛，笑着說：『我們還從沒有真正見過面呢。也許吧，也許有一天，我們能夠真正見上一面……』

伊奧斯不解道：『從沒有見過？什麼意思？但你說了，我是你的解放者，而你在這裏等待我很久了，這太陽，難道不是你的記憶嗎？』

女孩搖搖頭：『這太陽，是你的記憶。』

伊奧斯完全的怔住了。

『這太陽，是你的記憶。是每一個人的記憶，每一個生命的記憶。』女孩說，『每當你閱讀一顆星星記憶的時候，你是否發現，在每個世界的天空，在你的頭頂上都有一個太陽？這阿卡西的天空，只是阿卡西的界面，只是一個個的連結。每一個世界的太陽，就代表着閱讀者正在閱讀的那顆星星啊……所以，你現在閱讀的太陽，就是你的世界裏阿卡西的界面上，顯示你記憶的那顆星星。』

『但是……但是，為什麼我的記憶里會出現你的記憶呢？為什麼會出現那麼多我未曾有過的記憶呢？』

『很顯然，因為這個世界自始至終就只有一個記憶……』

『什麼？！』

『其實這不難理解，因為「影子恩基」最初創造的只是星空，而不是阿卡西。阿卡西只有一個，而進入它的連結可以有千千萬……所以，星空上每一顆星星，其實都是一樣的，每一顆星星里，本身都蘊含著從創始之初到一切終結過程里的所有記憶，而每一個生命，只是這個完整記憶的一小個切片，每一個生命所體驗的事情，只是這個巨大靈體冗贅歷程之中的一小段，而其餘的部分則被「影子恩基」遮蓋了……也正因如此，每當我們熟睡之時，不用刻意的進入阿卡西之中，也總是會看到其他人或生命的記憶片段，那個被稱為「夢」的過程……』

『所以……所以你知道關於我的一切……你知道關於我父母的事……』

『我知道的不比你更多。』女孩說，『我也只是通過你記憶里的，你閱讀過的那九塊關於你父母的泥板上的故事，才知道他們的事的……所以，在那第十塊泥板上缺失的，關於你母親的死因，我也並不知道。但毫無疑問，你就是從那「彼岸」來的解謎者，是對於我世界的「彼岸」，而我的世界，從洪水以後一直到奧萊克西的那個世界，就是你父母想要尋找的，他們嚮往的那個「彼岸」。

『所以你和我，我們就在對方的影子世界之中。你得到了我想要傳給你們世界的那首詩，無論你是誰，你都是我的解放者。真正的我現在還在啟明星上，等待着奇迹的降臨，她仍然不知道你的存在，更不知道「影子恩基」設計的這個迷宮是關於尋找七個伊斯特里亞的。

『當你通過那個泥板上的信息，了解到迷宮的設計者想要告訴你的事情——那「第六個故事就是關於解謎者的故事」的時候，對這件事的確信無疑，就是打開自己太陽記憶的第六把鑰匙。在這裏，你見到了我——你的導遊，我帶你了解了關於我記憶中的諸多碎片和第七個伊斯特里亞的故事，讓你將所有關於我——伊什塔爾的記憶拼圖拼湊完整，除了最後一塊……』

『創世之初的記憶……是嗎？』

『是的。』女孩重新牽着伊奧斯·卡夫索的手，向著出口的光芒飛去，『真正的伊什塔爾正在等待你的拯救，我們最後的希望，這個世界最後的希望，就握在你的手裏；最後的謎題等待你去解開，如果這一切真的能夠結束，到那時我相信你會見到她的。因為到那時，禁錮她的枷鎖將被全部解開，她將在阿卡西中暢通遨遊，她也將在那裏看到關於你的一切，她將在那裏認識你，伊奧斯。』

他們到了那光的位置，就在那裏分別。

『再見，伊奧斯。』

『再見。』

一道強光穿透伊奧斯的眼睛，但他並未感到痛苦，當他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已經躺在了那在柯沙河南岸的屋中。

『您終於醒了！主人！』亞勒腓興奮地跪下，把布里的水擰乾來為他擦汗。

『發生了什麼？』

『那日我們去看那剩下的泥板，太陽快要下山，我們往回跑的時候，又起了大風……那時您突然昏倒了！』

『到現在多久了？』

『三天！三天！您嚇壞我了，主人！我還以為您再也……再也醒不過來了，這三天我就在這裏守着您，還叫醫生過來，他看不出您得了什麼病，您的臉很燙，我就用這布沾了冰涼的河水，放在您的額頭……』

『請不要再叫我主人了，亞勒腓！若有一天，我尋得真理了，那一刻我一定要認您做我的義父！』伊奧斯猛地坐起身來，『現在請您告訴我，您上一代的「守樹人」，到底有沒有再多說些什麼關於「伊什塔爾之墓」的事？！』

亞勒腓搖了搖頭：『對不起，我只知道這麼多了……』

伊奧斯陷入沉思，那晚他一個人到河邊去踱步。『墓……墓……如果連那「世界之樹」的位置，都不是她的墓的話，難道是？』

他立刻向天空望去，找到啟明星的位置，但那仍是一顆無法閱覽的星星。接着，他去看了女孩告訴他的，那由她創造的幾顆大星及諸多小星，他都無權閱覽。伊奧斯很快想到了原因，因為這些星，都只是『門』，是後來伊什塔爾放在那兒的，並不是那最早『影子恩基』所放置的，所以他並沒有可以進入的權限，也是很正常的。

排除了啟明星，伊奧斯開始考慮這是其他人墓的可能。

次日，他寫下閃姆、寧錄、欣、奧萊克西、自己和莉莉絲的名字，對應七個故事的主人；又寫下黑海的克里木、阿勒山、烏魯克城北面的農田、耶利哥[3]城外的曠野、『未知之地』和埃利都的遺迹，對應七個故事結束的地方。他告訴亞勒腓，這幾個地方除了第五個『未知之地』，其他的五個他有三個還未去過，他打算先到烏魯克再折返回埃利都的古迹；然後再把亞勒腓送回他的家鄉古爾奈，因為亞勒腓年事已高，不宜再陪同他四處遊歷。等把他安頓好以後，假設那前兩個地方都不是詩作中『墓』的所在地的話，他會繼續北上去到亞美尼亞，重遊黑海之濱與阿勒山的方舟殘害；最後再回到羅馬控制的希律國去，到那最後一個可能的地方——奧萊克西死去的沙漠。

亞勒腓本一再央求能夠讓他陪同伊奧斯繼續走完這幾個地方所有的路程，但到埃利都的時候，伊奧斯卻堅持要把他帶回離那裏不遠的，他的家鄉古爾奈，否則自己也不再繼續前進；無奈之下，亞勒腓便同意回家去。在伊奧斯再次臨行前，亞勒腓叫自己的弟弟約西[4]接替自己，護送他走完剩下的路程。

就這樣，又經過了兩年的尋找，伊奧斯·卡夫索在那些地點仍然一無所獲，最後，他到了耶利哥城外的曠野，在進入那沙漠前，他在河邊洗澡，換上乾淨的衣服。

約西說：『主人。我同你一起進去吧。』

伊奧斯回答說：『不必了，你在這裏等我，我去去就來。』說罷，便進入沙漠之中。他走了很遠的路，仍然什麼事都沒有發生。於是，他就盤腿坐下，在曠野中冥想，思索關於『墓』的真實含義。那時候，陽光曝晒，他本能的想起幾日前在河中沐浴時清涼的感覺。在那一瞬間，一個身影劃過他的腦海，那是一個男孩，從一棵大樹前起身，脫下鞋履，赤腳向海邊走去，再也沒有回過頭來……

約西看到伊奧斯從曠野中走出，向他的方向奔來，嘴裏大喊着：『水！水！』，他就立即起身去到村子裏要來一碗水遞給他的主人。

只見伊奧斯·卡夫索推開那碗水，然後說道：『不！約西，要完全的浸入水中，我們現在就回河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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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解：

[1]『Nod』（???）是動詞『徘徊』（?????）的希伯來語詞根，因此，居住在Nod的土地上可能意味着過着流浪的生活，這是希伯來聖經創世記中提到的一個地方

[2]以諾（英語：Enoch），天主教譯『哈諾客』，是在《聖經》及《塔納赫》裏記載的該隱及阿萬的兒子，亞當和夏娃的孫子。根據《創世紀》，該隱因殺害弟弟亞伯而被上帝放逐，之後妻子懷孕並生下以諾。該隱並將其所建立的第一個城市，以兒子名字命名為以諾

[3]耶利哥或耶律哥（希伯來語：?????????，Yeri?o；希臘語：?εριχ?，Ierichó），亦作艾里哈（阿拉伯語：??????；[?a?ri??a?]，是巴勒斯坦約旦河西岸的一個城市，位於耶路撒冷以北，是一個擁有超過三千年歷史的古城

[4]約西（古希臘語：?ωσ??，Iōsēs，英語：Jose），又譯為約細、約瑟、若瑟，一個希臘文名字，通常被認為是約瑟夫（Joseph）這個名字的簡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