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第83章

大雨滂沱,一匹快馬飛馳而來,一位卡拉赫騎士下馬進入一戶人家,把一個女嬰放在桌子上,只留下一句話:『她的母親已經死了。』

騎士走後,男主人把剛剛吹滅的油燈重新點燃,伊奧斯看清楚了他的臉:『是薩爾瑪那薩爾……』

女人走過來,把嬰兒抱起來:『哦……是小塞彌拉彌斯,哦……我那可憐的姐姐……』她說著說著哭了起來,然後親吻女嬰的額頭,『你以後就是我們的女兒了……』

下一幕,在山巔的刑場上,黃昏的紅色從烏雲的縫隙中時隱時現,但映襯這絕美景色的,卻是回蕩在那裏孩子的啼哭聲。行刑官手舉着燃燒着的鎲鈀[1],面無表情,近乎吼叫般地問道:『男人!你準備好了嗎?怪物(指埃蘭人)!你準備好了嗎?孩子……哦?!登記冊上寫你們沒有孩子,那這女孩是誰?!』

『她是我們的女兒!請讓我們帶上她吧!』被捆綁在木樁上的夫婦兩個人尖叫着。

『不好意思,我按規矩辦事,她不能跟你們在一起!現在做決定吧……是徹底殺了她,還是把她隨機的扔到煉獄的某處去,留下一條苟活的賤命?』

『我們會找到她的……』夫婦兩人面對面小聲地商量着。

『誰說我會把她送去你們一樣的監獄世界?我說了,是「隨機」!』行刑官露出猙獰地笑容。

『不……不……』男人連忙阻止道,還沒等他繼續說下去,那燒紅的鎲尖已經刺破了哭鬧的女孩的胸膛,接着從那裏飄出一股熟肉的味道。一道光束衝上天際,那是女孩被送走的靈魂。

接下來,輪到了這對夫婦,他們相繼被穿在了另一根長槍上死去,靈魂也被送走了。

伊奧斯與男孩目睹這一切后,時光之輪再次轉動,到了幾千年後的某一時刻,那時已接近末日,瑪各稱霸了極北之地,大地上除了維持秩序的低階天使,已經不再有任何的神祇存在。在那個溫馨的晚上,兩個家庭將第一次共進晚餐,洛什卡羅夫先生正在準備食材,而拉勒在擺放餐具。

伊奧斯問:『所以,這個監獄之星就是……那個世界的未來是嗎?』

『嗯,行刑者很懶,要花時間和力量在阿卡西里檢索一個被眾神拋棄的末日之星,那不如就用眼前這個。』男孩說,『在那個世界的某一個未來之中,我在阿卡西里永遠都沒有找到任何線索,也再沒找到觸動我靈魂的人,於是我就停下了閱覽,從阿卡西里出來,然後放棄了那個世界,使之淪為一顆監獄之星;那裏的民族、文化一直流傳到了幾千年後,直至瑪各國毀滅世界……』

『包括「雅威」這個名字是嗎?』

『是的,「恩基」和「南納」是我自己的名字,但地上的人們認為不能直呼我的名字,就給我起了很多的尊稱,最後一個被廣為流傳的就是這個閃米特詞語——雅威。南方的國王們把我的故事改編為一個宗教,持續信仰我的名號直到末日到來,他們認為我並沒有離開,只是躲在天上的某個地方,繼續觀察着地上的生命,並將在最後的時刻審判每一個人的德行。』

蘇珊娜·索貝茨卡出現在伊奧斯的視線里,她進入了洛什卡羅夫家那間質樸、明亮的客廳,倚着母親在那裏坐下,她的體態有些不自然,很顯然是在緊張接下來的會面。

伊奧斯突然意識到了什麼,驚呼道:『不對啊,行刑者不是把她隨機的丟到其他世界中去了嗎?她還能出現在這世界裏?莫非這世上真有這樣巧的事,

她就剛好落在這……』他停頓了一下,眼睛逐漸睜大,『所以,蘇珊娜從來就不是塞彌拉彌斯!』

男孩笑了出來,他點點頭,回答說:『決定一個人是誰的,從來不是她的身體,也不是她的名字,而是她的記憶。』然後他改變了自己的外貌,變成蘇珊娜的模樣,繼續講述起來:『當我在米哈伊洛維奇教授的那個課堂上第一次注意到安德烈的時候,我就開始考慮如何進一步的與他接觸……我在索貝茨卡夫婦的夢中傳遞訊息,改變他們的想法,讓他們聯繫到了洛什卡羅夫教授一家。』

女孩滑動天際,任由時空變幻。那些場景歷歷在目,從歌篾遭到襲擊,一直到赫爾維蒂的集中營,再到研究中心地下室里那個懸浮在半空中的黑色球體……

『我在那裏放置了時空之門,然後打算藉助洛什卡羅夫博士工作上的便捷,趕在歌革毀滅世界之前,把安德烈一家人轉移回我的世界裏去……』女孩解釋道。

『你為什麼不直接逆轉那個世界的末日?這樣他們就都得救了。』

『那個世界的矛盾已經不可調和,如果要改變,就要修改太多的歷史;安德烈,是那整個環境和歷史背景的產物,我不想干預太多,破壞了其自然的本性……』

『所以,你最初的計劃只有安德烈,並不包括他的同學們,是嗎?』

『當然。救下他們只是一個意料之外的插曲……但誰能想到呢,就是這樣一個細微的舉動,改變了後來的一切……』

『奧萊克西……』伊奧斯輕聲說。

女孩微笑了一下,繼續講述:『我在他們的家鄉——阿托爾,也事先安排了使其一家人歸來的合理性,我提前回到這個世界,親自下令恢復埃蘭的名譽。我託人告訴阿達德·尼拉里,在埃蘭有一位巫師可以召喚時空之門,把他的侄子接回來;而我則化身為那位巫師皮尼基爾,親自幫助完成這一儀式。我所做的所有這些,都是為了要讓安德烈在世界切換的整個過程中,感覺到自然,讓他不會產生太多的懷疑,因為在這本已十分荒謬的經歷之中,任何突兀的事情都會使他產生多餘的想法,從而讓他失去原本的靈魂與內在。

『當然,除了我想保持安德烈最原本的性情以外,把他帶回阿托爾去,還有一個考慮,就是我在冥冥之中有一種感覺,如果能讓他回到那個世界去,也許在某個不經意的瞬間,讓我觸景生情,就能喚醒我在麥地之前消失的那段記憶……』

『你做到了嗎?』

『是的,我做到了。』女孩流下漣漣之淚,『但是在他死去之後……』她哽咽地說不出話來。

伊奧斯震驚的看着女孩,問道:『你想起烏魯卡基那了嗎?!』

『是的。』女孩拉着伊奧斯的手,帶他飛到草原之上。時空的場景發生着跳躍和變換,從尼尼微城上的顱骸,到那被暗算的東岸會盟,再到卡拉納的淪陷;接着時間快進到阿托爾人棄城西征,杜爾-卡特利姆之役的慘敗,最後來到了安德烈死前的囑託……

『在我把安德烈一家和赫爾維蒂的移民帶回這個世界以後,我繼續秉承着不做任何干涉的原則,讓安德烈能夠與這個世界中的一切產生最自然的互動與牽繫。如你後來所見到的一切:阿托爾的國運一天天的惡化,奧萊克西的家人死去,無惡不作的拉貴爾與卡拉赫的勾結,整個北方生靈塗炭……所有這些我都默默忍了下來,不做任何的干預和改變。我只是繼續扮作一位普通的公主,陪在安德烈的左右,跟隨他四處遷徙,靜靜地觀察他的一舉一動。在這悲慘的命運之中,他也確實展現出了只有他才具有的那些高貴的品格和特徵,不是嗎?

『但所有這些,都沒有激發出我內心中更多的感觸了,甚至……不如我第一次見到他時,那在課堂上毫無顧忌、忿世獨醒的青澀的大學生做出演講時的感覺來的更多。』

『為什麼?!』伊奧斯十分錯愕。

『我感受到了,他只是在扮演……』女孩低下頭,『自從他的父親被俘虜以後,他就在扮演一位並不是他自己的人:一位完美的王子、勇敢的將軍,一位堅守誓言,保護着我、他母親還有阿托爾所有婦孺的騎士……一個成熟的男人。只有一位向生命之苦低頭、向世界和命運妥協的人,才會開始變得成熟起來,而那已不再是「他」——那個我一直在尋找的,傳說中的「薩爾貢」給我留下的感覺了……』

『那麼奧萊克西呢?』

『奧萊克西……』女孩重複了這個名字,『他更不是了……雖然早在卡拉納的時候,我就注意到了他,那些年他和他的家庭所遭受的苦難,讓他學會了自立,從那個文弱羞澀的男孩,成長為了一匹千里良駒。他的變化讓我驚訝,他的聰明、謀略和成熟甚至讓安德烈都在偷偷地學習……』

『所以,那喚醒你沉睡記憶的人,也不是他。那麼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呢?』

兩個人向東南的方向飛去,越過高山,時間來到那些日子;蘇珊娜與奧萊克西生活在一起,他們一起上山採摘野果,一起烹調菜肴,一起到半山腰去看夕陽;在一個不眠之夜,他們在火爐旁促膝長談,奧萊克西用自己的行動,慢慢撫平安德烈之死帶給蘇珊娜的傷痛。

『是安德烈的死,讓我再次感受到了烏魯卡基那殞命時帶給我的悲痛;是奧萊克西的陪伴與照顧,喚醒了我內心深處對烏魯卡基那曾對我說過的話,「與我在鄉間買一塊田地,我們自己耕種,離開凡俗,忘記煩惱與憂慮,永遠快樂地生活下去」的追憶。』

『所以,是他們兩個人一起讓你想起了烏魯卡基那……』伊奧斯說。

『不是的。』女孩說,『那讓我想起烏魯卡基那的人,不是任何人,而是烏魯卡基那他自己……』

『什麼?!這怎麼會……』

『你是否忘記了,在他還在世的時候,當我「想到他」的時候,就同「看到他」時一樣,無法使用權柄的力量了;因為「想到」就等同於「見到」,一個人真正的死去不是形體的消失,而是被人遺忘。當我在無數次的彷徨和迷茫中,渴求再次與這個逝去的靈魂相見,那承載無數時間的追逐與尋覓,那一頭扎進阿卡西的苦海中,只為再次想起烏魯卡基那的面龐的時候,他就以這樣的方式回來了,我想起他,就等同他從死里復活,讓我重新與他相見……』

伊奧斯繼續問道:『你說你想起了他,但那時,我記得……全地上的人們仍然沒有人記起那段歷史啊,無論是烏圖庫的亞人族,還是地下世界的女王……他們並沒有提起烏魯卡基那的名字,反而是繼續在向奧萊克西講述阿卡德的薩爾貢大帝的故事……』

『這很簡單。』女孩說,『因為全世界只有我一個人想起他來了……』

說完這句話,伊奧斯看到眼前的場景開始變化,房屋消失、田野荒蕪,除了星星還掛在天際,一切好像都回到了洪水剛剛退去的時候,就像閃姆剛從飛船上下來不久的時候,一眼望去,毫無生機。

伊奧斯向四周張望,不解地問:『你帶我又回到了這個世界最初的時間了嗎?』

『不是。這是另一個世界……』

他們向南飛去,來到海灣的邊上,一棵巨大的無花果樹矗立在那裏,枝繁葉茂,綠蔭如蓋。

『為什麼這個世界會有這樣一棵樹在這裏,而其他的地方如閃姆時候一樣的荒涼;除了這棵樹,這裏見不到其他的任何活物了?』

『誰說的,那邊就有一個。』女孩指向沙灘。伊奧斯看見一個蜷縮着身體,睡着的姑娘躺在那兒。不一會兒,那姑娘醒來,驚慌的環顧四周,然後向這棵大樹跑來,伏在邊上,輕撫摩娑,耳朵貼在樹榦上,好似聆聽着什麼。

『是蘇珊娜!』伊奧斯說,『請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

『我就是在這裏想起烏魯卡基那的……那是我第一次被某種無形的力量帶到這裏,就在那次促膝長談后不久的一個晚上,我剛剛睡去,當我睜開眼睛的時候,就在這兒了……這不是夢,當我走到樹前,查看這個世界過去的記憶,那時我就看到了他,也想起了關於他的一切……』女孩轉過身去,看向大海的方向,繼續說道:『現在你看到的這個地方,很有可能就是你母親的聖樹告訴她的那個地方——「世界的盡頭」,那通往「彼岸」的交界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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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解:

[1]Ranseur,是一種叉類的長柄武器,長桿的一端有兩面開鋒的利刃,利刃下橫有彎股,於15世紀之前在歐洲使用,這裏指的應該是一種形似的武器或刑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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