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穿越阿羌[1]到蘇巴什[2]，沿着庫拉普[3]—克里雅河翻過山口，騾馬隊行進在烏魯克庫勒[4]的冰面上。領行的人叫喊着過了前面的達坂，就在邊上那個火山岩砌成的石壘休息。又有兩個人倒下了，在嘔吐過後失去了意識，隊尾的領隊讓青年僕從索南[5]把屍體用白布包裹，順着山坡滾落到禿鷲盤旋的山谷里。其他幾個幫手趕着十幾匹馱着布匹、鹽和日用器皿的騾馬、耗牛和駱駝進入營地。

伊奧斯坐下來，發現自己的腿已經腫了。會阿維斯陀[6]語的炊事扎西[7]遞給他鍋灰，叫他抹在眼睛周圍可以緩解眼痛。

『希望你不會跑掉，第一次來的人十個有七個都會在半路退出。』扎西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剛煮好的耗牛奶。

『不會，我要進到希瑪瓦特去。』

『嗯，我聽他們說了，你要去找那些信仰敦巴辛饒[8]的和尚，找他們看病？』

『不是看病，是有別的事，你認識他們嗎？『

扎西搖搖頭：『嘿!嘉措[9]，過來一下，問你點事。』他叫着領隊的名字。

領隊拿着烤地用的火把，走到他們這邊：『什麼事?』

『這小子問你，什麼時候可能見到吉[10]或者其他那些僧人，你不是和他們很熟嗎？』

『等過了那山口，進了世界之巔，那些智者住在年曲麥[11]的修道院，等我們路過那附近的村落，自然看到那些到處醫人的老頭。』領隊說。

兩個月後，隊伍穿過了銀霜遮蓋的眾山之主岡仁波齊[12]，抵達了當惹雍錯[13]湖。

入夜了，眾人開始烤羊腿。飯後，扎西帶着幾個失明了的人去附近的村寨尋醫。

伊奧斯看着那些烤地和用已經快要磨禿了的鎬挖地窩子的人，陷入了回憶。幾個月前少女哭紅着眼圈，牽着他的手把他送到了村子盡頭的驛道旁，他答應她如果翻過這座山，問到了阿卡西的位置，就馬上回去接她。但他和她都知道，這一趟旅程可能有去無回。

第二天，扎西他們沒有回來，伊奧斯加入了索南和嘉措等人組成的搜索隊準備前去尋找。這時候水已經化了，一路上都能看到失足墜入激流的駱駝和馬的屍體。

幾時后，他們抵達了最近的村子，村口的幾個少年跑回去通知裏面的人。沒過多久，扎西走了出來。

『村子裏的人昨天去請醫生了，今天才能到，有人又誤食了黃蓋鵝膏菇。』他說，『平時這裏沒有能治病的人。』

在學習了幾個月雪山地區的方言后，伊奧斯基本能聽懂簡單的對話了。

幾個人走到病者的家裏，有不少人圍在那個平躺的老婦人的周圍，她面色發白，時不時的口吐白沫。

『她活不成了。』嘉措小聲的跟其他幾個人說。

領隊沒有猜錯，那老婦人的臉從白色開始轉為青紫，張着嘴大口喘着，時不時的咳出黑紅色的液體，她的眼睛凝視着正上方，最後一口氣吸到一半就停了，這時後面的人群開始出現哭聲。

老人死了。

『醫生來了！』外面一個族裏的青年衝進來。

眾人的目光來到門口，一個披着松煙為底色，勾勒着紅藍淺色紋理的長袍的長者走了進來。

『阿達巫師，救救她吧。』人群里有人喊着。

『什麼時候中毒的？』

『昨晚。』死者的兒子說。

巫師走到床前，打量着死者的全身。

他吩咐眾人退後一些，並叫死者的幾個孩子把老人床下的雜物搬走，並把死者的衣服全部脫去，這時候周圍沒有了哭聲，只有凝重地等待的氣息。巫師繞着床行走了數十圈，眼睛一直盯着死者身體的各個部位。不久后他停下來，低下頭，開始低聲誦念一長串咒語：『烏摩缽底[14]，借我你的權柄……啊噶阿昧都智嘶吶帛息息瑪瑪嗦哈[15]，啊噶阿昧都智嘶吶帛息息瑪瑪嗦哈……』

突然間，老婦人的屍體開始發出奇怪地抽搐，下巴不停的閉合，臉上的青紫色和身體上的黑斑開始消失，沒過一會就猛地乾嘔起來，直到把那一朵黃蓋鵝膏完整的吐了出來。老婦人的親人們迅速上前把她扶起來坐好，一邊端水給她，一邊不停地答謝着那個穿着長袍的老僧人。

所有其他的人，這一刻都呆站在一旁，第一次看到這樣事的幾個人捂住了嘴。另外幾個人，包括嘉措和扎西，則見怪不怪了，他們揮了揮手走出房門。而伊奧斯，眼睛從始至終都沒有離開那床榻上的老婦人，他暗自驚嘆道：『這是……復活……』

老僧人阿達·丹增[16]幫兩個失明的人上好了葯，並用乾淨的紗布覆蓋了眼睛。和另外一個小僧人拉莫[17]加入了伊奧斯一行返程的人，決定回到隊伍里去幫助其他一些生病的人。

『阿達師傅。』扎西指着伊奧斯介紹着，『這位朋友從很遠的西域過來，就為了見您和其他住在年曲麥學院的那些老師，看來你們的名聲傳的很遠了。』

『哦？有什麼事嗎？』老僧人很好奇。

『如果你們能救我母親就好了。』伊奧斯說。

『她怎麼了？』年輕的僧人插了一句。

『死了。』

『多久前？』阿達問。

『十五年前。』

『哦，那不可能了。』拉莫說，『時間太長了。』

『為什麼？』伊奧斯問。

『我只能救一日之內死亡的人。』老僧人回答，『這是契約對我的規定，如果違反了，使用咒術的人會被烏摩缽底定罪。所行的所有善行會被會懷疑為惡而被逆轉。』

這時，幾個人已經來到營地的邊緣，眼前的一切再次讓他們挫敗。放養的馬死了幾匹，氂牛全跑沒了，羊丟了一半，四周散落着血淋淋的人的肢體——雪山灰狼襲擊了營地，啃食着不幸的人的殘肢，而剩下的人跑到高地去了。

『快救救他們，他們肯定死在一日之內！』伊奧斯說。

『不能。』小僧人拉莫說，『人被其他的動物吃了，這種我們不能救。』

『毫無道理！』伊奧斯驚恐地喊道，同時抽出了箭向狼群射去。

一隻狼中箭了。

其他的狼艙皇而逃，幾個人跑上前去查看隊伍傷亡的情況。伊奧斯回頭看着阿達·丹增大師，『為什麼不救他們？！』他質問道，只見阿達老者閉着眼睛，默念着什麼。

突然那隻狼猛地站了起來，而那把箭從狼的體內飛快地竄了出來，朝向伊奧斯的方向襲來。

伊奧斯還沒來得及轉身躲閃，箭就已經來到他的跟前，而此時，他看見的是箭羽正對着他的胸口，停在了半空中，掉落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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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解：

[1]Achchan：地名，今天位於田地區YT縣下轄的一個鄉

[2]地名，普魯河的源頭蘇巴什地區，海拔4200米，維吾爾語意為河水之源

[3]河名，是克里雅河一條支流

[4]湖泊名，位於中國XJYT縣的湖泊，面積約為70平方千米

[5]藏族人名：Sonam，意為“美德”

[6]Avestan：是一種古老的印歐語言，屬於伊朗語支的東伊朗語，亦是波斯古經《阿維斯陀》成書時所使用的語言

[7]藏族人名：Tashi，意為“吉祥”

[8]即敦巴辛饒·米沃（ShenrabMiwoche），是統一XZ建立象雄王朝的首任君王（生活在前6世紀），也有觀點認為只是象雄王朝的一任王子（生活在前4世紀），他同時是一位宗教改革者，將原始苯教（多苯時期）改良為雍仲苯教（恰苯時期）

[9]藏族人名：Gyatso，意為“海洋”

[10]“苯”字在象雄語中為“gyer”，這個字在藏語中也通用，是一個象雄語和藏語共用的詞語，其意思是“誦讀”。苯教經文中有很多咒語需要反覆誦讀，故“苯”字有誦讀之意

[11]雪區城市名：Xigaze，即RKZ，原稱“年曲麥”或“年麥”（即年楚河下游的意思）

[12]Gangtise：即岡底斯山脈，位於中國XZ自治區的山脈，位於喜馬拉雅山脈以北並與平行，在藏傳佛教中，“岡底斯（山）”或“底斯”常特指岡底斯山脈第二高峰的岡仁波齊峰(梵文稱/“凱拉什”)

[13]Tangra，湖泊名，又名唐古拉雍木錯，是一個鹹水湖，是苯教徒心目中的神湖，湖東岸有苯教寺廟玉本寺和聖地窮宗山。

[14]雪山神女：古名Umapati，字面意思是山的女兒，雪山神女為雪山神的女兒，妹妹是恆河女神，她的前世是濕婆的第一個妻子娑提，因其父反對其與濕婆結合而投火自焚，另一位大神毗濕奴為了勸阻悲傷的濕婆，將娑提的屍體切碎投向世界各地，後來轉生為雪山神女

[16]AdaraTenzin：藏族在稱呼、書寫普通人名是，常在人名的前面或後面附加一些尊稱字眼，“阿達”（????），意為“先生”，而丹增是藏語名字，又叫“單增”，丹的意思是“教法”，增為“固守”，合在一起意思就是“持法”

[17]藏族人名：Lhamo，意為“公主”，另外指精通於白面具跳神和藏戲儀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