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迷霧
崇山之間存在着一座不起眼的村莊，坐落在兩山之間，如同隘口一般分割着南地北地的隱秘道路。
村中的村民早已遷離此地，取而代之的是一群全副武裝的士兵。他們隸屬於雷恩王國，駐守此地阻擋着北方各個王國的入侵，但這條要道本身的存在就是機密。
受南方水氣和地形影響，這裏常年陰雨，遍佈沼澤和叢林，尋常軍隊難以行進，即使熟悉地形，也十分容易迷失方向。
守軍修築的防禦工事背靠山崖，正對北面的隘口，居高臨下視野開闊，一旦發現敵情警戒的哨兵會立刻發出警報，將摸不清前路的敵人一網打盡。
儘管駐守的士兵不多，但此等險地佔盡天時地利，攻可以逸待勞，守則山崖避險，屬實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夜晚降臨，放哨的士兵們輪班換崗，絲毫不敢懈怠。有消息稱，北方的諸王有聯合的趨勢，對富饒的雷恩王國劍拔弩張，局勢很是緊張。
儘管這條小路的存在是機密事項，但士兵們還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毫不鬆懈。話雖如此但大多數士兵還是安心的，他們不相信有哪支軍隊敢來這裏送死。
而在靠近隘口的北方，一小隊隱秘的人馬已經埋伏在這裏多時了，他們的武裝十分簡陋，每個人只備着劍和簡單的皮甲，但手裏卻帶着許多沉甸甸的鐵桶。他們蓄勢待發，等待着領隊發號施令。
為首的人是黑髮少年，他搓了搓手心的汗水，感受着峽谷中風向的變化。此刻已經起了晚霧，他們逆風前進順着峽谷逐漸靠近隘口。
黑髮少年的任務是用一晚上的時間攻陷這處天險。他費勁艱辛得來這裏的情報，作為說服北方諸王停戰的條件。
一條直取南方雷恩王國腹地的道路，一場侵略戰爭換來一次停戰的和談，就連他自己都覺得這是何等的諷刺。
然而，那些貪婪的國王不打算派遣大軍強攻此地，也沒有耐心給予充足的時間來收集敵情，他們只給了少年三天的時間，一小隊人馬和少得可憐的物資。
換句話說，他們根本沒有誠意，根本不相信黑髮少年可以做到這件事，無非就是讓他們作為炮灰探探守軍的深淺而已。
可悲的是，就算他們聯合派軍隊強攻這裏，以目前得到的情報來看，也註定要付出極其慘痛的代價。
同時無法保證雷恩王國不會用爆破山體的手段徹底封死這裏，少年就如同棄子一般被當個笑話拋在了這條沒有希望的道路上。
可他並沒有選擇的餘地，向來如此。
殘月爬上高峰，霧氣漸濃，伸手不見五指，他們一隊人在沼澤里抹黑前進，腳都快泡腫了，但沒有一個人敢抱怨，甚至發出一點聲音。
他們都知道敵軍一定守在前方的某處，稍有差錯，誰也不知道將會面對什麼。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霧氣更加濃烈，已經到了無法分辨方位的地步，然而黑髮少年等待的時機也終於到來了。
他停下腳步，兩邊的眾人也都停了下來，他伸手拍了拍兩邊人的肩膀，他們小心地打開鐵桶擺在少年面前又分別拍拍各自身邊人的肩膀，依次排開的眾人即使看不見前方，也可以接連收到指令，將鐵桶傳遞到少年那裏。
十四隻鐵桶擺好后，少年深吸一口氣，抬起雙手，一股魔力從他手中發出注入到了桶中那半透明的液體之中，身旁的見狀無不屏住呼吸後退幾步。
桶中的液體逐漸減少，揮發成霧摻雜進山谷的霧氣中，
而這些霧氣又隨着改變了的風向向隘口的村落飄去，少年一直等待的正是風向的變化。
不能用火或者其他容易暴露的方式，而是直接用魔力講液體分解成細微的霧氣，如此精細的魔力操控曾一度被認為是人類不可能做到的事。
山風將鐵桶中的液體送進了敵營之中，速度不快不慢恰到好處，延時發作的毒霧在徹底發揮功效之前也並沒有打草驚蛇，當守軍發現情況不妙時已經徹底晚了。
不知過了多久，黑髮少年和周圍的人就聽到前方傳來了此起彼伏的慘叫聲。少年擦擦額頭的汗水，一直懸着的心終於放了下來，今晚是最後的期限，他不能容許失敗。
漆黑的夜色，叢林中七歪八扭怪樹的黑影在迷霧中時隱時現，回蕩山谷的凄厲的慘叫聲下，那些黑色在人們眼中也化作了鬼魅的身影。
這些跟隨少年的人都是上過戰場見過血的士兵，但在這極度詭異的環境下，也有幾個人承受不住，害怕地閉上眼捂住耳朵。
但黑髮少年依舊目不轉睛地看向前方，提防可能衝出的敵人，豎起耳朵仔細聽，確認守軍沒有來得及爆破掉這裏，或是做出什麼其他魚死網破的打算。
計劃不能失敗，不允許出變故，這是他最後的機會了。儘管看到的聽到的，無不激動着少年的神經，他也只能默默忍受，壓抑自己內心的情感。
直到天邊泛白迷霧漸淡，慘叫聲早已絕跡，不知名的鳥兒和野獸在山谷啼鳴起來。一眾人這才驚恐地發現，面前的沼澤竟被染成了紅色。
他們跟着少年一步一步地前進，向著敵營進發，周圍沼澤的紅色也越來越多，甚至有或白或黑，無法分辨的臟器組織漂在水面上。
一行人左看右看，臉色逐漸變得難看起來，唯有少年對這一切熟視無睹，逕自走着拉開了與他們的距離。
無色無味的毒霧已經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濃烈的血腥味和惡臭。等他們追趕少年進入到村落時，終於有人忍受不了吐了出來。
他們看到了那些守軍的下場。
嘴巴、鼻腔甚至耳朵都湧出黑血，甚至眼珠都變得稀爛從眼眶中流出，融化腐爛的內臟和肌肉化作液體，從肛門和人體上一切可能的地方流出。成片乾瘦的屍體都和大量的血肉爛泥混雜在一塊，遍佈這座軍營，甚至讓他們無處下腳。
這一切都發生的太快了，回憶昨晚聽到慘叫聲的時間，這一切都僅僅發生在短短的幾分鐘內。而調配毒液，計劃了這一切的少年正提劍踩踏着屍體，挨家挨戶地尋找倖存者。
眾人的恐懼轉移到了那個黑髮少年身上。沾染了一身鮮血的少年回到了他們那裏，面對眾人，他低着頭呼吸有些慌亂，但片刻后他竟帶笑意鼓起掌來，好像背後的這光景是他們一齊創作的圖畫一般。
“不錯！一個活口也沒有留下，也沒有發現有人逃走的跡象，你們做得很好。”
“我們……我們，到底做了什麼啊……”
這時，有人抖着嗓子忽然說了這麼一句話，黑髮少年渾身猛得一顫，如同晴天霹靂，隨即竟然仰頭大笑了起來，他瘋狂的笑聲讓眾人不寒而慄，後退了兩步。
少年大步來到說話人的面前，那人慌亂後退，一不小心坐到了一地的血水上。黑髮少年俯下身攥住他的頭髮強行讓他看向自己。
“睜大眼睛看看吧！你告訴我，我們都做了什麼！”
“用五艘船拿下麥漿河對岸的火炮陣地！拿到海信諾城的佈防圖！繞過數萬人的軍隊燒掉鹽山的糧草庫！”
“你們的國王還想要我怎麼去送死？北方十八個散落的王國四十年間吞併成為了五個，你們的胃口是填不滿的嗎？”
“這次呢？你還沒瞎的話就看看這裏！地形和軍用配置。這座村莊就是個陷阱，可以生吞掉數千人！他們可以死守一個月都不需要援軍！那些愚蠢的國王要我三天攻下這裏！用你們區區十四個步兵！”
“我為了和平做到了一切！你們給我的是什麼？是戰爭！是一場又一場，無休無止的戰爭！這就是你們想要的！你還在這裏問，我們做了什麼？”
黑髮少年要把那人吃了一般歇斯底里地貼在他眼前吼叫着，眼看要把他的頭皮揪下來了，其他人卻無一敢上阻止他。直到那人滿臉是血，黑髮少年才放開了手。
他甩甩手上的血液，用一種異常平靜的聲音說道。
“都去吧，告訴你們各自的王，說我做到了，把雷恩王國收入囊中之物是他們的事。再來找我，我只想聽到和談上桌。”
……
“我肯定要找學院長談談！”
“你想去找布倫特·雷納德？我不是說過我已經找過他了嗎，不行！沒用的！”
卡佩教授聽到愛麗絲的發言，立刻從沙發上坐直了身子。她銀色的髮絲隨着她的手臂抬起，桌子上的一本書隨即飛了起來敲向愛麗絲的腦袋。
不過這次愛麗絲卻沒有乖乖挨打，伸手接下了那本書，態度毅然決然地再次說道。
“我要找他！肯定是要的！必須要的！”
卡佩教授用魔力驅使書本，不過愛麗絲用力緊握，固執地跟她較勁。不只是怕弄壞書本還是於心不忍，卡佩教授最先放手，讓書本落在了愛麗絲手中。
“老老實實呆在你姐姐身邊，我會看好布倫特的，你什麼都不要做，就這麼聽我的！”
“我不！事到如今還讓我當個旁觀者，眼看着事態發展嗎？我做不到！”
“我准許你無限期休假。”
“不要！”
“我保證你以後所有考試沒有不及格。”
“誒！真的…………啊，不，不要！”
“你可真是固執啊，還要我再說多少遍，你根本不了解布倫特，他根本不是你聽聞那樣的人。”
“你不害怕嗎？不痛苦嗎？”
卡佩教授回憶起那個時候的事，語氣逐漸軟了下了，雖然愛麗絲來找自己時彷彿是沒事人一樣，但她知道她不過是在逞強而已。
“…………！”
愛麗絲沉默了起來，明明已經決心將一切的痛苦藏在心底，明明決定不再動不動就哭泣，好不容易做好的心裏防線居然因着兩句簡單的話語就為之動搖。
但愛麗絲還是忍住了淚水，她堅定的表情如她那對大耳朵一樣豎立起來，不再動搖，那就是她的回答。看到愛麗絲的神情卡佩教授終於放棄了。
“唉～就算我阻止你，你也會想方設法去做吧。”
“沒錯！”
“那麼，至少讓我陪你去吧。”
愛麗絲聽到卡佩教授答應后立刻站了起來，向她彎下腰。
“謝謝您，給您添麻煩了，卡佩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