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我在西湖邊上
日子漸漸回歸了平淡,奶奶的事情像是天空飛過的鳥兒沒有痕迹。
我曾給何婕發過好幾次信息,但是都沒有收到回復,就像是雨水落在悄無聲息的草地上。哪怕是之後我打去了電話,也沒有收到她的回復。我感覺心裏非常失落,就像丟掉了什麼很重要的東西。我擔心她出了什麼事情,有一天我去了那間奶奶曾經住過的醫院想去找何婕。
我進入到那一個病房看到兩個新的病人和他們的家屬。我問護士,護士說一個月前她們已經不在了。對於這件事,我先是氣餒后是生氣,接着開始擔心。這種失落感就像是我翻看多年前寫的日記卻發現中間被撕去了幾頁。
我每一天都盼望醒來收到她的電話,期盼每一條短訊是她發過來的。但是隨着失望一天天地打擊我,這件事漸漸地淡出了我的記憶。
我很難描述這種感覺,所以我想引述一下《挪威的森林》。這是一本讓很多人都難以讀懂的書。當然,一千個讀者有一千個哈姆雷特。我也不敢說自己完全讀懂了這個故事。我想借用自己讀到的一些觀點來表述我們的狀態。關於奶奶離開這件事,我們就像是《挪》裏面的直子和渡邊。
直子和渡邊之所以變成了最好的朋友是因為直子和渡邊共同面對了木月的自殺死亡,他們是唯二知道這件事的人。這讓他們成為了最好的朋友。在後面我們也可以看到,當玲子和渡邊成為了唯二知道直子自殺死亡的人時,他們的關係也升溫了。這是一種複雜的情感,大概就像是你有一件想要和他人分享的秘密,但是你的這個秘密早就已經有了一個不用說出來但是卻理解你的人知道了。
某一天一個電話打了過來。
我說:“喂?”
“喂,你好!你找誰?我看你打了幾次電話過來。”
“你能聽出我的聲音嗎?”
“哦,是你呀!怎麼啦?”
“沒什麼。只是一下子好奇你最近過得怎麼樣了?在忙什麼?”
“噢,我奶奶前段時間已經走了。辦完了她的後事之後我回到家鄉去了,正準備找工作。你呢?你奶奶還好嗎?”
她的聲音聽出來並不感到傷心也不難過,只是在很平淡的陳述一件事。我心理有說出不出的複雜情感。一方面同情她的遭遇,另一方面我又為她終於從那一件苦差事之中解脫而感到高興。
“我奶奶也走了。”我平淡地說。
“什麼時候的事?”
“大半個月之前。”
“你還好嗎?”
“嗯,都過去了。你呢?”
“我啊?我不太好!我本以為時間過去了一切都能夠好起來。我本以為我一直陪伴在奶奶身邊,等到她最後走的時候我就能夠釋然一些。可是,可是我看着她流着淚咽氣了還是忍不住大哭了起來。我真的很沒用!我真希望自己可以做點什麼,什麼都好,可是我什麼都做不了。不過,不過我還是很堅強。我在那天以後,我就再也沒有哭過了。在奶奶的葬禮上也好,在她的墓前也好。我看到我身邊的親戚都在大聲哭泣,可是我沒有哦!我沒有!”
我在電話的另一頭聽見她的哭腔。
我安慰着說:“你已經做了你能做的所有事情了,你不應該還因此感到愧疚!”
“你還有什麼事嗎?”
“你在哪裏,我想見你。”
“我去了杭州,但是你不要過來。我不想見任何人。”
“我明天就來!”
“我不會見你的!”她掛斷了電話。
我當天就買了機票,第二天出發飛往杭州。在飛機上,我幻想着和她見面的情景,我想像我們能夠從彼此的不幸遭遇之中互相理解,隨後我們共同放下那些痛苦。我想像着我們能夠敞開心扉交談一切。我甚至幻想自己從此在那裏留下來工作,永遠地離開那個家。
我從飛機下來之後只收到她義正言辭地一條短訊說到:“如果你不想打破我們之間的關係的話,你不要來找我。”
我確實因此沒有再動這個念頭,只好當作自己是過去遊玩的。我的每一天彷彿都在西湖邊上度過。我第一天在遊船上看了日落。第二天我凌晨4點半起來看了西湖的日出,晚上吃飯之前又回去看了一遍日落。之後的每一天我都在西湖的不同位置觀賞風景,有時候一坐就是一個下午。每一次到了夕陽西沉的時候我會回到最佳的地方看着太陽慢慢從山間落下。
我在杭州看到了無數的情侶,他們或者是相互拍照或者是坐船在湖中閑談或者是坐在西湖的長椅里偎依在彼此的懷裏看夕陽落下。在一個月光明亮的晚上,月光在湖水的倒影之中飄忽不定。湖水映照着街邊昏黃的路燈,晃晃悠悠,晃晃悠悠。
我想不明白,其實湖水本身並沒有什麼吸引人的地方。在杭州可以放一潭水,在廣州也可以放一潭水,只要湖面夠寬廣,配點荷花,加點小山放幾隻鴨子,搭上兩座橋供人欣賞,自然而然就成了景點。那麼這裏讓人嚮往的原因是什麼呢?我想起小學念書時候讀的《飲西湖上初晴后雨》。無數文人墨客在這裏留學了千古傳誦的佳句——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
想起當初讀這些詩句已經是20年前了,竟到了如今才有機會一睹這個風采。難怪人說讀萬卷書行萬里路。與其說是真要看看西湖是不是和傳說中的那樣美麗,不如說是來解了一個20年積攢在心中的結。
要說西湖是否真的有這麼美,我倒也不覺得。但是每當我走到西湖邊上,看着這深深的湖水總會把心中那些不願和他人說的話交付於她。白天時候她是一個美麗的大方姑娘,到了黃昏時候她是出嫁的羞澀女孩,晚上卻成了一個知心的大姐姐。其實你來或者不來,西湖一直都在這裏。白天也好,晚上也罷,其他她從沒改變過模樣。只不過是人借光來觀察,也借心情來打印象。要說西湖真有什麼不同,不過是白天晚上穿了不同的衣服罷了。
我給何婕打了個電話:“真的不能來找你?”
“不可以。”
“我在西湖邊上。你那裏能看到月亮嗎?”我看着西湖的水,月亮跟着着湖水搖搖蕩蕩變成了時凹時凸的形狀。
“你稍等我一下,我到陽台上去。好了,嗯——今晚的月亮很美!”
“我剛想到了一個問題。”我故作神秘,等她應答。
“什麼問題?”
“其實我們現在看到的不是同一個月亮。”
“嗯?為什麼?”
“月球和地球平均相差384410公里,光速是3x10*8米/秒,也就是30萬千米每秒。那麼可以計算出月球的光傳播到地球大約需要1.2秒。”這是我打電話之前查看並且計算的。
“你又要故作高深的說一些什麼話了嗎?”
“也就是說我們看到的月球是1.2秒之前的月球。”
“那也應該是同一個月球啊?”她突然反駁說。
“應該這麼說,我們現在看到的月亮不是當下的月亮,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我知道你的意思——光傳過來需要時間,所以我們看到的都是已經過去的月亮,對嗎?”
“對!你聽我說。同樣的道理,我們現在雖然在通話,可是通話有延遲。我的聲音傳達給你的時候已經過了零點幾秒了。你回應我之後又是零點幾秒之後的事情。也就是說我們只是和零點幾秒之前的彼此對話。我們通過電話聊天的時候,我們並不在一個時空裏。”
“可是這零點幾秒也沒什麼差別吧?”
“差別可大了。差別就在於這零點幾秒相差了好幾公里。差別在於你看着月亮的時候,我只需要看着你的臉就可以知道今晚的月亮很美。”
我說完這段話的短短几秒鐘,感覺到渾身發熱,心中的熱血好像和西湖的水起了共鳴。眼前黑黑的湖水好像搖晃的可樂一樣直往上冒氣。月光在湖面上無處站腳,七零八落地映在起伏的波紋中。
短暫的停頓以後,手機傳來她的聲音:“你是在跟我表白嗎?”
我覺得自己的心都快要蹦到西湖裏去了,深吸一口氣回答道:“嗯。”
“方式有點老土。”
我長吸一口氣問到:“所以你的回答是——”
“我現在不能告訴你答案。我要去睡覺了。晚安。”
我沒有得到確切的“是”或“否”的答案,這讓我感覺到比被拒絕更加難以接受。我獨自一人坐在沒有人走過的長椅上,感到心情忐忑。我左思右想,思緒像眼前黑黑的湖水一樣動蕩不安。
月色迷濛,形單影隻的掛在天空。風嗖嗖地刮過樹葉,發出沙沙的響聲。我回想起了多年前哥哥已經上學,父母去工作,我獨自在窗檯等待哥哥放學回來的那些傍晚。那一天的寒風好像在地球流浪了很長的時間,如今它又一次吹過我孤獨的臉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