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覺悟

休伯當看了一眼前面，發現沒有人回頭，於是悄悄把前口袋中的炎之結晶掏了出來，輕輕摩挲着，用極輕的聲音問道：“小綠，你還能讓我的身體恢復如初嗎？能的話你就燙一燙我，不用發光了…”

他的臉上還帶着些許輕鬆，畢竟自己還有個金手指，度過眼下這個新手副本不是輕而易舉的么。

然而長久的等待后，手中沒有傳來任何溫度。

“小綠，小綠，別睡了，別睡了，干正事了…”

手中依舊沒有反應，這下休伯當開始慌了，他瞪着眼睛，看着手裏的石頭道：“你真沒力量了嗎，如果是的話，就燙我一下，嘶！”

話還沒說完，他的掌心就是一痛。

前面離休伯當較近的賈維斯突然回頭看向休伯當，不解地問道：“你喊什麼，你又走不動了？”

休伯當連忙把手放到身後，擠出笑容回答道：“沒有沒有，就是不小心被石頭絆了一下。”

“你自己注意着點。”賈維斯隨即把頭轉了回去。

完了完了，休伯當臉上笑嘻嘻，心裏麻麥枇。來到這個陌生的世界已經兩天了，炎之結晶是他最大的倚仗。

休伯當一直都是把它當作壓箱底的寶貝，雖然不能展現出它十分之一的神異，但是如果能夠修復他的身體，補充他的力量，休伯當有信心憑藉自己的能力去攻克難關。

可惜沒如果，眼下自己的狀態其差，炎之結晶還失去了修復自己的力量，也不能完全相信不久前才結識的三個人，再加上對周圍環境的陌生，如果遭遇不測，自己絕對是第一個倒下的。

難道我作為天降主角的一生還沒開始就要結束了么，達咩！

休伯當在內心進行了一番非常複雜的爭鬥，發現局勢有點超乎想像的惡劣。不過作為一個從小經歷挫折長大的孤兒，他很快就調整好了心態。

僅僅失去了恢復全盛的能力，又不是完全沒有行動能力，況且自己還有一把匕首，未嘗沒有搏命的機會，如果真的有性命之虞，自己也可以讓小綠找個風水寶地把自己就地火化，也不枉自己穿越一場。

嗯，非常妥當，經歷這樣一番從生到死，從健在到立墳的規劃后，休伯當坦然多了。

隨後他重新跟上前面三人的腳步，適當的放慢步頻，加大步距，以更好的保留體力。

一行人都默默無言，專心趕路，很快就到了一片森林，或者可以稱為曾經是一片森林。

一眼望去，滿目的枯樹，看不到盡頭，凌亂乾枯的枝椏毫無生機可言。此刻夕陽也即將消失，天邊最後一抹橙輝映照在大片枯樹上，更添蕭瑟凄涼。好像等到陽光消失，就是鬼影憧憧的一片鬼蜮，讓人不寒而慄。

休伯當遠遠看去，好像都能看到幾個模糊的鬼影，差點給他PTSD整犯了，自從那次被怨鬼折磨的痛不欲生之後，現在他對鬼怪格外的敏感。

馬丁站在眾人前面，白色的頭髮和鬍子都被染成了橙色，他拿出羊皮卷仔細看了許久，眉毛狠狠一皺，整張臉又變成了囧字狀。

他回身看向兩人驚疑道：“這地方，之前就長這樣？”

拜爾和賈維斯也盯着前面一陣猛瞧，不約而同開口道，

“不是。”

隨後他們似乎反應過來了什麼，互相對視着，眼中竟充滿了恐懼。

馬丁把地圖一收，用力跺了跺腳，

“真是邪了個大門，危險區升級這種天殺的事情都能讓老子碰見！”他大聲斥罵著，

對着空氣拳打腳踢。

休伯當見他一副鬼附身的模樣，害怕的往後躲了躲，朝着拜爾問道：“馬丁老哥…這是怎麼了，碰見什麼了？”

拜爾也是一副怒目圓睜的駭人模樣，整張老臉紅的透血，低沉的聲音回答道：“危險區升級了，我們之前來狼嶺的時候，這地方還是一片正常的林子，現在連片葉子的找不到了，一般只有危險區發生未知異變才會產生這麼大的變化，而這種變化，必是往更惡劣的方向發展。現在，要麼是我們走錯提防了，要麼就是，”

他死死地盯着眼前地荒林，牙齒咬得緊緊的，

“原本只是綠色威脅的狼嶺，現在升級到了藍色，甚至紫色。”

之前馬丁對着手中的羊皮地圖審視了那麼久，定然不會是自己這邊走錯路，那麼只剩下了第二個可能。

賈維斯也神色凝重，接著說道：“這不是最關鍵的，最關鍵的是，遠征所規定遇到危險區升級的事件，在場的參與者必須攜帶元素吸收器進入，達到採集指標方可離開，上交元素吸收器可獲得重賞。”

“那這不是沒有想像中那麼危險么，只要進去採集信息就可以了…”休伯當乾笑着，總感覺他們怎麼已經視死如歸了。

“錯了，我們下城區的人哪來的元素吸收器，那都是上城區的士官用的，下城區的人遇見了這種情況，”

賈維斯盯着眼前完全黑暗下來的詭異森林，顫抖着聲音說道，

“只能拿命填...”

“我們必須抓捕一隻其中的變異生物上交遠征所，供其研究，如果不能，被研究的...就是我們自己，因為我們沾染了其中的元素氣息，我們就是第二佳的研究體...”

休伯當聽完，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怎麼會這樣，休伯當現在知道為什麼馬丁他們三個會有那麼大的反應了。這不是把人往死里逼么，明知道前面是龍潭虎穴，生機渺茫，卻被脅迫着進去送死。

休伯當沒有見過遠征所，甚至今天是第一次聽聞他的名號，但是休伯當已經深深的感受到了他對於人命的踐踏和人權的剝奪，彷彿一個暴虐的王，一邊苛責着他的子民，一邊用他們的血肉來鑄就自己身下的王座。

“不能逃么…逃到沒有人能找到的地方...為什麼一定要遂了他們的願？我們也是人啊！”休伯當急忙說道。

不知為何眼前的兩人都沉默了。

倒是原本一直發泄情緒的馬丁突然開口了，

“呵呵，你知道我們為什麼這麼老了還要出來勘測么？”

他坐到休伯當的身邊，用喊叫的已經沙啞的嗓子接著說道，“瓦瑞那規矩，臨陣脫逃者，處極刑，加處勘測時間一百年，壽命不足者，按血脈繼承。”他的眉頭狠狠的攥起，不一會又舒展開來，他摩挲着自己的手背，臉上突然露出笑容，似乎陷入了美好遐想，

“想要在瓦瑞那的下城區居住，必須按照一個家庭的男丁數量參與勘測，這有什麼，等價交換，這是世界上最公平的交易了，我們都很樂意接受，哪怕我們會死，但這是值得的，因為我們的家人會擁有一處安身之所，她們不會恐懼，不會食不果腹，不會暴屍荒野，她們會好好的活着。”

說著說著他的眼角突然濕潤了起來，語調也不復之前的平靜。

“可是啊，人都是怕死的啊，在死亡面前，我們都會害怕啊，我的孩子，我從來沒有怪你啊，我知道你害怕啊，我只恨我不能在你身邊陪着你啊。”

他看着休伯當，深沉的眼光好像要看穿他的身體一樣。“你知道我為什麼會讓你跟着我們么？”

“嗯？”休伯當悚然一驚，難道不是因為我的經歷凄慘，表情動容嗎？

“你長得和我死去的兒子很像，一樣的年輕，一樣的活潑。”

“呃，那挺好的，改天我們可以認識一下。”休伯當尷尬地笑了笑。

“他死了，死在一次勘測中，也是遇到了安全區升級的情況，他不想死啊，他的妻子才剛剛懷孕，他都還沒有見到他的孩子，他怎麼會想死呢？所以他逃了，他以為只要躲一段時間就能讓遠征所以為自己已經死了，可是遠征所怎麼會犯這麼低級的失誤呢，我們每個人出來的時候都會被下一道元素標記，標記代表我們是為瓦瑞那辦事，那麼其他城的人遇到我們，就不能對我們下手。可是這又何嘗不是一種限制呢？一個人死了，標記才會消失，遠征所才會確認死亡，你才能真正的自由。孩子啊，你不該回來的，你不回來，你就不會死。”

這個時候的真情流露的馬丁似乎才是真正的馬丁，之前那個雷厲風行，手段市儈的馬丁就像是一層堅硬的外殼，包裹住他脆弱的一面，也保護着他曾經的回憶。

休伯當聽着他說的話，心裏已經猜到了結局。

“所以，他被處死了，是么？然後根據血脈，勘測百年的懲罰由你承擔。”

馬丁點了點頭，釋懷地說道，

“是啊，當時我已經很老了，但是我的孫子，他才剛剛出生，我不會讓他承受那種痛苦，只要我能堅持百年，他就不會受到波及。哈哈。”不知是想起了自己的孫子，還是被自己堅持百年的說法逗樂了，他也咧開嘴笑了出來。

“您是個偉大的人。”休伯當真誠的說道。

馬丁聽到他的話笑得更開心了，“聽到沒有，兩個老東西，別擱那悶悶不樂的了。”

休伯當這才想起來還有兩個人在一旁沒有說話。

“他們，莫非也是？”

馬丁聽到他的問題，點了點頭，用手指着拜爾，

“拜爾，他的一個遠親的侄子當了逃兵，本來按照血脈是跟他沒關係的，奈何他那個侄子孑然一身，唯有一個母親住在城裏，拜爾可以選擇不受罰，只是那樣的話，懲罰就得由他的嫂子來接受了。”

拜爾聽完，把腦袋扭到一邊，沒有說話，只是劇烈起伏的胸襟說明他的內心並不平靜。

隨後馬丁看向了低着頭的賈維斯，

“賈維斯是我們三個裏面最悲慘的，他十七歲的時候，還在孜孜不倦地學習元素力的運用，本來他不該跟我們是一路人的，他有更好的前程，只是他的父親突然被人告發臨陣脫逃，活不見人死不見屍，遠征所根據元素標記發現他的父親確實還活着，就給他扣上了這頂帽子，至今已經過了三十年了啊。每次他活着回去都會去看看他父親是不是還活着。賈維斯有時候不喜歡說話，你了解過他之後你才會明白。”

賈維斯沒有說話，只是低着頭沉默不語。

休伯當心中默然，如果設身處地的來看，自己可能會表現得更加不堪，從另一個角度來看，他們也都選擇了承擔自己得責任，無論是出於親情，還是出於道義，這些精神讓他肅然起敬。

“我們已經老了，活一天就是賺一天，我們不害怕危險區升級，我們只是害怕我們死了，我們的親人就得承擔失去我們的痛苦了，相信我，這種滋味很不好受。”

休伯當點點頭，這種感覺他能夠感受，囤奶奶收養他的時候歲數也不小了，每次到了冬天都能聽到她的咳嗽聲，到了晚上甚至因為咳嗽而整晚睡不着覺，休伯當就趴在牆角，看在眼裏急在心裏，巴不得幫她分擔這份痛苦。長大后，他帶着她找遍了各種醫生和偏方，只是這種癥狀還是沒有好轉，他常常夜裏淚濕衣襟，怕自己最親的人離自己而去，徒留他一人在世上。

“聽着，孩子，你還年輕，你還有很多時間，雖然你失去了家人，但我希望你能夠繼續走下去，我們三個老骨頭不知道還能挺多久，所以，我必須把這次機會視作我絕無僅有的機會。”馬丁雙手撐着休伯當的肩膀，雖然按壓的地方隱隱作痛，但休伯當完全沒有表現出來。

他看着休伯當的眼睛，語重心長地說道，

“我們會進入狼嶺，拼上性命也要殺死一隻野狼，只要有了它，我們不僅可以免除我們受到的懲罰，甚至可以為自己的親人爭取到更好的生活，但我也知道，這個想法太天真了，所以我們需要你，如果我們成功了，我們一起回城，我們可以做你的家人，如果我們失敗了，你也一定要活着出去，把這個消息帶回去，我不奢求你幫我們免除懲罰，只希望你能夠照看我們的家人，僅此而已，孩子。”

“我一定竭盡全力！”感受到了他熱切的眼神，休伯當重重地承諾道。

馬丁得到他的許諾，欣慰地笑了笑，轉身看向一邊沉默不語的兩人，

“你們還有什麼話要說的嗎，一會可就沒機會了。”

拜爾看了眼休伯當，含糊得說道，“我沒什麼好說的，反正我就一個人，我早就受夠這樣的日子了，橫豎都是死，不如讓我自己來決定怎麼死。”

“賈維斯？”

原本蹲在地上的賈維斯站起身來，朝着休伯當的方向點了點頭，

“如果你有機會遇到一個和我長着一樣鼻子的老男人，幫我跟他說，我不怨他。母親生前的時候很想他，希望他能去威諾街邊上看看她的墓。”

“我會的。”休伯當應諾。

不一會的工夫，整片天都黑了下來，前方也變得一片漆黑，隱隱約約有野獸的嘯叫聲傳來。

幾人圍坐在一個火堆旁，劈里啪啦燃燒的火焰映照在眾人的臉上。

馬丁撿起身旁堆積的樹枝，丟入火堆，拍了拍手。

“該說的話都已經說完了，活了這麼久，我還是第一次這麼輕鬆，感覺沒有什麼好怕的了。你們準備好了么。”

“呵，我已經做好跟野狼殊死一搏的準備了。”拜爾從身側抽出來一把短刀，挽了個刀花，雪白的刀身在火光照耀下熠熠生輝。

賈維斯也從身上掏出來一張捲軸，“這是我自己做的，三十年的錢，全花在這裏面了，這張捲軸儲存了大量的光元素力，效果怎麼樣，我還沒有試過，畢竟我只有這一張。”

馬丁朝他們點了點頭，將自己身上的挎包打開，倒出裏面的東西，兩個瓶狀的東西，一張羊皮地圖，一把小刀，一本書，一支筆。

他小心的掀開包裹着的布，指了指兩個瓶狀物，

“諾亞來的，上等貨，據說裏面的火元素能炸開遠征所的牆。不過我是不相信的，因為我就是在遠征所那買的。”聞言幾人都不由得笑出聲來。

休伯當打量着這個世界樣式奇特的炸藥，發現它的構造非常簡單，外面是一個普通瓶子狀的包裝，裏面有一簇跳躍着的紅色氣旋。如果不是馬丁說的話，他估計怎麼也想不到眼前的小東西就是他們今晚捕殺野狼的關鍵。-

他看到眾人都拿出了自己的壓箱底，其實他也有過這個想法，只是他的壓箱底目前好像沒啥用。那就動用精神鼓勵法，他站起身，豪氣干雲的開口道：“俗語有言，人生自古誰無死，早死晚死都是死，今日雖然前路未卜，但我們視死如歸，定能置之死地而後生！”

馬丁一臉驚訝的看着休伯當，似乎很難想像到休伯當年紀不大就已經有了這麼深的覺悟。不過他還是點了點頭，表達了對休伯當言論的贊同。隨即說道，

“既然這樣，修整十分鐘，調整狀態，然後直接進去，切記三點，抱團行動，避開狼群，找落單的下手，我只有兩發炸藥，務必一擊必殺。最後，如果有人遇險，或是受傷，以捕殺野狼為第一要務，必要時候，捨棄。”

三人聞言都凝重的點點頭，這是他們心裏早就有所準備的。

馬丁掏出羊皮地圖，又拿出了一支筆，在地圖上的綠色的狼嶺區域畫了個大圈，在裏面標註到：危險區升級，等級未知，初步表現為生機大幅消失。隨後他想了想，又在最後加了一句：光歷124年，奧格·馬丁書。

寫好后，他把羊皮地圖重新捲起來，和那本書一起放回自己的挎包，然後把挎包遞給了休伯當，

“這...”休伯當不禁有些愕然。

“拿着吧，如果我還能出來的話，這是要還給我的。當然，如果沒能出來，希望你能替我好好保管它。”馬丁笑了笑，白色的鬍鬚在火光下變得紅彤彤的。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