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轉機

休伯當雙眼迷濛地望着逐漸落下的太陽，許久未動。

他太累了，長時間的精神高度緊張讓他頭暈目眩，又長時間沒有水和食物的補充，身體機能也超出負荷了。這樣的環境，如果換成正常人可能會更加不堪，休伯當從小在孤兒院長大，早就習慣了惡劣的生存環境，甚至培養出了樂觀積極的心態，只是當下這種前所未有的糟糕境地，饒是他也看不到半點希望。

沒有食物，沒有照明，沒有方向，身邊又隨時隨地會衝出來什麼怪物把自己吞噬，休伯當自嘲一笑，自己這也算寸步難行了。

他覺得，就這樣看着太陽的餘暉，最後和太陽一起沉入黑暗中也挺好的。

只是可惜了另一個世界關心自己的人，自己可能是再也回不去了，他默默的想着。

突然，傳來了一陣咳嗽聲。

“咳咳，咳，嘔，咳，嘔…”

伴隨着咳嗽，還有一陣劇烈的嘔吐聲。

休伯當一驚，收起情緒，戒備着望着聲音傳來的地方。

是剛剛那個慘烈的坑裏。

他循聲看去，一個全身泛着黑血的人形艱難地吐着血，然後掙扎着想要爬起來，只是稍一動作就好像牽扯到了傷處，他‘哇’地一聲又嘔出一大口夾雜着內臟碎片的血。

“嗬，嗬，嗬…”男人掙扎無果，重新躺了下去喘着氣，只是就連氣息都是時有時無的，好像隨時都會停止呼吸。

休伯當無言地觀望着，從一開始的驚慌很快就冷靜了下來，反正他已經走投無路了，不如做好拚死一搏的覺悟。他屏着呼吸，凝重地看向男人的位置，發現男人的胸膛仍在輕微的起伏着，根據他不久前目睹的場景和聽到的對話，眼前這個人的存活絕對是個意外，以那幫人的狠絕不可能會犯這樣的錯誤。

會不會是被什麼其他生物控制了？以這個沙漠的危險性，發生什麼都有可能。休伯當心裏暗暗想着，一時半會也猶豫了起來，不敢冒這個險。

大坑中的男人似乎還沒有放棄，他積蓄了很久的力量，隨着‘啊’的一聲吼叫，他整個上半身成功挺立了起來，兩手撐在地上，艱難地維持着平衡。

休伯當這才看清他的着裝，赫然是灰色的常服，跟那些帶甲的士兵截然不同，等等，灰衣服？他突然瞪大雙眼，為自己的發現感到驚恐。

灰衣男人不是被埋伏方的領頭人么？如果他沒記錯的話，應該是叫做赤炎，是那個中了毒仍然能夠雙手冒火，打的黑衣人後退的猛人。

這下休伯當更糊塗了，赤炎不是已經死了么，就連屍體都因為攜帶劇毒而被拋棄，他努力地回憶了一下之前大戰結束后的場面，確定自己沒有記錯。只是眼下的情況該如何解釋，迴光返照？還是他留了一手？

就在休伯當浮想聯翩的時候，剛剛費勁全力好不容易才坐起來的赤炎又噗通一聲重新倒了下去。

他心裏默然，很難想像剛剛那個氣勢洶湧、背水一戰的男人如今變得如此狼狽，連呼吸好像都成了奢求。

“呵呵…”

休伯當回頭看了看，又向著遠方望去，看着快要看不見的太陽和越來越灰暗的天色，苦笑一聲。

“我還可憐別人呢，我也算半個死人了啊…”

孤身一人困在沙漠裏，沒有食物和水，危機四伏，說是絕境也不為過。

既然是絕境，不賭也是死，賭了也是死，沒差別了！如果赤炎是強撐着一口氣，自己不把握機會的，

真的只有等死了，如果他是被什麼髒東西操縱了，那我也認了！

他一咬牙，彷彿下定了決心般，拔起腿來，用盡剩下的全部力氣向著不遠處的沙坑跑去。

不一會，他就到了男人面前，為了保險起見，他還是留了幾米的安全距離。

赤炎聽到聲音，費勁地轉過頭來，他好像連睜眼的力氣都沒有了，眯着眼，看着休伯當站着打量自己。

“嘿，老鄉，還活着嗎？”休伯當一邊喘氣一邊問道。

“……”

“我沒有惡意，我只是路過，發現你好像還在動，這才過來看看。”

“……”

赤炎還是沒有反應。

正當休伯當失望的回過身去時，赤炎“哇”的一聲吐出一大口黑血，被黑血沾染到的沙子全部滋滋冒着煙。

“呼，舒服多了。”赤炎長呼一口氣。

“你沒事吧？”休伯當見他能夠開口說話，連忙驚喜的問道，但是話一出口他就後悔了，眼前男人的這副慘象都能省略搶救直接拉進火葬場了，他還問別人有沒有事，不過以他吐出來的黑血的毒性來看，他的生命力也着實是過於強大了。

赤炎沒有回答他的話，而是強睜着猩紅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他。休伯當見他一副慘烈猙獰的外表，又彷彿看到獵物一樣盯着自己，心裏不由一陣發毛，腳步微微後撤，打算逃離此地，無意間掃過他的眼睛，卻發現其中眼瞳深邃的好似無底深淵，拖拽着他的魂魄，一時讓他失了神。

“咳，咳，咳。”

赤炎費勁的回過頭咳嗽着，休伯當也如夢初醒般的回過神來。

“你不是這個世界的人…你身上沒有…咳…元素的氣息…”休伯當一聽，彷彿抓住了救命稻草，迫不及待地開口道，

“沒錯，我不是這裏的人，我也不知道我怎麼會來到這裏，能告訴我怎麼回去嗎？”他一邊快速問道，一邊蹲下身幫赤炎撣去身上的沙子和其他重物，確保他能夠較為“舒適”的解答自己，突聞喜訊，他連赤炎身上的毒素也顧不上管了。

“先知所言，星異降臨，重獲新生，哈哈咳咳咳，讓老子給碰見了…”赤炎自顧自的說著話，哈哈笑着的時候又牽扯了傷口咳嗽起來。

隨即他斜舉起手，朝着旁邊指去，休伯當見狀，連忙想要攙扶他，卻被他躲了過去。

“咳咳，不要碰我，我身上有毒。”

“幫我堆個沙堆，這樣說話，太…累了…”

休伯當聞言忙不迭雙手抓着沙子堆放在一起，此處地沙子很多都被血液浸染，因此很快就形成了一個穩靠的沙堆。

赤炎稍有些費勁的拖着身體往沙堆挪，休伯當看在眼裏急在心裏，好在他順利地倚靠在了沙堆上，他看着眼前坑裏的慘狀，嘴角微張，似乎想要說話卻說不出口，看着看着眼角竟掉落下了淚珠。

“啊，都是諾亞的好兒郎啊…我害了你們啊…咳咳咳…”

休伯當順着他的眼光望去，默默的沒有說話。

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

“你靠過來些…”赤炎開口道。

休伯當往赤炎旁邊靠了靠。

“你是異界之人，你有…你的使命…使命不達…羈絆不斷…咳…咳…”

“使命，什麼使命？”休伯當疑惑道。

“給這個世界帶來重生，”休伯當正欲追問，赤炎卻朝他擺了擺手，

“我沒有多少時間了，聽我說完…”

他的臉上突然湧起一抹潮紅，整個人的精神也高昂了起來。

“吾乃炎城諾亞的軍士，赤炎，汝需謹記…咳…其中疑惑，你以後都會知道答案。我不知你如何能返回，只能告訴你，沿北，約萬米，可出此沙漠…”

赤炎的臉色越來越紅，語速也越來越快。休伯當知道，他是真的要死了。

“宿命一說，玄乎無比，我不知，不過既然先知有所預見，你不會是惡人，我有一事需要你的幫助，也有一語要說與你聽…”

“您說。”

“赤子之心，火之源薪，心有所向，烈焰披靡…這是炎之結晶的法門，我把它交給你，我能有這一口氣，都靠它吊著，它能幫你走出沙漠，但你一定要記住，不可暴露它的存在，一旦被發現，你必死無疑，也不要和任何人提及今日的事情。在此之後，為我收屍，在我軀體焚燒之際，用沙土掩埋，避免毒氣擴散。”

“炎之結晶？收屍？”休伯當聽的雲裏霧裏，正要開口詢問。

“嘶拉！”赤炎猛地撕裂開自己胸前的衣服，露出古銅色的胸膛，隨後在休伯當驚恐的眼神中，舉起右手狠狠地刺入左胸，整隻手掌沒入其中，

“呃啊啊啊！嗬，嗬，嗬…噗”

他一邊怒吼道一邊化手為爪，朝着深處用力一抓，隨後艱難地掏出手來。

只見他的右手上抓着一塊雞蛋大小，熱氣灼人的璀璨石頭，此時在他的手掌中閃閃發光。赤炎隨後用力將右手扣入了休伯當的手中。

休伯當愕然地看着眼前地一切，一時不知所措。事情的發展已經遠遠的超出了他的預期。

“這…你…”

赤炎的左胸口一個大洞汩汩地噴着黑色的血液，他也吐出了一大口夾雜臟器的血。

“一幫蟲豸，也想盜取炎城的東西…嗬…做夢…你好自為之…勿忘赤炎…勿忘諾亞…”赤炎自顧低語一聲，又朝着休伯當呢喃着說出最後的話，隨即整個人竟如同被油浸染過的薪火一般猛烈的燃燒了起來。

休伯當看着右手掌心的璀璨寶石，其中滾燙的火焰灼燒着，宛如舞蹈般跳躍飛旋，但他並沒有感到一絲痛苦，來不及多想，眼前的赤炎已經全身都被烈焰包裹。

他把寶石放入襯衣胸前的口袋中，馬上雙膝跪地，雙手朝下深深一挖，抔起一大把沙土向著正在熊熊燃燒的赤炎灑去。

他的速度越來越快，越來越快，沙土逐漸掩蓋住了赤炎身體上的火苗，也掩蓋住了燃燒產生的黑煙，最終，火焰完全被覆蓋，原本赤炎倚靠的地方產生了一個半人高的沙堆。

休伯當的雙手鮮血淋漓，他的全身也被汗水浸透。本就沒有喝過一滴水，原本就是強弩之末的身體此刻已經瀕臨極限了，他的身體搖搖欲墜，整個人彷彿一根綳到極限的弦。

他回頭看了看周圍四散着的遺體，突然惡狠狠地咬了咬牙。

“承蒙你看得起我，你救我脫困，我為你立冢。”

他費勁地拖着周圍士兵的身體，把他們壘在一起，做完這一切，他已經累的癱倒在地，手腳麻木的失去了知覺。

只是休伯當還是艱難的爬起身，用旁邊遺落的刀劍，雙手並用地挑起沙土往人堆里飛去。不知過了多久，太陽沉落西邊，天地間已經沒有了亮光，原來是個深坑的地方出現了一個巨大的沙堆，休伯當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把手中利劍狠狠插入地下，手指撫過劍刃，鮮血流出，他先是自己張嘴貪婪的吮吸一口，隨後用自己的鮮血在光潔的劍身上寫下“赤炎及同袍之墓”幾個字，鮮紅的字彷彿被奇異的力量附着，久久不散。

隨後他便失去意識，摔倒在地。

夜色降臨，氣溫也急速下降，黑暗中傳來各種紛亂的聲響。

休伯當躺在沙地上，眉頭緊皺，臉色煞白，渾身哆嗦。落日前的高強度運動導致他全身脫水嚴重，-又在夜晚受低溫侵襲，一熱一冷，加上一整體沒有進食和補水，他已經半隻腳踏進了鬼門關。儘管如此，他散發出的微弱熱量還是吸引來了夜晚的捕食者。

一條足有成年人胳膊粗細，數米長的黑蛇浮動而來，它死死盯着休伯當，龐大的身體和沙子摩擦着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黑蛇“嘶嘶~”地吐着蛇信子。

在距離休伯當還有兩米遠地時候，它停下了動作，轉而耐心地觀察，漆黑的蛇眼死死地盯着地上地休伯當，彷彿在思考能否一擊斃命或者獵物是否仍存有反抗地餘力。確認了休伯當沒有動靜后，黑蛇以一種令人瞠目的半直立姿態向著休伯當撲來，同時張開血盆大口，展露出駭人的獠牙。

就在休伯當都能聞見蛇口裏的濃烈腥氣時，他的衣服口袋裏的炎之結晶突然釋放出刺眼的光芒，一陣劇烈的火焰燃燒和高溫涌動，體積龐大的黑蛇竟憑空消失不見了。

連一滴血、一片鱗都沒有留下，彷彿只有身後長長的蜿蜒足跡證明它存在過。

光芒轉瞬即逝，讓人吃驚的是休伯當卻安然無恙的躺着，剛剛的熾熱火焰好像對他沒有絲毫影響，就連衣服都完好無損。

炎之結晶抹殺完黑蛇后沒有歸於沉寂，而是釋放淡淡的微光，照亮了休伯當周圍一圈，偶有沙礫飄過，卻在光圈之外就被盪開。微光覆蓋他的全身，他原本緊皺的眉頭悄然舒展開來，蒼白如紙的臉龐也恢復了紅潤，整個人從鬼門關被拉了回來，身體逐漸恢復了穩定。

夜裏再無事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