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後退

已經是後半夜了，

亭蘭與青楓二人蹲在商彥謹房間門口，神色灰白，神情憔悴，像是好幾個月沒休息好一樣。

尤其是亭蘭，蹲靠在牆上，兩隻手捧着瀕臨沒電的手機。一雙原本清清亮亮的眼睛一直盯着屏幕，眼睛因為乾澀而爬上猩紅的血色。

“程小姐還沒回我。”她自責不已。

淚水已經流過了，她真的很想挽回自己的錯誤，若是能讓時間倒流，讓她付出什麼都可以。

嗡——

她的手機突然猛地一震，亭蘭立刻定神看去，卻絕望地發現，那只是手機關機前的最後一聲嘶嚎。

她嗚的一聲地埋下了頭，“怎麼辦呀。”

青楓也無法回答她。

過了很久，亭蘭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一下子站起來，神采灼灼，“不行，我要去找程小姐，我一定要和她解釋清楚，少爺只是來找莫小姐，不，莫琳，讓她不要再散播謠言了。”

她說著，擼起袖子就幹勁十足地往外走，結果被青楓一個伸腿絆了個踉蹌，她惡狠狠地回頭，“你幹嘛！”

“唉……”青楓嘆了口氣，收回那條腿。

“在你眼裏，程小姐是那麼不講道理，不分青紅皂白的人嗎？”

“不，不是……但是她剛剛和少爺吵了架啊！剛剛又聽到……”亭蘭表情憤憤不已，話也沒說完。

原來她還覺得莫琳小姐雖然為人驕縱固執了一點，但也是一個很好的人，可是方才那種情況下，她還故意用那麼嬌滴滴的聲音說話，害的程小姐誤會少爺。

她現在一點都不喜歡莫琳了。

青楓又道：“可程小姐不會這樣認為的，你還記得當時你和少爺在處理魔王殘肢的時候嗎？那時候你看到的程小姐，為了少爺能做到那種地步，命懸一線。

“你覺得，程小姐遇到這種事，會連聽少爺的解釋都不聽一下嗎？”

青楓的話又勾起了亭蘭的回憶，那一天，是她短暫人生中記憶最深刻的一天。

她在那天之前從未想過一向冷靜儒雅的少爺會為了一個沒見過的人失去理智，她更沒想到會有人在實力差距那樣大的情況下，敢以那樣慘烈的方式擋在少爺的身前。

“可……”亭蘭還想說什麼，卻在青楓的注視下緩緩閉上了嘴。

“程小姐氣的不是莫琳小姐，她氣的是少爺沒有給她應有的信任，是少爺竟然認為程小姐聽到他與莫琳共處一室會生氣。這，恐怕才是程小姐連解釋都不願意聽的原因，因為本來就與莫琳小姐無關。”

“聽起來，你很了解我？”程淼的聲音突兀地響起。

青楓與亭蘭猛地抬起頭，循着那聲音看去，四隻眼睛都瞬間迸發出驚喜的光芒。

“程小姐！！”二人異口同聲。

程淼出現在走廊盡頭，她踩着慢悠悠地步子，迎着兩人的目光慢慢靠近，一股淡淡的酒香浮動。

“開門。”她看着兩人，扯出一個沒什麼感情的笑。

兩人對視一眼，窘迫道：“我們沒有少爺房間的房卡。”

聞言，程淼笑了笑，在房門正中心站定，偏頭看兩人，“呵，沒事，沒有卡總有錢吧。”

說罷，她抬起右腳，看樣子竟是要直接一腳踹開房門，嘴角始終噙着一抹漫不經心的淺笑。

可就在她發力的前一刻，一直緊閉的房門竟突然打開，然後從中衝出一個白色的人影，旋風似的抱住了程淼。

“淼淼。”

程淼：“……”

程淼感覺自己的肋骨被勒得生疼，但她沒有推開來人，任由他抱着自己，不發一言。

亭蘭二人見勢不妙，早已開溜，此刻走廊內空空蕩蕩。

“對不起，淼淼，對不起。”

失而復得，才最令人欣喜若狂。

商彥謹此刻懊悔悲痛激動狂喜……五味雜陳，但種種情緒翻湧着，卻仍然被名為不安的浪潮一點點蓋過。

因為無論他說什麼，做什麼，解釋什麼，道歉什麼……

程淼從始至終都沒有說一句話，安靜冷漠，如同一個任人擺佈的木偶。

“淼，淼？”他一點點放開抱住程淼的雙臂，目光小心翼翼地望向她的眼睛。

“我們進去說吧。”程淼向他笑了笑。

然後拉開了他的手，繞過商彥謹走向房間內。

前所未有的恐慌瞬間攫住了商彥謹，他只感覺雙腿的疼痛似乎蔓延至了全身上下的每一處，從大腦到心臟，從眼睛到喉嚨。

一個他連想都不敢想的猜想在他的腦海中漸漸清晰，但越是清楚就越是讓他感到無比的痛苦。

“你知道我來這裏是為了什麼嗎？”程淼找到一張椅子坐下，面朝商彥謹的輪椅。

“坐吧，你站着我會心疼的。”

嘴上說著心疼，但商彥謹卻並未在她眼裏看到往日的一絲一毫的關心，好像那只是一句有些曖昧的客套話而已。

他不由得為自己這個發現而感到一陣戰慄。

在程淼的目光下，他用盡了全力才沒有因此而表現得孱弱潰敗，他知道若是此刻他痛哭流涕，只會讓程淼更看不起自己。

於是他控制着臉上的肌肉，才勉強拉出一個苦澀的笑容來，“我現在，恐怕不知道了。”

商彥謹坐在了程淼對面，手指緊緊捏着輪椅的扶手，直到修長白皙的手指上暴露出青色猙獰的血管。

程淼的視線掃過那裏，像是被燙到了一樣，很快回歸商彥謹的臉頰上。

面對蒼白青年深情的眼神，程淼不閃不避，她從自己的玉鐲空間裏拿出一塊玉牌，上面刻着一個飄逸的“影”字。

“商彥謹，我們的合作終止吧。”

真正說出這句話，程淼的聲音仍然有些微微的顫抖，她才發覺自己原來也沒有想像中那麼冷靜。

尤其是當看到商彥謹一瞬間黯然失色的雙眸時，她的心也跟着一陣刺痛。

但這是程淼的決定，無論過程中有多麼痛苦，她也一定會堅定地執行下去。

在一個個問題出現之後，程淼認真思考了與商彥謹相識之後發生的一切事，大大小小，零零散散……

最後她發現，他們走到這一步似乎是必然的。

他們之間最大的問題來源於信任。

而他們相識相愛的時間太短，他們沒有那麼多時間細水長流地去了解對方，自然也沒辦法像是相信自己的手臂一樣，全心全意地信任對方。

就如同方才商彥謹與莫琳同處一室時，會下意識地選擇隱瞞程淼；

亦如程淼在發現蛟龍族的危機之後，第一時間也是將商彥謹放在了自己的對立面。

可以說，若是當時商彥謹表現得更強硬一點，他們的信任危機必定會更早一步爆發。

他們在一起的時間太短，一個人的思維模式與行事邏輯是無法在短時間內改變的。

遇到問題，他們依舊會下意識地選擇過去獨身一人時會選擇的那個最優處理方案，即——

先解決眼前的問題與人，再帶着處理完的答案與故事與愛人分享。

他們從未想過，他們完全可以在問題爆發的第一時間，就與愛人一起面對。

要解決這個問題很簡單，拉長兩人相處的時間。

在日復一日的相處與相互磨合過程中，他們要麼變得更加親密無間，要麼愛意被消磨乾淨，最後不歡而散。

但無論是哪一種結局，都比現在的僵持要好。

可問題是，他們不是普通人。

他們需要大量的時間修鍊，斬殺妖魔，出任務，他們都有各自的理想，各自的願景與追求。

程淼與商彥謹，兩人就像是兩個追求不同的工作狂，在各自的路上都能夠策馬狂奔。

可若是非要把兩條挨不着的路強行扭在一起，就會變成他們如今這樣——

聚少離多，一個小問題都無法及時得到解決，然後一點一點拖成大問題。

若是要繼續在一起，兩個人總有一個需要選擇妥協。

可程淼不會因為商彥謹而放棄自己的目標，成為商彥謹走到哪兒帶到哪兒的掛件。

同時，她也不希望商彥謹因為自己而放棄商家，放棄他多年隱忍的積累，放棄他籌謀多年的計劃。

所以現在的最優解，只能是兩人各退一步，重新回到朋友的界限之內，以朋友的身份再去了解對方。

只有這樣，他們未來才會有能繼續走下去的可能性。

而商彥謹要是不接受的話，程淼閉了閉眼，這段感情也只能止步於此了。

兩人之間的空氣似乎已經凝結成了固體，像是一塊透明的琥珀包裹着他們，不留一點可供呼吸的空間。

短短几十秒的時間，在此刻像是被拉伸到了無限長，度秒如年。

程淼托着玉牌的那隻手停留在中間，如同一塊涇渭分明的分界線，將程淼與商彥謹所在空間分割成兩個不同的世界。

一方壓抑絕望，一方堅定鄭重。

良久，商彥謹伸出手，沉默地搭在了那玉牌上。

“好。”

他是笑着說的，那無力顫抖的手卻出賣了他，他遠沒有那麼平靜。

但也沒有陷入痛苦的漩渦，因為他也想明白了程淼的意思。

在兩人分別的這段時日裏，他也想了很多，程淼可能會有的反應他都一一設想過，但前提都是沒有出現今晚上這檔子事。

-

商彥謹就這樣接受了，說實話，程淼鬆了口氣。

而他的眼睛與神態也都表明了，他意識到程淼的意思了，她也就不用再費口舌。

畢竟商彥謹可是自己初戀，沒有人希望自己的初戀只維持這樣短暫的時光，之後便再無交集。

在還沒到情況最差的時候，程淼願意做出最大的努力。

在看着商彥謹收回當初那塊代表影組織二把手的副鑰玉牌后，程淼便站了起來，“那，我先走了？”

“……”商彥謹微微仰頭看她，喉頭輕輕滑動，目光中難掩眷戀與不舍，

但最終，他還是點了點頭，“好。”

程淼也駐足幾秒，然後才強迫着自己轉過身，大步離開這個氛圍壓抑的房間。

直到走出歌德酒店很遠，她才終於從情緒里抽身而出，冷靜了下來。

此時，天已經蒙蒙亮了，天邊一輪矇著霧紗的白色太陽慢慢冒出一個小小的弧度。

程淼就停在路邊，直直地望着那冬日難得一見的太陽緩緩升空，隱於大片的灰白雲霧中。

她吐出一口寒冷的空氣，將糟心事扔到腦後，讓金蘭心查了查自己在009市的房產，打了個車前往落腳處。

那是一個地處中心市段的別墅區，對面就是一個龐大且風景絕美的人造湖，最重要的是，離獵魔師公會總部也不遠。

因為001與009相距不遠，開車也不過兩個小時，所以程家在009有置辦房產，但基本不怎麼住，只有一個定時上門打掃的保潔。

程淼去的時候不是保潔打掃的時間，她直接找物業要了鑰匙進去，等物業的過程中，程淼發現自己似乎要有一個新鄰居了。

隔壁的房子門前，正停着一輛貨車，來來往往的人正在往下卸貨，好不熱鬧，但房主卻沒有出現。

也不怕被人摔了東西，程淼聽他們搬的時候，不少箱子裏都傳出叮叮噹噹的響聲，金屬的，瓷器的……似乎各種材料都有。

程淼沒看多久，物業的人就已經趕到給她開了門，因此她也沒再閑得無聊看下去。

進了房子裏，程淼一直繃著的神經倏地便鬆懈了下來。

她實在有些精疲力竭，而且昨晚她幾乎一個人喝了一整瓶白酒，也沒有用靈力控制酒精，所以她現在是真的有些宿醉的頭疼感。

她隨便挑了個房間，便一頭扎到了床上。

這一覺，足足睡到下午。

還不是自來醒的，是被隔壁那乒乒嘭嘭地敲打聲給吵醒的。

程淼還維持着睡前趴在床上的姿勢，難免有些脖子疼，再加上被吵醒的不爽，她的怒氣值立刻飆升了。

這麼吵的聲音，隔壁幾棟的住戶都不投訴嗎？物業死哪兒去了！

她反手便掏出手機給物業打了個電話，這才知道原來自己周圍幾棟獨棟別墅也基本上也是有錢人買來的空置房，平時根本沒人住。

隔壁剛搬來的人一開始就要求了要偏僻的人少的房子，因為家裏養狗什麼的很吵，沒想到剛搬來第一天，程淼就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