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第六章
謝檀第二天一早,被顧仲遙讓人給帶上了馬車,才明白過來昨夜他說的“不離不棄”是個什麼意思。
馬車外觀毫不起眼,內里卻是極其奢華。鑲金嵌玉、垂有玄纁的內壁,繚綾的織錦緞毯,羅綃紈綺的衾枕。銀制的熏香球從車廂頂部垂下,散發著縷縷清甜的香氣。
顧仲遙坐在靠內的寬敞之處,玉冠素衣,垂目看着帛卷。
謝檀昨晚就被押出了城,關在一個偏僻的山莊之中,早上起來的時候一臉憔悴、黑眼圈嚴重,此刻見到面前衣飾齊整皮膚狀態極佳的反派,十分不爽。
她沿襲着昨夜的態度,低頭摳着指甲,堅決不開口。
馬車轔轔而行,行速不慢卻也不算太過顛簸。
良久,顧仲遙依舊保持着垂目閱卷的姿態,淡淡開口,“給你最後一次機會。齊嶠藏兵何處?”
謝檀反問:“我的條件,顧相答不答應?”
顧仲遙不置可否。
他放下手中卷帛,伸指挑開了側壁的窗帘。m.
外面立刻有人打馬湊到了近前,“公子有何吩咐?”
顧仲遙線條俊美的面容映在了車簾透入的閃爍光芒之中,“都安排好了?”
騎馬之人恭聲回稟:“往塗州一路上的落腳和聯絡之處,皆已安排妥當。陳虎也已經帶人先趕過去了。有任何消息,都會立即遣人來報。”
顧仲遙點了下頭,放下了窗帘。
對面謝檀摳指甲的速度,明顯慢了下來。
敢情這反派是要帶着她親自去塗州找人?
這倒是,有些出乎意料之外了。
顧仲遙看也不看她,重新拿起帛書,“你最好祈願此行一切順遂,否則我親自送你的屍體去趙子偃的大營。”
謝檀停下了手中動作。
半晌,思忖着緩緩開口說道:“你這麼火急火燎地出馬,是想趕在安西王的前面,親自去招安那個齊嶠吧?”
顧仲遙看着帛書的視線微微一頓,卻不答話。
謝檀扯了條緞毯過來,揉了揉墊到車門旁的角落裏,倚靠了上去,幽怨地長嘆了口氣,“可那位齊將軍好歹也是位人物,怕是不會願意被奸臣所招攬,所以這麼算起來的話,顧相此行一定順遂不了,我也是必死無疑,不如你現在就動手好了,給我個痛快。”
顧仲遙終於抬起了眼,眸色暗沉,“再開口說一個字,便如你所願。”
謝檀捏着毯子,抿緊了雙唇。
這反派油鹽不進的,是要逼她放大招么?
靠着搖搖晃晃的車廂角,謝檀思考着對策,不知不覺地有點昏昏欲睡。
剛想闔一闔眼,突然被人戳了下胳膊,驚醒過來。
“把這個交給公子。”
有人從車簾外遞進來一封書函。
謝檀瞪了眼伸進來的那隻粗大黑手,扯過書函,放到了顧仲遙面前的几案上。
顧仲遙還在垂目讀着卷帛上的內容,神情專註。
謝檀藉著傾身靠近的一瞬,瞥了眼帛書上的內容。
很奇怪的文字,不像是漢字……
難道是反派為了跟人互通密函,自己發明出了一套文字系統?
她不敢看太久,慢慢縮回到了原處。
少頃,粗大黑手又伸了進來,拿着個匣子,“把這個交給公子。”
謝檀翻了個白眼,又傳一次。
接下來——
“這是給公子的茶,接好了,別灑了!”
“這是茶盞。別拿你的手碰!拿着下面的托盤。”
“這是烏橋鎮那邊送來的茶粿,還熱着。”
……
謝檀感覺自己又回到了在課堂上幫人傳紙條的學生時代,出力還不討好。
關鍵她坐的這個位置靠着車門,每次那黑手一掀帘子,冷風颼颼地往裏灌,手一抖不小心灑了熱茶,燙得她呲牙。
不多時,黑手又伸了進來,遞過一包香料。
“拿去添到車裏的銀熏球里。”
謝檀終於忍不住了,扯過紙包,挑開了車簾,衝著外面正從馬背上俯身遞物的黑臉漢子友好地笑了笑,
“要不您再提前準備一把夜壺,萬一公子喝多了茶想解手,也好馬上就地解決。”
黑臉漢子在馬背上直起身來,思忖一瞬,果斷地點了下頭,隨即打馬離開。
謝檀放下車簾,縮回車內,一轉頭,就迎上了對面顧仲遙幽暗冰冷的視線。
她抬眼望車頂,“我剛才不是跟你說話,而且說得也不是一個字,所以你不必着急幫我實現心愿。”
顧仲遙在几案后微微冷笑一瞬。
“昨夜聽了你的一番御下之道,還以為我從前是輕看了你。如今看你所作所為,五危俱犯,何以自詡有資格來跟我談條件?”
五味……焗飯?
謝檀下意識地掃了眼顧仲遙面前几案上擺着的茶粿。趕了這麼久路,人確實是餓了……
顧仲遙順着謝檀的視線瞥了一眼,眼中嘲色愈盛。
“兵法有雲,將有五危。必死可殺,必生可虜,忿速可侮,廉潔可辱,愛民可煩。有勇無謀、只知死拼者,易被敵人誘殺。臨陣畏怯、貪生怕死者,易淪為敵之俘虜。急躁易怒、情緒難控者,易因敵人的凌/辱而妄動。自尊心過盛者,亦會因敵人的侮/辱而失去理智。心存博愛、有所牽挂者,則會因此受人掣肘而陷於被動。”
他望向謝檀,“你在自己並不熟悉的府邸中搏命水遁,可謂有勇無謀、毫無策略。遇弓箭手圍攻,貪生怕死,立刻投降。情緒難控、自尊心過盛,被人誤當作奴婢驅使,便心生不滿、伺機報復。至於最後一點,鄞川刑獄裏的謝家族人,就足以讓你受我控制,予求予取。”
謝檀總算是聽明白了。
“所以你就專門把我弄到死牢裏參觀,讓我因為放不下謝氏族人而老老實實為你所用?”
陰險卑鄙無恥的小人!
顧仲遙波瀾不驚,取過一塊茶粿舉至唇邊,垂目咬了一口。
謝檀抑制住火氣,一把撩開車簾,朝外喊一聲:“夜壺怎麼還沒送來!”
~~
又行了約一個時辰左右,一行人抵達了一處叫做烏橋的城鎮。
車尚未入鎮,顧仲遙手下的人就已經提前快馬前行,安排好了落腳之處,且佈置下了暗衛。
先前不停遞送物件的那個黑臉漢子前來迎車,稟道:“客棧里的其他客人、還有店裏底細不明的工人,都已經遣出去了。”
顧仲遙微微頜了下首,隨即快步踏入棧內。
謝檀拖着發麻的腿下了車,跟黑臉漢子打了個照面。
黑臉漢子有點尷尬地搓了搓手,湊近謝檀小聲說道:“適才實在是尋不到乾淨的夜壺,又想着馬上就到烏橋了,就沒再找了……公子他,沒憋着吧?”
謝檀一臉嚴肅,“憋壞了。”朝着顧仲遙的背影努了下嘴,“這不,急着找恭桶呢。”
黑臉漢子擦了把額頭冒出的汗。
謝檀趁機向他套話,“塗州那邊,有消息了嗎?找到那個齊嶠了沒?”
黑臉漢子名叫韓峰,並非顧府中人,因此並不認得謝檀,只憑她的衣飾推測她是顧仲遙的婢女。
考慮到主人御下甚嚴,韓峰猶豫了一下,對謝檀道:“這事我不好說,要不你自己問公子吧。”
說話間,有一人一騎疾奔至客棧門口,揚起大片的塵土。
“塗州送來的急報!”
來人將一封書函交予韓峰。
韓峰看了眼書函封面上的標記,神色一變,轉身匆匆入內上樓。
客棧內外皆有布衛。
謝檀老老實實地轉了一圈,從廚房裏找了塊燒餅啃着,又趁人不注意,悄悄地順了把剔骨刀藏到了袖子裏。
沒過多久,顧仲遙在幾名近衛的簇擁下,從樓梯上走了下來。
他換了身玄色的緊袖衣袍,勾勒出矯健身形,背負一柄銀色長劍,身姿瀟洒,乍一看恍若玄幻武俠小說里穿過來的角色。
“再傳信給魏慶,讓他穩住朝中和顧家的人。我會儘快趕回京城。”
顧仲遙一邊走、一邊吩咐左右,經過正堂時,視線掠到了站在廚房門口啃燒餅的謝檀,腳步放緩一瞬,“把她給我看牢了,不許與任何人有所接觸。儘快送到塗州。”
部屬應了聲,護送着顧仲遙匆匆出了客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