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第五章
謝檀努力不在顧仲遙的逼視下露出怯場的神色。
她現在弄得最清楚的一件事,就是這顧仲遙之所以能成為大反派,確實是因為他有着過人的心機和手段,並不是個容易對付的對象。
“我沒有騙你。”
謝檀語氣平靜地開口說道:“安西王沒有回京城,是因為他要去招安一個叫喬驕的人,然後利用他來分解你在朝中的權力。”
“喬驕?”
顧仲遙墨羽般的雙眉微微蹙起,沉吟片刻,“你是說……齊嶠?”
謝檀腦門處掉下兩道黑線。
好吧,好像是她看書的時候花了眼,愣是一直把人家的名字讀成喬驕……
謝檀面不改色,“不錯。我正是想試試此人在顧相心中的份量,才故意把名字說錯。顧相既能立刻反應過來我說的是誰,可見此人果真緊要,不是嗎?”
顧仲遙身處在權謀博弈的最中心,一絲一毫的風吹草動,於他而言,都有可能是決定生死成敗的關鍵。
而這個叫齊嶠的人,確實,十分重要。
“安西王知道齊嶠藏兵的位置?”顧仲遙問道。
謝檀點頭,“嗯。”
“在何處?”
謝檀不答話,微微揚着下巴,用略帶挑釁的眼光看着顧仲遙。
會玩心理戰術的可不止你顧仲遙一人!
顧仲遙盯了謝檀一會兒,勾了下唇角,緩緩站起身來。
他踱到謝檀身畔,高挺的身形遮住了昏黃的壁燈光線,在她臉上投下一片陰影。
“想跟我談條件?”
他微微傾身,身上盈袖之香氣若蘭芷,語氣卻是冰冷森厲,“可惜你手上的籌碼還不夠多。”
謝檀並不抬頭去看他,只低着頭摳玩着自己的指甲,堅決不開口說話。
兩人僵持了良久。
“來人!”
顧仲遙喚來部屬,沉聲吩咐:“去傳張顯倫和魏慶。”朝謝檀的方向抬了抬手指,“關進死牢。”
謝檀被送進了一間單獨牢房,緊挨着旁邊謝氏族人的囚獄,中間隔了一道潮濕的石牆。
先前自稱是她阿兄的男子,抓着欄柵費力地想向謝檀的牢房張望,一面呼喚着:“阿檀,你可還好?”
謝檀靠到牆邊,咬了下唇,低低地“嗯”了聲。
阿兄嘆息着,“我早就說過,當初姓顧的到家裏來提親,就一定是沒安什麼好心!以他的權勢地位,合該聯姻皇室,又何至於選了你這樣一個背景尋常的庶女?原本以為他娶了你,能至少讓了你免了牢獄之災。卻沒想到……”
謝檀也覺得奇怪。
剛才她在顧仲遙面前胡編了一番與安西王的交情。可顧仲遙看上去,似乎對自己妻子跟其他男人有私情並不怎麼在意?
誠然,這樣的反應可以歸因於他對她沒有什麼感情、也不在意男女之情這種跟政治無關的事。可是,反過來再想,他終究是執意娶了謝檀,並且還在橋上提到了什麼“從前的情分”,那又代表着什麼呢?
謝檀搖了搖頭。可能反派們的心理大約都比較變態,不能用常人的邏輯去分析判斷。
“阿兄不必擔心。”
她對着牆的另一頭輕聲說道:“總會有辦法的。”
那個叫齊嶠的人,若是她沒有記錯的話,是後來改變了梁國政局、幫助沐太尉等人分奪了顧仲遙權勢的重要人物。
顧仲遙如果真是個聰明人的話,就不會對她手中的這個籌碼置之不顧。
刑訊室內。
顧仲遙正凝神聽取幕僚的稟報。
幕僚中白面長須者,名叫張顯倫,是顧仲遙推舉進入中書省的秘書丞,為人八面玲瓏、處世靈巧,對朝中各種人物關係把握得相當清楚。
張顯倫行禮道:“此番謝光入獄,牽連子侄十數人,中書省、門下省皆因此空出了職位。下官已將職位名單,以及候補的人選詳細列出,請顧相過目。”
他將手中書函呈上,又道:“只是謝光所任的太僕一職,還需相國大人勞心選擢補缺。蘇亮、許馥二人皆私下試探過下官的口風,但下官卻以為,若是直接舉薦咱們的人,怕是會被人藉機彈劾。”m.
旁邊另一燕頷虯須的壯漢名叫魏慶,聞言忍不住插嘴道:“彈劾便彈劾,難不成相國大人還怕那沐老兒不成?”
顧仲遙手握書函,眼光在面前二人臉上輕輕掃過,魏慶立即垂下了頭,靜立不語。
“叫你們來,不是說這件事。”
他將書函扔到案上,“邊境那邊,有沒有趙子偃的消息?”
魏慶連忙道:“前兩天才收到密函,說趙子偃一直留在了塗州的軍營里,只是每隔一段時間,都會帶兵出營拉練。”
顧仲遙緩步踱到牆上懸挂的一幅輿圖面前,“出營?去了哪兒?”
魏慶撓了撓頭,“大概……也就軍營旁邊的山裏吧?塗州周圍都是些高山密林的,北邊又是衛國人的地盤,趙子偃再蠢也不會往敵國跑吧?”
顧仲遙注視着輿圖上的山川河流,沉吟不語。
張顯倫善於察言觀色,上前斟酌問道:“相國大人可是勘破了趙子偃滯留邊境的原因?”
顧仲遙的視線依舊停留在輿圖之上。
輿圖中偏東南的一方,是大梁國,梁國以北,則是領土還要更大些的衛國。而衛國的西邊,有一塊標黑了的地域。
他沉默了一會兒,道:“你們以為,齊嶠有沒有可能去了塗州?”
“齊嶠?”
張顯倫和魏慶聞言皆是神色一變。
“相國說的,可是那個集聚了百萬流民的齊嶠?”
過去的幾十年間,中原混戰,大量的百姓流離失所。出身庶族的齊嶠在家鄉糾合民眾,自主修築堡壘,接收前來投奔的流民,分田與其耕作,又組織收拾無主的枯骨埋葬,使得遠近之人都非常感激他的恩義。
漸漸的,齊嶠的聲名開始遠播,引來了不少能人志士自願投誠、效忠麾下。又因此慢慢的形成了一股不容小覷的兵力。
梁國和衛國的君主,都對齊嶠的流民軍心生忌憚。各自先後派過使節前去招攬,但都未能成功,最後便索性派兵清剿之。
魏慶滿面驚疑,“那齊嶠兩年前被衛國人出兵清剿,從此便銷聲匿跡。可相國在衛國的暗樁傳回密函說,當初衛國人並沒有殺死齊嶠、也沒有找到他的老巢。難道說,現如今這齊嶠又開始現身了?”
張顯倫琢磨着適才顧仲遙的言下之意,連忙躬身問道:“相國的意思是……”看了眼牆上的輿圖,“齊嶠現在藏身在塗州?”
顧仲遙搖了搖頭,“消息並不確定。但我,亦不敢冒這個險。”
張顯倫思忖片刻,附和道:“相國所言甚是。此刻安西王就在塗州,若是讓他想辦法把齊嶠招安了去,只怕朝中局勢立刻就會傾斜動蕩。自從老安西王過世之後,這大梁便一直皇權不振、士族專兵,真正的軍力都由着各大世家把持着,然相國行事公正、用人不講門第出身,便偏偏在這一點上吃了虧。那沐顯為了積累兵力,聯姻武將世家,甚至都不惜把小女兒配給了良人奴出身的戴元!如今若是再讓趙子偃把齊嶠招安了去,只怕是大局不妙矣。”
顧仲遙盯着輿圖,神色深沉。
魏慶對朝政之事並不如其他人看得透徹,但聽到“大局不妙”四個字時,也明白情況緊急。
“既如此,那便莫要耽擱了!”
他單膝跪地,請命道:“末將願領死士即刻前往塗州,不管那趙子偃到底有何打算,終歸都不會讓他得償所願!”
~
牢房裏的謝檀,還隔着牆跟阿兄說著話。
那個叫做洵兒的小侄兒也擠到了父親身邊,胖乎乎的小手伸出了欄柵外,時不時地揮舞兩下,“小姑姑,你能看到我的手嗎?”
謝檀猶豫良久,慢慢伸出手,握住了洵兒那軟乎乎的小爪子,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洵兒攥着謝檀的手指,“小姑姑,你知不知道我們什麼時候能回家啊?我問父親,可父親從來不答,小姑姑你告訴我吧!洵兒想家了,想母親和阿姊了……”
謝檀指尖有些發僵。
她不想當聖母,也明白自己不該去握這孩子的手,因為一旦握住了,就很難再說服自己一切種種只是虛幻而已。
這熱熱軟軟的小手、奶聲奶氣的稚語,比先前謝杏的哭訴、甚至阿兄的關切,都來得更真切更戳心。
甬道盡頭,有腳步聲傳來。
一道頎長的身影,在重甲士兵的簇擁下,停到了謝檀的牢房門前。
謝檀抬起眼,怒目而視。
容色絕世,風流天成的妖嬈,門閥世家特有的尊崇。
實則卻是,人面獸心,衣冠禽獸。
“把她帶出來。”
顧仲遙垂目看了眼坐在牢房地上的謝檀,淡淡地吩咐了一句。
旁邊謝家阿兄抓着欄杆,大聲道:“阿檀終究是顧相明媒正娶的妻子!求顧相手下留情!她一介深閨女子,素來深諳婦德、執禮秉義,與朝政之事更是毫無關係!顧相萬不要遷怒於無辜之人!”
顧仲遙視線輕掃,嘴角牽出一道略帶嘲諷的弧度。
“深諳婦德?執禮秉義?”
他的目光落回到從牢房中走出來、正一臉怨憤瞪着自己的謝檀身上。
“莫非你兄長尚不知曉,你亦深諳水性、善傳尺素?”
謝檀顧及着旁邊的洵兒,忍着沒有回嘴,心裏暗戳戳地把顧仲遙的十八代祖宗挨個問候了一遍。
顧仲遙唇邊弧度愈深,慢慢轉向謝家阿兄,視線卻始終凝濯於謝檀的方向。
“伯安兄勿要擔憂。如此知書達禮的夫人,我自當時時刻刻放在心中,無論去往何處,都會把她帶在身邊,不離不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