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古怪師尊
葉寒霜救人?這個說法倒有些新鮮。
旁邊有同門弟子立刻提出疑義:“不可能吧?她修為已失,如何能抵禦魔修,更逞論救人。”
“是真的,當時我也在。”另一個灰衣道袍弟子忙點頭附和證明此言非虛,“魔族來勢洶洶,我們勢單力薄眼看就抵擋不住了。可葉道友也不知用了滄瀾派的什麼厲害功法,雖身無靈力,卻能逆轉局勢反敗為勝!”
“不錯,要是沒有葉道友殊死一搏,我們早都成了魔修刀下亡魂,哪裏還能撐到少宗主和蘇道友趕來救援呢?”又有人出來仗義執言了。
聞言,那些因在金譚奮戰而未參與林府一役的碧天宗弟子開始嘖嘖讚歎,反倒是有個別滄瀾派的弟子還是不信,狐疑道:“你們說的那個人真是我派小師妹嗎?可她平日——”
最先開口的弟子立刻滿臉不悅地打斷他:“這些都是我親眼所見,那兩個為她所救的侍女也可以作證。而且退敵之後,葉道友已然面白如紙,唇無血色,想來必是強弩之末。”
“這也難怪,她為妖族所傷靈根盡毀才是幾時的事,身體本就虛弱,前日那般險境怎麼可能沒有受傷?說是傷愈,無非是寬我們的心罷了。”
這下,連歷經世事的林宗主心裏都劃過一絲不忍。可眼前的女子說得極為有理,態度又很堅決,他只好暗嘆了一口氣,遲疑道:“可葉小友你畢竟身份特殊,叫老夫這心裏怎麼過意得去呢。”
此言一出,那便是同意了。
前武林大佬葉寒霜對這樣的話術相當嫻熟,當下微微一笑,語氣柔和:“說這些便見外了,寒霜長久以來一直蒙各位抬愛,既得其名,必承其重。林宗主,晚輩心意已決,您就不必再勸了。”
林經義觀她神色豁達,眼裏的超脫絕非作偽,心中狠狠一震,這才真正對她刮目相看。
當年千機閣推算出天道命定之女現世,可救世人渡蒼生,吹得神乎其神。而他見過真人以後,只當是言過其實。
可是亳州一役,這位葉小友沒了修為,非但沒有一蹶不振,反而如同洗盡鉛華,沉澱出了獨特的鋒芒。一根脊梁骨寧折不彎,彷彿只要她還能站起來,即便一無所有,也永遠沒有倒下的那一天。
思及此,他不禁感慨似的搖了搖頭,真心實意道:“所謂天道命定之女當如是啊!”
聞言,旁邊被今天這一出驚得來不及反應的蘇嬋月微微一愣,眼裏極快地閃過一絲不自然。但很快,這點情緒就消失在她澄澈的眼底,彷彿從未出現過一般。
就在這時,遠遠響起一個極為低沉動聽的男聲,打破了此刻的沉寂。
“有徒如此,吾心甚慰。”
彷彿是隔着雲端傳來的一聲呼喚,又輕又縹緲,卻偏偏能在每個人的心裏掀起波瀾。
越修默不自覺咧開嘴往前走了幾步,蘇嬋月素來平和的眼眸里瞬間溢滿了欣喜,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噤聲凝神自動分開,讓出一條大道。
葉寒霜被這陣勢驚了一瞬,也循聲望去。
只見前廳的盡頭,有一年輕男子背着日光飄然而至,身段頎長挺拔,如青松如翠竹,可謂君子端方屹立不倒。
一頂鎏金白玉冠束起三千墨發,雪白的長袍不染半點塵埃,袖口和腰封都用銀絲綉着祥雲飛龍的流紋。明明走在人間,卻彷彿搬來了仙界,每一步都恍若凌霜踏雪,乘露御風。
如此氣度,已經是超脫凡塵,更別說此人還有一張讓人見之難忘,極其出眾的臉。
腦海中的記憶適時地提醒她,這位便是滄瀾派現今的掌門雲天衡,也是她的師尊。
雲天衡這個名字,修仙者無人不知,魔族妖族更是聞之色變。因為他不僅是修仙界千百年來最負盛名的天才,亦是當初那場仙魔大戰中帶領修士斬魔殺妖的戰神。
那時魔族妖族沆瀣一氣,激戰過後,各大宗門皆是元氣大傷,許多門派就此沒落。而滄瀾派也只剩下蒼涯峰一脈的雲天衡和綿青峰一脈的柳聞鶯。
柳聞鶯是他師姐,在此戰中身負重傷只能閉關修養。於是他就憑藉一人之力振興了風雨飄零的門派!
滄瀾派至今都只有蒼涯峰和綿青峰兩脈,親傳弟子五人,內門弟子數量也不算龐大,卻已是天下數一數二的大宗。
而雲天衡也成了當世少有的大乘境高手,相傳他已經碰到了仙界的門檻,卻不知是不是因為修真界的禁錮,最終止步於此。
按說修真界的修士,未成仙之前都是人,總還帶着一點人味。唯有他,似乎一點煙火氣都沒有,當真和天上的神仙別無二致。
隨着雲天衡越走越近,葉寒霜逐漸感受到了一股從未有過的壓力,她雙手不自覺緊握成拳,後背甚至開始微微戰慄。
此人,來者不善。
“雲掌門來訪,寒舍真是蓬蓽生輝啊。”林宗主一臉驚喜。
“師尊!”這是兩個徒弟。
問候聲四起,雲天衡皆是彬彬有禮地一一回應,而後目光一轉,落到了那個前不久修為盡失的小徒弟身上。
“寒霜,身體可好些了?”他俊美的臉上透出一點關懷之意,嗓音依舊是那般清潤動聽。
“勞師尊掛心,我身體已無大礙了。”葉寒霜微笑着回道。
“師尊,您還是再幫小師妹瞧瞧吧。”蘇嬋月適時地過來插了一句,神色擔憂:“那日她被圍困,最後關頭卻突然靈力暴起擊退魔修,委實不容易,許是身上還有傷未愈呢。”
許是說者無意,聽者有心,越修默從剛剛聽到碧天宗弟子小聲議論開始就一直有些好奇,他心裏藏不住話,這會兒立刻就激動起來。
“能擊退魔修?那是不是就表明小師妹靈根的傷有好轉的跡象了?”
聞言,雲天衡手一滯,而後不經意間輕輕一抬,一股靈力便迅速鑽進面前女子的體內。
葉寒霜立刻就感受到有股難以言明的強大力量在自己身上悄悄試探,心中一凜,面上神色卻沒有絲毫變化。
“傷的確是好了,不過修為還是——”他似乎不忍再說下去,頓了好一會兒,兀自轉了話題,關切問道:“但聽聞你那日還能用靈力脫險,可是另有了機緣?”
他眼底隱含期待,面上帶着一點恰到好處的欣喜,一看便知是在為自己的徒弟而感到高興,但這也恰恰說明,葉寒霜那日使出的招數,分明與滄瀾派無關!
一時間,許多雙眼睛都不約而同地看了過來,眼神意味不明充滿探究。
身無修為卻能抵擋魔修的術法,甚至連雲掌門都看不透蒙在鼓裏,這該是何等機緣啊?
萬眾矚目里,葉寒霜眼皮一掀,秀氣的眉頭立刻皺到了一塊兒,看着十分惹人心疼,“師尊,我如今雖沒了修為,但到底身手還在,不能修靈還能修武,總不能拖師兄師姐的後腿。”
在這修仙界原本就有兩種修行方式,靈修和武修。資質上佳者修靈,先鍊氣提升修為,便能突破境界,飛升成仙。無靈根或資質普通者修武,先煉體提高內力,亦可以武入道,落地成神。
然而武修在成大道之前體內並無靈力修為,無法用陣法寶器、符籙法術,只靠武功內力根本比不過靈修,更難以與妖魔對抗。久而久之,便少有人修武了,但這反而給了葉寒霜一個絕佳的託辭!
“那時我眼看魔氣將近,緊急之下便用武修之力借了大家的靈氣,居然也能勉強對敵。”她苦笑一聲,“若說有什麼機緣,大概就是經此一難,學會破釜沉舟罷了。”
眾人聽了面露恍然,隨後便有些惋惜。
以武入道的傳聞畢竟過於縹緲,這數萬年來,除了無靈根的凡人還會習武強身健體以外,幾乎沒出過真正的武修。葉寒霜身為滄瀾派掌門弟子,好好的靈修被逼得只能修武,實在是有些可憐。
然而一直沒開口的林宗主卻是眸光大震。
世人且輕視武修,追捧靈修,但他卻曾聽師父說過,倘若武者能堅持本我一心向道,也能修鍊到登峰造極,甚至可越級晉陞直接步入大乘渡劫飛升。
而此女能於危難中另闢蹊徑靈武結合,心性堅韌又心思細膩,假以時日,必不可小覷!
“這次事發兇險,確實是難為你了。待亳州事了,為師便到南海,替你去取能恢復修為的聖葯雪靈貝。這段時日,便只能委屈你姑且忍一忍了。”雲天衡淺淺一笑,白玉般的面龐像是在發光。
堂下又是議論紛紛。
“雲真人果真神通廣大,靈根這種程度的傷居然也能治。”
“葉道友若能恢復修為,那真是太好了!”
“掌門果真心繫愛徒,不過如此一來,我們便是如虎添翼了。”
有人羨慕他們師徒情深,也有人為她能恢復修為感到高興,可是葉寒霜卻只感受到了徹骨的涼意。
面前這個男子的笑意觸不及眼底,那晦暗的眼眸深處,是深不見底的涼薄和冷漠。
記憶深處,似乎也有人曾經這樣看過自己。
那會兒她初出茅廬,才剛在論劍大會上嶄露頭角。當時的武林盟主是個笑面書生,與她對飲三大白,話里話外儘是讚歎,幾乎將她引為知己。
而她直到最後也沒有應承,因為眼睛是不會騙人的。
那是一種看物件的眼神。
彷彿她不是一個人,而是一把能為他所用的鋒利尖刀。
若是一般相識也就罷了,面對自己的嫡親徒弟,竟也感情單薄如斯嗎?
更何況,這具身體靈根破碎的程度已是無可轉圜,連寒瓊暖玉床如此聖物都毫無助益,那南海雪靈貝難道當真能幫她重塑根骨不成?
這個師尊,有點古怪。
葉寒霜眼睛輕微地一眯,嘴角卻翹了起來,甚至還露出一個帶着點撒嬌意味的笑:“那就多謝師尊了,不過雖然寒霜也想儘快恢復靈力為諸位分憂解難,但還是正事要緊,此事不必操之過急。”
“你啊。”雲天衡無奈地搖搖頭,神色帶着點不甚明顯的寵溺。
恰好大門洞開,廳中有習習涼風吹過,把師徒二人輕薄的衣衫吹起,衣袂翻飛,竟是糾纏在了一塊兒。
四目相對,言笑晏晏,各懷鬼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