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代理管事
念瑤提着燈籠過月亮門時遇見的覓山，覓山指了指松珂齋的方向，“姐姐先去伺候着，爺今個兒飯用的太少，我去擇些新出屜的糕點回去。”
女子兜帽未摘，一副白皙的臉蛋被攏在帽子裏，顯得非常的小巧可愛，念瑤本身是個沉穩性子，把燈籠往前提了提，“覓山，外頭路面濕滑，這個燈籠你拎着，我走幾步就是了。”
覓山沒想太多就順手接了過來，往前走了幾步才驀然反應過來味兒，這個念瑤姐姐，是不是在討好他？
他呆在世子身邊好幾個年頭了，還是頭一次被個女子關照，他始終記得自己是個奴才，即便在世子身邊多了幾分面子，也會堅守本心，堅決不收受賄賂，然而，這個時候，他到底，算不算受了賄賂呢？
思考無果，罷了，等着下次還回去這份情意也就清了。
這廂的念瑤心裏根本沒有那些彎彎繞繞，進院落裏頭，先去隔間裏脫去披風，抖落了一身的寒氣，整理好衣襟才站到茶房一側，這處避風，又能聽見鈴鐺響，兩全其美的地方。
張賢換了鞋出來，一打眼便瞧見門口伺候着的女子，一身的桃紅色對襟襦裙，腰身倒是寬鬆，顯得身形臃腫些，但耐不住那張素凈的小臉蛋招人稀罕啊，尤其是見着他時那種畏懼驚怕的眼神，簡直讓人從心裏頭想狠狠地用力讓她哭，讓她嘶喊…
“你叫念瑤吧？怎麼每次見我都嚇成這樣，難不成，我是洪水猛獸，還能吃了你不成？”
念瑤垂下的眸底閃過一絲寒意，總有一天，她要讓他付出應有的代價。
“您說笑了，張管家。”
態度倒是恭敬，就是這副躲瘟疫的模樣着實讓人不爽，張賢唇邊勾起，淡淡的一抹戲謔的笑，“咳咳，念瑤姑娘，咱們來日方長。”
念瑤盯着他的背影淹沒在黑暗的夜色中，咬牙切齒的呸了一口，不行，她勢必要得到世子爺的看重。
不大會兒，覓山回來，衝著燈籠里吹一口氣，將燭火滅掉，轉向她把食盒遞過去，“你端進去，擺在個顯眼的地方，最好主子爺一抬頭就能瞧見的，我得去開庫房準備張管家出門要用的東西，你去吧。”
念瑤從善如流的接過來，聽他的意思，張賢要出門？
悶頭將食盒打開，復又合上，用胳膊挎着進去。
周頌剛才喝的茶有點多，正在角房裏坐恭桶呢，突然聽見外頭窸窸窣窣的腳步聲，以為是覓山回來，沒在意。
結果聲音越來越近，竟然是要進來的感覺，清咳一聲，問道，“覓山？”
念瑤猛地剎住步子，她進門來一直規規矩矩的，直至沒找到人，目光掃了眼座地屏風后，垂下杏眸，“覓山去庫房了，我是念瑤。”
隔着一道牆壁，周頌皺眉，“嗯，你先出去吧。”
他不喜別人靠近，尤其女人。
念瑤清脆的答應一聲，把糕點放書桌旁的小几上，拎着食盒出去。
重新系好披風，念瑤提着燈籠出了松珂齋，上輩子她在府上呆了好幾年，大概的地方都知道，一路直奔着馬廄去，看馬的小廝瞧見她，打個招呼問道，“姐姐是哪個院子裏的？府上夜裏不準隨意走動。”
念瑤沒掀兜帽，把燈籠往下壓了壓，另一隻手抬起來食盒，略微沉着聲音說話，“奴婢是受了張管家的吩咐，過來給他的馬車上備些吃穿用品，好留着明日出門用的。”
夜間的風寒，呼嘯而過，夾雜着冰凌的雪絲撲在人臉上，小廝反應過來，趕緊迎着人往裏去，“姐姐慢些走，這處就是了。”
念瑤把燈籠遞過去，“小哥幫忙提個亮，我進去放好便就出來。”
小廝接過燈籠的瞬間，女子已經身形靈巧的躍了上去，且還帶着股淡淡的橘子香。
念瑤心裏頭慌張，但是面上不顯，袖袍一抖，順出來個金色的小剪刀，蹲在車轅處，把外面連接的皮繩子給一把剪斷，咔呲一聲，念瑤的心落了地。
馬車經過行進，會把另一端的皮繩越拽越緊，直至崩斷，馬兒會脫離了車廂獨自奔跑，如今這個季節，即便官道上都會積雪成冰，到時候車廂就只會狠狠地摔翻，至於裏面的人，九死一生。
重生后的念瑤膽子變得尤其的大，回到松珂齋腳步還是虛浮的，她從未乾過害人命的事，但如今這樣，她不後悔，這個張賢，不知道害過多少條人命呢，最起碼，上輩子她就是死於他手，欺侮致死。
想到臨死前那個骯髒的男人觸碰自己的身體，就恨意滔天，手指甲再次扎入肉中，眸孔中全是陰寒。
叮鈴…
女子如夢初醒，眸光定在雕着金枝花絡的鈴鐺上，腦中突然冒出來世子爺清風朗月的模樣，頓時消了魔障，從中掙脫出來。
周頌指指茶壺，聲音很低，再看一卷就要就寢了，耐不住今日的茶水好喝，往常一壺就夠了，今日，卻是空的早。
“添茶。”
念瑤微抬眼尾，掃見男子骨節分明的如翠竹一樣的手正抓着書卷，身姿筆直，認真且專註，上輩子，人皆道崇陽王世子皎如白玉，卻是不知什麼樣的女子才能配得上…
“是。”
周頌翻頁，無意識的瞥見一抹淡藍色，好似，她穿的一直都是這麼鮮艷，撩起眼皮搭她那麼一眼，女子倒是素凈，臉上不施粉黛，墨色的長發盤着，一綹落了下來遮住耳邊，手指忽而動了動，很想把那抹髮絲規整過耳後，抿唇按捺住，低頭繼續看書。
念瑤剛才回去脫了個夾襖，所以不那麼熱，但是後背還是濕漉漉的，進了茶房先是用手帕貼了貼後背，才敘上茶水，小青柑的橘子外皮已經分開，越泡越濃香，舀了一平勺的蜂蜜，頓了下，又舀一勺子，這次放的多些。
把手帕放在溫水裏洗了洗，拿出來掛一側的銀鉤上，還好她備了一個手絹，快速的折了兩下放衣襟扣子底下別好。
端着茶壺出去，正好迎面碰見覓山回來，“你回來了？”
“嗯，爺可叫了？”
念瑤看着他抖落肩膀上的雪，往前一步遞上去托盤，“爺又叫了一壺茶，你端着進去啊？”
覓山正好有事稟報，皺眉接過來，怎麼今日多喝了茶？
“好，天氣寒冷，姐姐今夜就在側房裏宿下吧，我待會兒可能要出府一趟。”
側房？世子爺就寢的地方？
念瑤穩下心神，這個意思就是暖床了。
覓山特意留意了她的神色，見不諂媚，面色平靜無波，這才放下心來，端着進去。
周頌手邊茶杯空着，食指輕輕的勾着杯子把手轉啊轉，聽見腳步聲忙用餘光瞥，先是把目光落在茶壺上，然後是端着的人。
覓山把茶壺放下，先說起正事。
“世子爺，剛剛城外莊子裏的人過來稟報，說是暴雪突至，囤的糧食被凍了大半，得派個人過去清查清查。”
覓山說完話就等着主子回話，忽而周頌動了，先是拿起茶壺徐徐的倒了杯茶，然後緩緩喝了一口，這才說話。
但是，覓山明顯感覺主子爺的心情變好了。
真是奇怪。
周頌抿去舌尖處的甜味，也不抬頭，吩咐道，“你去吧，讓念瑤暫時管着事兒。”
覓山心頭驚訝，這個念瑤，是站穩腳跟了。
“是，奴才快去快回。”
周頌又喝一口，嗯了聲。
覓山臨出門的時候換上笑臉，故意賣個好，“念瑤姐姐，我跟爺說過了，我不在的這段時候，你先照管着松珂齋，待會兒我喊小管事和婆子們全都過來，你做好準備。”
念瑤以為，她就是暖暖床，怎麼還要管事呢？
“這，覓山小哥，你要去多久？”
覓山沉吟后回答，“可能，需個十天半月吧。”
念瑤鬆口氣，“那，用不着這般吧？”
覓山指了指屋裏，“世子爺的事情絕對不能疏忽，這段時間恰好張管家也不在，怕那些奴才偷懶耍滑，所以，就得念瑤姐姐常督促着些。”
督促？她一個丫頭，怎麼督促？
覓山很快召集府中所有的大小管事，紅燈籠中的燭火隨着冷風搖搖晃晃，呼啦啦的風聲灌了念瑤滿耳朵，“從今日起，念瑤姑娘暫管松珂齋，你們一眾聽憑吩咐，可記住了？”
管事們都是人精子，互相對個眼神就知道這位可能得到升天，紛紛垂眸，細細品味這句話其中的意思。
“是。”
覓山後退一步，讓出來後邊女子的身形，念瑤壓下慌亂，輕挪腳步上了兩節台階，抬頭看着眾人的頭頂，“我喚念瑤，覓山外出的這段時間，希望各位配合我理事，仍舊把世子爺的事情放在首位，萬萬不可耽擱。”
管事婆子們再次應喏。
後邊的幾個小丫鬟蹭蹭蹭的跑回各家的院子裏，跟自家姑娘報信兒。
青曼正在撫琴，她後院裏剛剛開放了一簇紅梅，心情正佳，突然聽見雜亂的腳步聲，眼神一厲，望向來人，“沒規沒矩的作甚？”
小丫鬟趕緊跪下，她們姑娘可是個厲害人兒，這幾日又搭上了張管家，氣勢更猛，看誰不順眼就扔出去，鬧的她們幾個人心惶惶的。
“姑娘，剛才世子爺在松珂齋里宣佈，讓那個念瑤管事呢…”
嘣…
琴弦斷了一根…
青曼收回手指，回頭對着外頭吩咐道，“把這個嚼舌根的小丫頭給我扔出去。”
另一邊，從蓉最近幾日都等不到念瑤，就又聚到檸香那兒，正掰着橘子吃，聽一側的小丫鬟風風火火的進來，“姑娘，咱們念瑤姑娘可是走了大運，竟然陞官成管事了…”
管事？
從蓉懵懵的嚼着一瓣的橘子，還是沒反應過來她剛剛說了什麼？
反而屏風后徐徐走來一人，身姿窈窕，腰身纖細，出口的聲音有如翠鳥般，“松珂齋的管事嗎？”
小丫鬟連連點頭，“說是覓山外出的時候，讓念瑤姑娘代理。”
“哦，這樣啊…”
檸香自言自語的低聲說了句，折身又回屏風后看書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