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第四章
晚飯時分,程肆準備下樓。
他剛一推開門——
“哥!我來了!”
程肆左眼皮開始跳,面無表情:“來幹什麼。”
趙潛躍拎起自己手上的東西,顯擺似的:“我尋思着你這肯定沒吃飯啊,這不就給你送過來了。怎麼樣,你弟我貼心吧?”
程肆手仍撐着門框,半點沒有想讓這便宜表弟進去的意思。
趙潛躍是他奶奶的妹妹的孫子,程肆第一天住進這房子,便宜表弟不知道從哪裏得到的風聲,火急火燎地早退從學校跑回來,進門就嚷嚷:“哥,你想死你了!”
要不是程肆躲得快,險些獲得一個熊抱。
便宜表弟不知道遺傳的何方神聖的臉皮厚度,愣是瞧不見他就差寫在臉皮上的謝客倆字,得了空就往這裏跑,趕都趕不走。比如現在——
趙潛躍眼巴巴看着他,聲音凄凄:“哥,我爸把我趕出家門了。”
“我把他私藏的一條中華給賣了,回家肯定得被他打死。”
程肆:“……”
趙潛躍:“我媽又不在家,我回去會出人命的,哥……誒別關門別關門,就收留我一小時寫作業行嗎?我媽下班我就回家!我發誓!”
程肆被他吵得頭疼,有現成的當然也不想再出趟門去找東西吃。他瞄了眼趙潛躍手裏的東西問:“帶了什麼?”
趙潛躍趕緊說:“薯片、可樂、炸雞。漢堡!”
程肆伸手就關上了門。
趙潛躍:“……”
五分鐘后,趙潛躍終於還是如願以償地進了門。
原本手裏提的那一袋子東西,被他哥扔在了玄關柜上,並強調讓他走的時候原封不動帶走。
趙潛躍原來也不知道他哥不愛吃這些東西啊,不過能讓他進門就已經千恩萬謝了。
這房子以前是程肆奶奶的,歲數不小。而程肆住的這間,內里卻很新。應該是重新裝修過,除承重牆外拆了好幾面牆,格局開放,三室被改成了豪華一居室。
一眼看去,寬敞的客廳只有一張三座小沙發,前放一張矮几,沙發邊是木製花架,上面放置了個不小的透明玻璃瓶,盛着清水,插了支看上像是快要死了的馬醉木。也是這房間除人以外唯一的活物。靠窗陽台擱了張懶人沙發——看着像是曬太陽的。除此之外,竟然只剩一面靠牆放的書架。
空間利用率低得可以。
也挺沒人氣的。
可能他哥就喜歡這種極簡風吧。趙潛躍想。
但目前卻是有個很大的問題——
“哥,我在哪寫作業啊?”
程肆坐在沙發里,聞言頭也不抬地說:“自己找地兒。”
趙潛躍:“……”
他要趴地上么。
目光在室內逡巡一圈,卧室門開着,他走過去剛瞄了一眼,最先瞧見的不是床,而是半個衣帽間。趙潛躍下巴以某一加速度往地上掉,尚未反應過來,那門就被關上了。
趙潛躍撓撓後腦勺,笑得露出一行白牙,伸出大拇指稱讚:“哥,你衣服比我媽的還多。”
程肆淡淡地掃他一眼,沒說話,就沖他抬抬下巴示意門口方向。
趙潛躍可不想被趕出門,於是也不敢再造次,立刻雙手抱着書包,以小學生的坐姿乖覺地去沙發上坐下。
他知道他哥有多龜毛,所以謹慎地佔據沙發一角,不敢有大動作。萬一不小心碰到,那他鐵定被趕出門,就真要回家接受棍棒教育了。
三十分鐘后,程肆點好的外賣送達,他胃口一般,這外賣做的也一般,潦草吃了幾口就完事。趙潛躍終於得到機會可以霸佔那張唯一算桌子的矮几,飛奔過去把自己數十張卷子往上面一鋪,手機打開張照片就開始抄。
先寫的物理,程肆倒水回來,端着杯子抽空掃了一眼,“抄岔行了。”
趙潛躍核對一遍,還真是。等號左右兩邊完全不搭邊。
“嘿嘿,我都沒發現。”他劃掉一行又重寫,“唉,大佬寫得跟標準答案似的,想省略幾步都不知道略的對不對。”
他那手機就在跟前,程肆抬眼便能看見。照片上的卷子字跡整齊,一行行一絲不苟,解析過程和標準答案唯一的差別只有字體。
“抄的誰的?”程肆忽然問。
趙潛躍警惕地捂住手機,“你別告訴我爸啊哥。”
程肆略無語,扯扯嘴角道:“我沒那麼閑。”
趙潛躍放下心來,便和他說:“人我不認識,就加了個QQ,學校統一發的卷子這位大佬都會發答案。”
“TA閑的?”
趙潛躍:“當然不是,人家也收錢來着,一張卷子兩塊,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程肆沒有再問,他端着一個黑色陶瓷水杯起身,往牆邊那個孤零零的書架走去,“寫完就走,不用和我說,門帶上就行。”
“好嘞!”趙潛躍目光追隨着,這一下可讓他瞧見不得了的。
程肆先是從書架了取了本書,拿書脊抵着書架一邊,那笨重的書架竟然就這樣隨着他的動作開始動起來!
書架后竟然又是一大片空間!視野太狹小,但那一排排的書架,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這面牆另一邊本該是這層樓另一戶。也就是說,他哥直接把兩戶給打通了?然後在那邊建了個家庭圖書館?
趙潛躍嘴巴里能塞下一個拳頭,飛奔起來就往那邊沖,結果就被程肆用書脊抵住了額頭。
“自己待着。”他說:“別吵我。”
趙潛躍張着嘴巴說不出話,只用手指着對面那個房間。
程肆沒解釋,藉著手裏的書把便宜表弟推遠幾步,書架重新關上。
這東西也不是用來隔音的,幾秒后就聽見趙潛躍在對面大喊:“這玩意我在電視裏看過!機關,是機關吧!”
-
今晚沒有月亮,夜色沉沉。
趙潛躍不知道在幾點已經離開。
與書架另一邊的房間不同,這一處的東西只用一個字便可形容——滿,入目的卻又好像都只有一樣東西——書。
單人沙發邊的桌子上,書摞得很高,牆上掛鐘時針走過十點,程肆才摘下鼻樑上架着的眼鏡。合上了書,與眼鏡一同隨手放在一旁,他站起來,活動了下脖頸,往窗邊走去,
撥開窗帘,打開一扇窗,冷澀的秋風立即見縫插針地撲面而來,一股很淡的花香味裹挾其中。這味道其實淡極了,不仔細聞根本聞不到,很快就被風吹散。
程肆在窗邊站了挺久,正要準備關窗時,視線焦點不由被不遠處那幢樓五層的一扇窗吸引。
少女趴在窗邊,捕捉到他望過去的視線時,立即頻率很快地揮起手來。
兩棟樓之間距離不遠,能看見對方也只是因為中間的建築都恰好低矮。程肆摘了眼睛,看不清女孩臉上的表情。
但猜也能想到,她此刻的表情一定是燦爛的。
-
還真是巧合。
言柚本來只想打開窗子透個風,沒想到居然讓她撞見對面窗前站着的人。
他應該是在看別的地方,視線很遠,也沒有很快就發現她。
樓下的街道里種了幾棵桂花樹,深秋殘存的最後一縷桂香溶在空氣中,又被送入人的鼻息之下。
言柚吸吸鼻子,遠遠瞧見對面那人低頭看了眼樓底下,像是聞到了桂香,也在低頭找尋根源。
她的目光一直定點在他身上,所以等程肆視線飄過來時,第一反應便是熱烈地從他招手。
如果他是太陽,那現在的言柚一定是朵向日葵。
結果,程肆下一秒就關上了窗,還拉上了窗帘。
言柚:“……”
我又不是什麼流氓偷窺狂!
言柚捧着腮望着對面那棟樓的那扇窗獨自鬱悶。
“哼。”
-
後半夜那窗帘都沒有再拉開,第二天一整個白天也沒有拉開。
言柚又想起李伯說的,程肆已經在那房子裏住了兩個月,但除了昨晚驚鴻一瞥,她的確在之前從未見那扇窗開過。
他好像也很少出門。不然這麼個顯眼的帥哥在幾條巷子裏隨便走兩步,就能傳得人盡皆知。
所以後來連續一周,言柚上學前放學后都要溜達到程肆住的那幢樓下,守株待兔都沒逮到兔子。
言柚不知道是這兔子太聰明還是太宅。
她真的見不到他一面。
明裡暗裏地試探過李伯后才聽說,程肆每周五好像都會出一次門。言柚打定主意,周五定要蹲到這隻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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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下午最後一節課,整棟教學樓都是躁動的。
高二(1)班的教室在三層最邊上的那個,講台上生物老師在講題,講台下坐着的人心早已經飛出了校門,沒幾個在聽的。
言柚的位置靠窗,她同樣沒在聽。手裏握着的筆不停,在做物理題。
沒幾分鐘下課鈴聲脆生生響起。老師這時候也管不住瘋狂想逃離學校的少年少女們,乾脆收了書宣佈放學。
言柚快速裝好東西,和聞小緣告了別就小跑着出了教室,拐彎下樓梯時,卻和一個衝上來的人撞在一起。
言柚被撞得直接往後退了半步,抱在懷裏的幾本練習冊和卷子全掉在了地上。
“對不起!”
“抱歉。”
兩人同時道歉,又一起蹲下來撿地上東西。
剩最後一張卷子時,那人竟然拿在手裏半晌被還給她。言柚抬眸,同時出聲提醒:“同學?”
“哦,你的東西。”男生道:“不好意思啊。”
兩人相視,言柚卻驀地一愣。
男生的眼睛竟然和程肆長得有三分相似。都是多情眼,這男生就是典型的看誰都彷彿情深切切,在程肆身上,卻只瞧得見淡漠與疏冷。
他曾經並不這樣。
到底在他身上發生過什麼?
言柚心裏想着事情,就沒有多待,重新抱好之後便下了樓。
趙潛躍望着那道清瘦身影,抬手撓撓後腦勺,自言自語:“這字我怎麼好像在哪裏見過。”
-
言柚幾乎是飛奔着回七里巷。
換了條會路過程肆住處的路,拐過彎那棟樓出現在視野的第一秒,就看見了她的目標。
他真的出門了。
小巷牆邊不知從誰家院子裏伸出來半樹桂花,細碎的淡黃色花朵殘存無幾,幾乎快要聞不見香。遠近飄來小販火爐里的烤紅薯香,這下徹底把那點單薄的桂香遮掩住了。
言柚手勾着書包帶子,就這樣站在路邊,再一次目睹程肆從她身邊擦身而過。
他整個人都是冷淡的,冷漠的。彷彿他們是未曾謀面的陌生人。
唉,好像和陌生人也真的沒差多少。
言柚心酸地想。
萬萬沒想到她努力抓住機會刷了三次臉,還是沒能引起這人半點注意。連傷心委屈都無從發泄。
她急切地轉身,顧不上其他往前跑。
“程肆!”她喊了一聲,追上后又說:“你等等我呀。”
程肆終於瞧了她一眼。
“又跟着我幹什麼?”
言柚聞言就笑了,他說又!他記得她!
“我……我想問你,你吃不吃烤紅薯啊?”言柚大方道:“我請你吃烤紅薯吧。”
程肆邁腳往前:“不吃。”
又走了。
哎,她都要準備拿錢去買了。
“你再等等我。”她說著又追上。小巷路窄,轉彎進入另一條街時,言柚速度太着急,踩到一塊光滑的鵝卵石,腳下一跐溜就給摔了。
言柚蹙着眉試探着動了下,別的倒沒啥,就這摔一個屁股蹲的動作好像不太優雅。而且尾巴骨是真疼了。
她抬頭目光向前,剛好與程肆聽見聲音后的回眸相撞。
疼歸疼,藉機買個慘裝個可憐總不過分吧?
“哥哥,你可以拉我一下嗎?”言柚伸出一隻手,又補充:“我站不起來。”
程肆手抄在大衣兜里,聞言也是面無表情的。
明明生得是那樣多情深邃的一雙眼,卻看誰都只有冷。
就在言柚以為他不會答應時,程肆還真的抬腳朝她走過來。
言柚心底都笑開花了,手也跟着往高抬了下。
下一秒,就眼睜睜看着程肆繞過她的手,從旁邊走到她身後。卻沒有走遠,就站在言柚身後。
言柚等了好久,足足有二三十秒,他都沒有任何動作,不知道在猶豫什麼這麼久。
她正要回頭看,卻突然感覺到肩上的書包被人扯着往上,而她本人,竟然就這樣被人拎着肩上的書包,像只小雞仔似的從地上提留起來。
言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