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作孽
上輩子造多大的孽啊,十幾億人,九百六十萬平方千米,他兩竟然還能相遇。
白檸想,如果兩年前,不遇見陳沿就好了。
這個念頭,陳沿應該也有過。
那年,臨水鎮在修通往鄉村的橋樑,人車無法通行,唯一的交通工具只有船渡。白檸家有艘小漁船,每逢周末她撐出來賺點學費,單趟兩元,每天能掙幾十。陳沿那天搭完她的船,兩人順路回去,才知她是老中醫家的孫女,他妹妹又薇幼年曾來此看過病。
陳又薇從小體虛,脾胃筋骨弱,國內外名醫看過不少,找不到病因,後來尋得快要退休的老中醫,用藥方吊著命。十八歲舊疾複發,脫髮生瘡,膚弱骨脆,陳家別無他法,再去找老中醫,發現已經過世,但陳又薇一直留在臨水鎮,這裏沒被開發成景區,地廣人稀,全是純天然美,適宜居住養病。
街坊常議論陳家,陳又薇一條手鏈抵得上他們好幾家一年的收成,他們的小山輪要是磕着陳沿的車,賣房賣地都賠不起。這樣的人家住臨水,顯得格格不入。
陳沿每次來看妹妹,總會路過,順帶把老中醫家的閨女看了。栽種葡萄藤的院子裏,小姑娘坐在凳子上,手裏握着畫筆,趁着高三暑假期,教隔壁鄰居家的小孩畫畫,賺少許學費。
有一次白檸發現他的目光,因為記不住他的名字,所以會笑着招呼,原來是又薇她哥啊。
那時他沒有把她壓身底下的想法。那時他想的是,她笑起來可真好看。清水芙蓉,俏生生的。
白檸從小就是臨水鎮出了名的美人,鄉里鄰舍常打趣她學畫多沒意思,不如去做大明星的。
娛樂圈水深,白檸生活平庸夢想平庸,她只想學習,賺錢,照顧好哥哥和外婆。哥哥八歲那年為了救她被撞成傻子,她許諾以後不嫁人也不會丟棄他。
哥哥一直都很疼她,即使變成傻子,好東西都會先給她,不準別人欺負她。
因此那時的她能理解陳沿,他對他妹妹也是極好的,工作很忙但每個月會屈尊降貴來這種小地方呆幾天。村裡人說他冷漠,從不拿正眼看人,只有白檸覺得他人不差。
夏夜,庭院中燒着蚊香,白檸帶着哥哥,陳沿帶着妹妹,在院外消暑,一抬頭,上方夜空璀璨,晚風清涼。
那時夜晚多好,他們只用來看星星,而不是在床上打架。
*
早上白檸醒來,愉悅地哼着歌,看起來心情不錯。她現在獲得快樂的途徑很少,苦多了,不容易偷得一點樂。
白檸煎了鮭魚和溏心蛋,做了華夫餅,她起得急,頭髮扎得松垮,幾縷蜷曲的青絲遺漏在白皙頸側,看起來清閑隨和。
她今天穿的內搭衣服是緊身的,勾得腰肢特別細軟,讓人禁不住觸碰,有張嬸在,陳沿下來后沒直接佔便宜,但人挨着她,氣息很近:“這麼賢惠?”
賢惠到早起給他做飯了。
白檸輕哼,“你才知道呀。”
她住臨水鎮那會,各式菜肴都是好手,廚藝家務精湛得沒得說,被他養在這邊人懶散不少,頂多偶爾烹個下午茶。
給他做飯,白檸又給他打領帶。
她以前是學美術的,對顏色頗為敏感,再加上這幾年經常接觸正式場合,對搭配並不陌生。去年他生日時她還送過襯衫,哄他開心了,她才可以探望哥哥。
白檸讓陳沿坐下,然後給他剪指甲。他指甲不長,是她嫌每次手指進去總不舒服,所以不給他指尖留一點空隙。
陳沿問:“海城那邊我已經安排好了。你什麼時候走。”
“下午吧。”白檸試圖商量,“只有一個星期嗎,不能多點……?”
她真的不會逃跑,為了家人她不得不依靠他,給外婆看病的醫生都是他安排的,更別說監獄裏面的哥哥,他一句話,就能掌握所有大權。
“我給你多派點人手。”陳沿沒正面回答她的話,“你有什麼需要使喚他們就行。”
“陳沿!”
白檸呼吸一急,“你為什麼會覺得我有能從你手底下逃跑的本事。”
“比起逃跑,我更擔心你的安危。”他答得滴水不漏。
法治社會談安危,還是在醫院。騙鬼的吧。
事情總歸不像自己想的那麼順利。白檸垂眸不語,心思藏得很深,到底是許嘉芝下手不夠重,要是她躺在醫院的話,陳沿會不會心軟?
手指突然一劃,指甲剪掉落在地,白檸驚得回過神,見陳沿修長指尖磨出血來。是她弄的。
陳沿不急不慌抽出手,沒當回事,把她抱到自己腿上,繼續磨幾乎沒有的指甲。
她卻下不去手,握着冰涼器械,滿肚子心思。
“檸檸。”陳沿捏着她連骨頭都軟的手,語氣親昵,“我希望你回來時和你在獄裏的哥哥一樣,都能平安無事。”
老奸巨猾,精於算計的資本家,說話跟官場一樣模稜兩可,看似囑託實則威脅。
苦肉計不能用第二次。白檸知曉了,不輕不重“哦”了聲。
陳沿凝視着她鬢角被封輕輕吹拂的髮絲,捧起乖巧白皙的面龐,在額間印上一吻。這一次輕得不像話,就像對待易碎嬌貴的瓷器,脫胎換骨的,刺入身髓的溫柔,好似曾經給她如驚濤駭浪接踵撞擊的人不是他。
*
寬敞辦公室,秘書字字清晰彙報要務。
中途阿諾敲門進來,見有人在正要出去等,被陳沿叫住,讓他先說。
“陳先生,按您要求訂做的結婚鑽戒已經有五份設計圖紙了,請您過目,這五樣設計均由意大利頂級珠寶設計師出手。”
阿諾將手裏打印銅版紙上遞過去,上面的珠寶設計圖案漂亮璀璨,內有外文細緻講解含義,看得人眼花繚亂。比起工作,這類事顯得次要。
男人其實對這類設計拿不定主意。
“陳先生,要不給白小姐自己挑選?”阿諾問。
“就這款吧。”陳沿隨意指了款,“選哪個都一樣。”
“啊?”
“她都不喜歡。”
阿諾心裏唏噓。既然不喜歡,為什麼還要訂做。
“白小姐也是女人,只要是女人,不會不喜歡漂亮的戒指。”阿諾緩和氣氛。
“她不是不喜歡戒指,只是不喜歡我送的。”
任何東西,只要和他有關,她都不喜歡。
“既然她這麼討厭我。”深色辦公椅上,男人微微仰首,神色里儘是輕妄,“那我就送她一個最大的。”
最大的,最讓她厭惡的,是和他捆綁一輩子的婚姻。
阿諾猜得到主子想和白小姐結婚,卻不明所以。
他們的關係怎麼能結婚呢。背負親人性命和刑罪的他們都能在一起白頭偕老的話,羅密歐和朱麗葉都不相信愛情了。
*
陳沿在白檸走的第三天回的別墅,拿了重要文件和她給他買的襯衫,下樓時看見白檸養的那隻貓伏在扶手上,眯眯着眼。四周寂靜無聲。
沒有白檸的這個家,顯得格外空蕩無趣。有時候陳沿會懷疑自己遇見她之前是怎麼過來的。
陳沿給白檸發了條信息:在做什麼。
他沒在她身邊,對她這幾天的行蹤卻了如指掌。她到海城的當天下午給外婆辦了手續,沒有選擇他安排的高層酒店,在離醫院最近的旅館住下,條件一般,她也不挑不抱怨。
白檸回他,在醫院。
陳沿說:“我餓了。”
白檸:“餓?”
她很容易猜到他說的餓是另一種意思的餓,偏偏故意裝作不明白,“那你去吃飯啊,堂堂陳總連吃飯的錢都沒有嗎。”
“想吃你的。”
“想吃我的飯嗎,噢,那我發給你看看。”
於是白檸把手機里的一些下午茶照片發過去,外表看上去很有食慾。
陳沿低笑聲徐徐:“檸檸不乖。”知道他的意思還故意曲解。
白檸:“要是不夠的話,我這裏還有。”
刷刷刷地,她把之前拍下來的美食照片全部發過去,早中晚餐都有,她偶爾會發朋友圈,對P圖有研究,精修過的,濾鏡用得剛剛好,INS小資風。
發完后理直氣壯問他:“吃飽了嗎。”
陳沿:“我怎麼吃。”
白檸:“有個成語叫,望梅止渴。”
虧她說得出來。人不在身邊,糊弄起來沒的說。
陳沿心不在焉翻過那些美食照片,其中有一張拍的雪糕。冰球上面有個缺口,一看就是被她咬過一口。還好意思發給他望梅止渴。
陳沿目光停留照片下方的手上。白檸生得小巧,手只有他一半大,大冬天握着雪糕,指尖都凍紅了。
跟個小孩子似的,冬天還吃雪糕。
“檸檸。”陳沿最後問:“你有想我嗎。”
白檸沉靜着,沒答。
他們間不適合這類煽情的詞,因此晚上的時候,陳沿給那句話添了點顏料,“我想你了,你現在脫吧。”
視頻語音打開,白檸從屏幕上看到他熟悉的側顏。
她不在,陳沿的煙抽得挺凶,一個人在露台,水晶煙灰缸沒多久就被滿上煙灰。
他身後是漆黑的夜,沒有星月,只有涼風,偶爾吹動枝葉,沙沙作響。
“陳沿。”白檸忍無可忍,“你下面長腦子了還是腦子長下面去了。”
隔着千里終於肆無忌憚地罵他,奈何她聲線軟,沒有宏大的氣勢,反倒像是打情罵俏。
陳沿被罵笑了,偏首看她,“我最近挺忙的。”
挺忙的,所以不想飛過去找她,等着她給他望梅止渴。
義正言辭,理由充分地迎接她的罵詞。
他不在她身邊,白檸完全可以不搭理,甚至可以拒接電話。
但她沒這樣做,這人屬狼且記仇,現在不聽話,回去後會被加倍討回。先前她回臨水鎮一趟,當天晚被他要求光着視頻,沒依,回去后罪有她受的。
白檸只能把手機放在浴室的置物架上,隨後便去洗澡。跟了他兩年,哪哪都見過,沒必要裝純裝羞,落落大方地赤腳站到花灑下。
出現在陳沿手機里的小姑娘細皮嫩肉的,奶油肌,兩截纖細的腿玉砌似的精緻。
“檸檸。”陳沿聲色啞下去,“不是要教我望梅止渴嗎。”
白檸抬眸,他那邊一片黑,看不清臉,她環手抱住膝蓋,神色警惕,量他說不出什麼好話來。
“檸檸,我想看你。”手機里傳來陳沿低沉的聲音,“中指,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