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書房
“殿下,屬下在清靈湖上空發現只信鴿。”身着玄色束袖勁裝的親信,將信鴿雙手呈到季淮面前。
季淮伸手接過,他從白鴿身上取下捆綁的小竹筒,而後從竹筒中抽出張紙條。
打開紙條后,季淮第一眼關注的不是內容,而後右下角一個極小的圖案。看見這個圖案,季淮的桃花眸微眯,片刻他看向親信,問:“信鴿朝那個方向飛去?”
親信微躬着身,猶豫一瞬,誠實道:“佳慶殿。”
佳慶殿,太子妃居處。
季淮未言,他看着那個類似於書的圖案,手指輕輕動了動,而後將紙條放回竹筒,重新綁在白鴿腿上,遞給親信:“讓它飛去,無須再管。”
親信垂首接過:“是。”
*
距那日湖邊之事已過去五日,歸來后兩人相處如常,似未有任何嫌隙。
對於季淮如何處置那塊白玉,謝書並不關心,她在意的只有季淮。季淮歸來后的平靜與淡然,讓謝書放下心來的同時,也隱隱感覺失落與不安。
遲鈍如謝書,亦知正常男子見妻子與外男相會且私相授受,斷不能如此平靜,即便此事非謝書所願,然事實在眼前,季淮的毫不過問與輕輕揭過,都讓人覺得不對勁。
除非他不在意……完完全全地未曾放在心上,對她的事不願多做過問。
思及此種答案,謝書的心湧上淡淡潮意,不禁對着窗欞輕嘆口氣。
這口氣方嘆完,就見一隻白鴿輕輕落在窗欞上。
謝書微怔后,抬腳靠近,將那隻白鴿捧起,並將它腿上的竹筒取下打開。
當看見那張紙條的內容時,謝書的唇緩緩繃緊,她的手指也漸用力,直到將紙條捏得很皺。
這是季召的來信。如前世一般,她進入東宮做他內應,而這是謝書收到的第一個任務。
上世謝書完成得很好,她輕鬆得到情報並順利傳給季召。
然此時謝書心覺諷刺。她神情平靜地將手中信紙撕得粉碎,而後轉身丟到了香爐中。
看着輕煙漫起,謝書的眼中映照着星火,泛着微光。她心想既然季召想要這個消息,她當然得讓他……“如願以償”!
*
皇帝將科舉之事交給季淮負責,季淮相較以往愈發忙碌。
是日,謝書照舊等季淮回來用膳,最後被告知季淮正與禮部尚書商討科舉之事,暫時脫不開身。
於是謝書先獨自用完了飯,而後起身去了廚房。
近段時日季淮胃口不大好,謝書做了幾個清爽開胃的小菜,外加一碟瓜果,最後將其裝進食盒中,便提着它向書房走去。
她到書房門口后,制止了請安的宮人,並讓他們不必通報。
本以為要等許久,哪知一刻鐘后就見鬍鬚泛白、身形微胖的禮部尚書從書房內走出。
接着裏面就傳出季淮溫和中帶着淡淡疲憊的聲音:“阿書,進來。”
謝書抬步進了書房。
季淮的書房很大,三面牆都是書架,其間裝滿了書,而梨花木書桌的案上除了基本的書房用具外,便是各種信函摺子,好在雖雜卻不亂。
“來了怎不說一聲?”說著季淮輕瞥了眼書房外的宮人。
謝書連忙輕聲解釋:“殿下莫怪,是臣妾不欲打擾殿下。”
季淮聞言彎起嘴角。他抬手揉了下山根,而後將目光落在她的匣子上,問道:“這是何物?”
謝書連忙將食盒打開,柔聲道:“殿下,政務雖重要,但也得保重身體才是,日後還是盡量按時用膳,若實在不及,臣妾可以送來。”
季淮輕點頭,未拒絕謝書的好意。
宮人將食碟擺放好,季淮在謝書期待的目光中拿起玉箸,他夾起其中一道送入口中,而後手指微頓,咀嚼完后他才指着幾個食碟道:“你做的?”
聽他問話,謝書忽想起他曾說過不希望自己為他沾染油煙,欣悅之外不禁忐忑,然仍是點了頭:“是。”
而後在季淮的目光中,她繼續補充道:“臣妾不及殿下大才,不能在大事上為殿下分憂,所擅長的莫過於廚藝和音律。殿下是臣妾夫君,臣妾自當盡己之力服侍好殿下。”
不知為何季淮聞言未有絲毫欣悅,他僅是彎了下唇,情緒卻很淡。
謝書不禁蜷起手指,有些失落無措地垂下腦袋,語氣也低沉下來,隱隱有種破罐子破摔之感:“殿下莫要覺得臣妾多事,在臣妾心中殿下重過一切。臣妾自私愚笨,不懂什麼家國大事,心念唯殿下康健。”
“為殿下下廚,臣妾心甘情願,不怕沾染油煙。若殿下以後仍不按時用膳,臣妾仍會如此行事。”
總而言之你若覺得我做錯也沒用,我下次還敢。
謝書沒做錯什麼,季淮怎會責怪她?即便她有錯處,季淮也不會對她有任何責罰之意。
聽了謝書的這番話,季淮微感無奈,又覺得自家媳婦實在可愛,於是他沒忍住笑出聲來。
以為他不高興的謝書,被他突然發笑整得滿頭霧水。
她睜着雙大眼睛發懵地看着他,宛如一隻呆傻的小動物,十分可人憐。
季淮的笑聲更清朗了些,他放下手中玉著,向謝書招手道:“來。”
謝書疑惑地靠近他,還在發怔間就被他摟住腰,拉入懷中。
嬌小的一團,軟軟地落進季淮懷裏,他聞着謝書身上清甜的氣息,將聲音放得愈發溫柔:“阿書用過膳了嗎?”
被木蘭香氣浸染着,謝書喪失了思考的能力,只能傻傻接口:“用過了。”
“用過了啊——”季淮的桃花眸微彎:“那阿書就看着孤吃。”
“啊。”謝書獃獃點頭:“好,你吃——”然後她就盯着季淮。
季淮不愧是天家出身,一舉一動透着矜貴優雅,連用膳也不例外。
他用膳時姿態放鬆間禮儀完美,咀嚼無聲,動作慢條斯理,讓謝書覺得他食的不是清淡小菜,而是美食珍饈,所處之地也不是書房,而是宮廷宴場。
看着謝書又覺得餓了,於是她逼着自己轉過視線。
轉過來后漫無目的地四下掃了一眼后,便發獃似的將眸光落在桌案上。
初時真就是隨便看看,哪知還真讓她看到了東西。
一份捲軸半呈在桌案上,上書恰是季召所需的殿試學子的入選名單,然而因有一半是卷着的,所以只能看見一半,然從謝書這個方向,那一半可以清晰入眼,且還是最重要的那部分。
季淮怎將名單放得這般隨意,要讓有心人看去多不好。謝書下意識輕皺眉頭,渾然不覺自己在季淮眼中就是那個有心人,也渾然不知這名單就是給她看的。
不知是什麼心理作祟,謝書潛意識不想多看,於是她很快將目光移開,落在別處。
這一看……很巧,她又看到了東西。
那是一封信函,筆墨很新,謝書猜測是季淮今日才寫,但這封信函放得位置有些偏,謝書看得不是很清晰。
只能依稀辨認出幾個字跡,似是‘她’,‘那人’還有‘不知道’?
‘她’指的是誰?那人不知道什麼?謝書看得莫名其妙,正當她要稍微湊近點細看時,忽聽安靜用膳的季淮開口:“阿書的字寫得好嗎?”
季淮一出聲,謝書的注意力立刻轉移,她不再關注那封奇怪的書函,專心回答季淮的問題:“不太好。”
“那有空孤教你。”季淮笑着道,眸光卻不着痕迹地看向那封書函,而後一道氣流從他指尖瀉出,書函瞬間翻了面。
暗地裏做完,季淮面上笑容如常,繼續問:“如何?”
謝書不太想學。她的字寫得不好並非是她愚鈍,只是她不喜歡,對於琴技舞藝,甚至是下廚她都能學得很好,唯獨這個寫字讓她覺得痛苦,沒法耐心去學。
然迎着季淮的目光,謝書無法道出拒絕,最終她狠心咬了咬牙,道:“臣妾覺得很好。”
聽出她的語氣不太對,季淮的注意力回到她身上,思慮一瞬,像是明白什麼,然還是勾唇笑道:“如此甚妙,正好明日稍空些,孤可以教你。”
謝書“欣悅”到鼓起腮幫子,她眼皮抽了抽,最終有氣無力地應承。
季淮用完膳,謝書心知他還有事要忙,便懂事地提着食盒離開。
而季淮看着謝書消失的身影,俊容上的笑容很快消失。
他面無表情地掃了眼捲軸,思慮着謝書方才的反應,而後又將目光轉至那封被他吹翻的信函,眸色漸漸暗淡。
終於他嘆了口氣,將捲軸隨手丟開,接着把那封信函拾起,動作緩慢地將其疊好,轉身放進書架中的一個暗格里。
做完這一切,他轉眸看向門外,久久未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