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白玉
次日天明,謝書與季淮向謝道連辭別。臨行前,謝書同謝道連說了兄長之事。
謝道連沒有經驚訝,像是早就知道,還讓她無須放在心上。
回到東宮后,季淮的休沐結束,很快忙碌起來,相見的時間少了很多,大多在用膳和入睡前。
甚至有時到了入睡的點季淮仍未忙完,未免謝書等待,他會讓人提前告知。
謝書知曉季淮身為太子,政務本就繁多,且因大婚耽擱幾日,事務堆積,忙碌也是正常,然她不免心疼,卻只能儘力管好東宮之事,生活上多加照料,儘力減輕他的負擔。
幾日過去,謝書一直待在東宮,只偶爾去皇后宮裏請安陪同。
這日,謝書方出未央宮,走在石子路上,迎面撞見下朝的季召。
看見季召的那刻,很奇怪,謝書心中一瞬湧出的非是恨意,而是想着,朝會結束,季淮也快回來了。
這般想着,季召已經走近。
這是謝書重生后與季召的第一次單獨會面。前世愛意與悸動早已煙消雲散,此刻心中唯留化不開的恨意,恨意若團火焰燃燒她的心房,她仍須極力剋制,才能忍住想要手刃仇敵的意念。
季召的面上依舊沒有表情,冰冷的神情,冷硬的輪廓皆似他的心一般。他看着謝書,明明表情平淡,眸中無絲毫溫度,卻仍要放低聲音,喚她:“阿書。”
前世就是這個稱呼和其中偽裝出的溫度,蠱惑了謝書四年,使她若只飛蛾,撲向炙熱火焰,最終自焚其身。
此刻再聽,只覺何其可笑荒唐,噁心之極。謝書知道她還有事要辦,還有仇要報,不可過早與季召撕破臉面,打草驚蛇。
然她實在噁心憤恨,忍耐片刻,也只能儘力柔和嗓音道:“本宮乃太子之妻,與你親疏有別,你如此稱呼實在不妥,恐引他人誤會,壞了本宮與王爺的聲譽。”
季召聞言沉默地打量謝書片刻,似難以理解謝書的冷淡和轉變,但她的話說得也沒錯,於是季召還是改了口:“娘娘。”
謝書聽着順耳多了。她從對季召的恨意和厭惡中冷靜下來,為免季召懷疑,她努力擠出一抹笑容,聲音柔和,讓自己看着還是愛慕他的模樣:“王爺……近日可好?”
季召從謝書的神情感受到了熟悉,然迎着她清澈漂亮的杏眸,又覺得以以往不同。他猜測謝書許還對他心懷惱怒。
若是這般,恐影響了今後計劃。於是季召權衡過後,忽地神情陰鬱下來,多了幾分頹唐。他輕皺眉,對着謝書道:“不太好,”
若是前世謝書必當心疼,可此刻謝書臉上的笑容終於自然真實不少。你不好,我覺得很好。
她忍着笑意,裝出一副關心的模樣:“怎麼?”
季召定定凝視她,問:“娘娘過得好嗎?”
謝書心想。她過得可太好了!然面上還得裝。她皺着眉,露出黯然神傷的神情,看着他似要說什麼,最終卻只垂下了腦袋。
季召覺得自己明白了。
他低下頭,用很黑的一雙眼盯着謝書,聲音也刻意放緩:“因為娘娘過得不好。”
因為娘娘過得不好,所以我也不好。娘娘憂愁我便憂愁。
這句話的意思很容易理解,他以為謝書會感動,哪知她忽地瞪大雙眼,嬌美的容顏有一瞬的變形。
季召皺了下眉,有些疑惑。
他不知謝書是被他噁心的。若謝書仍心慕他,此話倒有幾分蠱惑性,然對於恨他入骨的謝書而言,此話委實催吐,一瞬間面部表情失了控。
她扯了扯嘴角,欲做出感動的神情,最終放棄掙扎,表情似哭似笑:“真是這樣嗎?”
雖說表情有些奇怪,好在最後還是達到了效果。謝書眼見季召眉頭送開,並輕點頭。
“娘娘,不論是以往承諾,還是而今之言,皆不曾有假。”他認真地凝視謝書:“你信我。”
“本宮信你。”謝書的表情恢復如常,只被袖口遮擋住的手指緩緩攥緊。
她垂下長睫,遮掩眸中神色。本宮自是信你…滿口謊言!
她緩了片刻,笑着重複:“季召,本宮當然信你。”
季召暗暗鬆了口氣。他從腰側摸索一瞬,而後遞給謝書一塊白玉。
“此玉是前些日子買來欲獻給娘娘,后因意外耽擱,如今遲來獻上,望娘娘收下。”想着他補充道:“若難過時,可拿來看看。”
拿來泄憤嗎?謝書又攥了下手指。她不想收季召任何東西,然也不能惹他懷疑。
忍耐片刻,她伸手從他手中接過,未看只隨手將其攏入袖中。
季召似要再說什麼,謝書卻不想再聽,她笑道:“時候不早了,王爺早些回去用膳。”
於是季召住了口,複雜地看她一眼后,道:“那……臣先告退。”
待他消失,謝書將白玉拿出,她面無表情地暼了眼后,便將目光投到面前的湖水前,思索該從哪兒丟。
她正欲揚手,身後忽傳來輕喚聲,嗓音溫和而低,隱覺壓抑:“阿書——”
謝書背部一僵,下意識將手縮回袖口,而後調整表情轉身,柔聲輕喚:“殿下。”
季淮抬腳向她走來。他方下朝,身上還穿着黑色朝服,袖口和領口都是金邊,黑金混合,顯露出貴氣的莊重,淡化了他的溫和氣質,莫名凌厲嚴肅起來。
他來到謝書面前,眼瞼微斂,居高臨下地看着她。
謝書被他盯得一慌,下意識問:“殿下何時來的?”
季淮濃睫輕輕一抬,黑眸里沒有情緒,半晌才看着謝書漸漸抿緊的唇,彎唇溫柔輕笑:“剛來,怎麼了?”m.
謝書還未鬆口氣,就見季淮緩緩向前,靠近她。她被逼得後退幾步,最後還是幾乎在他懷裏。
離得極近,謝書抬頭看不見他的臉,看不見他的神情,只能看見領口上一線肌膚和向上玉白的下巴。
頭頂上他的呼吸清淡,聲音溫潤中帶着笑意:“阿書怎麼在這兒?等孤?”
謝書張了張口,聽他聲音低了下來:“還是在等……別人?”他說這話時,薄唇幾近貼在謝書耳廓。
溫熱氣息穿過耳膜,最後兩個字清晰入耳,謝書眼睛瞪大,心下一震。
攥緊的手不知何時被人握住,而後那手動作輕柔地將她的手指一根一根分開,接着手心一空,白玉被人取走。
木蘭淡香稍遠,季淮後退一步。他的手輕捏着白玉,緩緩舉起后含笑打量着。
謝書將目光落在他比玉還白的手指上,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他並非才來,所以他是看見她與季召……謝書的喉嚨忽有些乾澀,不自覺做了個吞咽的動作。
“這玉……”季淮凝視謝書,頓了幾下后,在她緊張的目光中繼續笑道:“真好看。母后給的嗎?”
謝書本可順着他的話承認,卻是抿緊唇搖了搖頭。
“哦?”季淮彎着唇角,沒有露出什麼意外的神色。
看着謝書因緊張無措而泛起霧氣的杏眸,季淮沒有追問。他將白玉遞迴給謝書。
謝書沒接,於是他輕拉起謝書的手,將白玉穩穩得放在她掌心,而後桃花眸彎出月牙的弧度,笑容很是溫柔燦爛。
“阿書……”他的聲音清潤,桃花眸明亮似有星光:“莫要隨便收外人之物。”
聞言,謝書掌心微疼,原是她將白玉攥得太緊。
“阿書是要留在宮中?若如此孤先回往。”
“殿下——”謝書喚住了季淮,像是終於鼓起勇氣,她快步向前將白玉塞到季淮手中,仰起臉,眸色認真:“這玉臣妾本打算丟進湖裏的,既然殿下看見了,那臣妾把它交給你,隨殿下處置。”
季淮眸色一瞬深了些,然他面上依舊笑得溫柔:“隨孤處置?”
謝書重重點頭。
“那好。”季淮將白玉握在掌心,看謝書:“回去?”
謝書再點頭后,兩人向東宮而去。
行走間,季淮落後謝書半步,他目視前方,桃花眸漸漸黑似深譚,嘴角的笑容卻十分平靜溫和,而負在身後的那隻手緩緩用力。
幾息之後,天光之下,玉□□末若煙隨風散在空氣中,無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