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8 章 番7
幾句話說完,冷書啟似乎很累,他緩緩搖了搖頭,坐回榻上去。
蘇婉雲哭得梨花帶雨,委屈地抿着唇。她不懂,這一切明明不是她的錯啊,又不是她要嫁過冷家來的,不管她做錯了什麼,那也是別人逼迫她的,她無可奈何啊。
冷書啟擺擺手:“你去吧,不想相看兩相厭,以後還是別見了。過些日子,我會搬出去。”
蘇婉雲仰起頭,淚眼朦朧地看他:“你要搬到哪兒去?我倆分開住,別人會說閑話的……”
冷書啟給她氣笑了,“你還怕人說閑話?”
蘇婉雲搖頭,試探伸出手想抓住他的褲子,“你要是願意原諒我這回,我保證以後好好跟你……”
“不必了。”冷書啟推開她,“有些事能原諒,有些事不能。”
他頓了頓,說:“你把那個人一次又一次地喊進來的時候,你心裏早就沒當我是個需要尊重的人了,蘇姑娘,好聚好散,你和我,今天就當作別了。這門婚事不是我們自己選的,但我希望結局是按照我們自己的意願來的。”
“什麼意願,我不想分開。冷書啟,你娶了我,我什麼樣兒你都只能認!”蘇婉雲歇斯底里地哭喊着。
他搬到外頭去,別人會怎麼說啊?她肚子裏的孩子要是他不認,她該怎麼辦?聽說落胎好痛的,說不準還會大出血傷及性命,與死比起來,丟臉算什麼?如果他想要她苦苦哀求才肯原諒,她也是可以豁出去的。
可冷書啟不想再糾纏了。
事已至此,他和她之間已經再沒有好好說話的可能。他曾想過要好生相待的,可她自始至終都沒有給他這個機會。如今,是他覺得累了、膩了,想放手了。也是到了今天,他才懂,他一直希望她能懂事成熟起來,學會珍惜這段婚姻,試着珍惜他……是他錯了。
有些人的一輩子就是一場大夢。她永遠活在她自己的夢裏面,從一開始,他就不該抱有任何幻想。
冷書啟站起身一步步走出去。
蘇婉雲在後大聲喊叫,他沒有停頓,好像根本聽不見她說些什麼。
天涼了,明明是四月天,卻彷彿寒冬還沒有遠去。
冷書啟緊了緊身上的披風,踏着那股奇異的香氣,慢慢走遠了,消失在蘇婉雲的視線里。
這件事驚動了蘇家。
林氏知道消息!息的時候,渾身冰涼手腳發顫。洛陽公主親自上門,不怕丟臉地、將蘇婉雲紅杏出牆在府中淫、亂之事盡數說給蘇家知道。
林氏是不信的,她自己的女兒自是這世上最可愛美好的存在,做下這等愚蠢的、無可轉圜之事的那人,怎可能是她的婉雲?
林氏氣急敗壞地趕到冷家,蘇婉雲正在床上哭泣。
楊嬤嬤端着碗黑乎乎的葯正勸她,蘇婉雲流着淚道:“我不要受那種罪……”
林氏忽地雙膝一軟,陪她來到的洛陽輕蔑地看她一眼:“蘇夫人,您進去勸勸吧。本宮就不進去了。”
她嫌蘇婉雲臟。
林氏臉上火辣辣地,深一腳淺一腳地靠近,蘇婉雲坐起身喊她:“娘。”
林氏揮手,一掌打在蘇婉雲臉上。
蘇婉雲不敢置信地瞪着眼,林氏見她這幅不知自己做錯了什麼的模樣,又揮手,巴掌在她另一邊臉上拍落。
“我就是這樣教你的?”
林氏聲音帶着哭腔,夾着無數的悔和恨。
她呵寵大的姑娘,真的做了那種醜事。冷家怎可能容得她?
“婉雲,你這是找死啊!好好的日子不過,你幹什麼非要惹是生非!見智是個好人,你……你欺人太甚了!你想想,這事如何收場?”
側眸看見楊嬤嬤手裏的葯碗,林氏把心一橫,“給她灌進去!那孽種說什麼都不能留!”
蘇婉雲想避,被林氏一把揪住衣領,兩個侍婢上前幫忙按住蘇婉雲的胳膊,楊嬤嬤含淚忍着心疼把葯給蘇婉雲灌了進去。
蘇婉雲在哭,林氏也在哭着。
葯汁順着櫻唇盡數落入喉中,蘇婉雲被迫咽下去,苦得她閉緊了眼。
林氏淚流滿面,一字一頓道:“婉雲,娘親護不住你了。你闖下的禍事如果告到御前,誰也救不了你!”在御賜的這段婚姻內紅杏出牆,無異於打了牽線人皇上的臉。加上上次她險些害死了冷書啟,一件件一樁樁都是不能饒恕的大罪。
“娘已經答應洛陽殿下,待你養好了小月子,就把你送到莊子裏去休養……你在那邊不必擔憂,娘會叫人常常送東西給你的……”
林氏傷心的說不下去了,捂住臉低低的嗚咽着。她的孩子不是只有蘇婉雲一個,她還得替自己餘下的孩子做打算。蘇婉雲的醜事若是傳了出去,家裏頭還沒出嫁的幾個姑娘還怎麼說親!?
承恩伯和蘇老夫人都已經決定放棄蘇婉雲了,蘇煜炆自顧不暇,叫她“家中事以父母親意願為憑據”,林氏再如何不忍,也沒法說服所有人再給蘇婉雲機會。
去莊子上住幾年,待這孩子的性子養的沉穩些,再替她求求情,看能不能接回來吧……
林氏也知這可能微乎其微,權當安慰她自己罷了。
那胎夜半才落下。蘇婉雲乾熬着那疼,感受到什麼東西正往外頭滑出。
她最怕的事終是發生了。
血崩不止。
楊嬤嬤求洛陽請李太醫來瞧婉雲,卻在主院吃了閉門羹。洛陽沒有叫李太醫去瞧她,還下令鎖死了各處的門。
楊嬤嬤大哭:“公主殿下,瞧在貴妃娘娘面上,救救我們奶奶吧。奶奶是錯了,她知道錯了,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您叫瞧郎中吧!”
李太醫正午時分才走進院子,這種醜事,冷家不想外人知道,只得叫李太醫走一趟。
蘇婉雲躺在紗帳里,已經沒力氣哭下去。肚子痛得像被刀刃剖開,血液迅速流去,恍惚生命也跟着正在失去。李太醫卻說“無礙”,兩個人架着她的胳膊,將她推上了去往鄉下的馬車。
蘇婉雲已經虛弱得哭喊不出聲來,她在喉間含糊地喊着冷書啟的名字。
這些年冷書啟在外肯周全她臉面,除了寂寞些,其實她並沒有受多少的苦,終於她連他最後一點眷顧都失去了。她才知原來自己是如此孤立無援。
娘家權衡利弊後放棄了她。冷家再也不想忍耐她了。
蘇婉雲閉着眼,想哭,卻連眼淚都流不出。
兩年後,蘇婉雲瘦成了一把骨頭,小月子沒有養好,落下了許多毛病,林氏時常派人送些吃食和藥材過來,也是於事無補,她這身子,算是半廢掉了。每到秋冬時節,就腹痛得下不得床。
蘇婉雲感念起過去的好處來,常常對鏡垂淚。
她才二十齣頭,鬢邊已經生了白髮。容顏再也不是過去那般嬌艷了,整個人氣色差極了,生生老了許多。
平時她很難出門!門,下人看得緊,因她過去是有前科的,加緊地防範着她。不自由,又沒人在身邊說話,只一個楊嬤嬤,不時還要在她耳邊啰嗦勸她去求冷書啟回頭。
他們在那個四月的夜色中告別過了。冷書啟篤定地將那晚畫成了她與他之間的句號,叫她每每想起來就抓心撓乾地痛楚,卻又無可奈何。
期間,她托楊嬤嬤的媳婦兒打聽過薛百鳴這個人。心裏頭也不是沒泛起過漣漪,想要偷偷出去和薛百鳴過日子的。
打聽回來的結果叫她很決絕地歇了心思。薛百鳴殘了。給人用了宮刑,還毒啞了嗓子弄殘了手。
漸漸她歇了那些跳脫的心思,變得沉靜起來。
臨走那晚,她寫了一封信給冷書啟。
她說,是命運弄人,如果有機會重來,她一定不會選擇那樣傷害他。
信的結尾沒有落款,只有被眼淚弄花的三個字。
生命的最終,蘇婉雲回想自己曾經熱鬧繁華的日子。冷書啟從書房走出來,那笑容,溫潤如玉,一點兒也不難看。
一步錯,步步錯,她再也沒機會重來了。
蘇婉雲歿於永和二十三年春。
這一年,冷書啟三十三歲。
結束了一段給他許多傷痛和屈辱的婚姻,他沒有潦草地對待蘇婉雲的葬禮。
冷四奶奶出殯之日,四九城裏各處都染了一片白霜。
冷書啟為妻守制,直至永和二十五年。
這年夏末,他從江南行商回京,被大雨留在了在城外三十里處的驛站中。
他在那裏結識了江湖女子姚三娘。
同年冬月,冷書啟在自己買的一座宅子裏迎娶了姚氏。
過往的傷痛如雲煙,無聲無息的消散了。
他曾被人棄若敝履,曾被用最狠毒的方式傷害過。但他始終抱有善念,從始至終不曾苛待過傷害他的人。
蘇婉雲的死,與其說是受病痛折磨,其實更多是對現實的無望吧?她知道冷書啟心死了,知道自己再也沒有可以展望的將來,所以才會選擇結束這潦草的一生?
而她是怎麼想的,如今已經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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