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朝露溘至
他懊惱地轉過身閉上眼睛,躲開景梵的視線。
“雲公子……”
“嗯?”雲殊華眨眨眼,“啊風鶴,快帶路吧,我們走。”
隨即他僵硬地邁着步子跟着風鶴拐進了一處庭院。
雲殊華甫一進了東廂正屋,就聽見風鶴站在屋門口囑咐道:“不打擾雲公子歇息了,不過有些事還需您記在心上。”
“仙尊大人住處就在附近,平日裏不喜旁人與他過往甚密。”
這點雲殊華早已爛熟於心,他頷首道:“你放心,如果沒有要緊的事,我定然不會前去打擾師尊。”
“除此之外還有一事,”風鶴嘆了口氣,苦惱道,“近些天五位域主正忙着修復古戰場結界,恐怕仙尊大人鮮少能抽身出來顧及清塢山。”
言下之意,景梵有要事在身,雲殊華無法天天跟着他修習道法,隨侍左右。
本以為他聽了會有些不滿,誰知雲殊華卻並未多想,只笑着說:“正事要緊,一切聽從師尊安排。”
短期內見不到景梵也不錯,起碼給了他一個緩衝的時間,否則第二天就讓他在大boss眼底下修鍊,根本沒辦法藏拙。
原身本就是個錦衣玉食長大的小公子,身子骨不甚硬朗不說,魔族修術學了多年更是一點都沒掌握,再加上雲殊華初來乍到沒幾個月,還不能完全參透這個世界的修習法則,倘若貿然在景梵面前表現出來,極容易引起他的懷疑。
風鶴見雲殊華一副完全理解的樣子,這才放下心來,同他告別後匆匆走了。
這座小庭只有雲殊華一個人在住,逍遙自在這等樂事自是不必多說,他上上下下將寢室與連接着後堂荷池的小廳打掃了一遍,隨後想辦法尋了些熱水洗漱。
待到換上一身輕便潔凈的衣袍后,他才覺得自己徹底活過來了,隨手扯了一張椅子坐在後堂廊檐下,靜靜地看着面前一汪池水發獃。
不知道為什麼,奔波勞累一天後,雲殊華只覺困頓,並未感到飢餓。暮色四合之時他才站起身,慢慢走回寢屋,上床沉沉地睡去了。
南域氣候溫暖,秋日雨水多。夜裏休憩時屋內四面高牆都泛着潮濕之氣,雲殊華一個北方人睡得不太習慣,在玉逍宮待的兩個月稱得上是煎熬。
儘管清塢山上有許多湖池,空氣略有濕潤,但與南域相比不知好了多少倍,故而雲殊華一夜無夢,睡得異常安穩。
第二日他起了個大早,從乾燥溫暖的被褥中爬起時,天色還沒有大亮。
雲殊華磨蹭着下了床,光腳踩着白絨的地毯走到床邊,雙手將八角形的窗牗推開,探出頭向外看。
一陣西風卷着細涼的雨滴撲在他的臉上,青絲也隨之飛揚起來。
他怔忡地看着霧蒙蒙的庭院,一時之間還沒有反應過來。
下雨了?
被這雨滴澆得毫無困意,他轉身回到床前迅速換上在中域領來的校服,隨後離開小庭,一路躲着細雨去了玉墟殿。
風鶴與驚鶴恰好背着竹篋走出來,遇到雲殊華后,三人不由得停下來打招呼。
“雲公子起得真早,不如進殿坐坐,”驚鶴笑道,“趁雨還未變大,我與風鶴去山下砍些柴來用,恐怕只能回來再招待公子了。”
雲殊華搖搖頭,有些不好意思地開口:“日後不用再喚我公子,我比你們大不了一兩歲,直接叫我殊華吧。”
想了想,他又添了句:“反正我待在星築也沒什麼事,不如讓我和你們一起去,必要時還可以幫點忙。”
風鶴本想拒絕,但見雲殊華一臉堅持,終於和驚鶴一同點頭同意。
到了山下的樹林,雲殊華才發現原來兩人根本不需要他的幫助。風鶴與驚鶴修為不低,用術法砍柴拎柴簡直手到擒來,反倒是雲殊華什麼都不大懂,空有點力氣,費勁砍了些木頭,只覺雙手震痛,連斧頭都拿不穩了。
雲殊華默默給自己定了個小目標,隨後的幾天內,日日在小庭中學習修劍,背誦法訣。若晨起的陽光不甚刺眼,他便先繞着星築跑上五圈用以鍛煉身體。
等到把中域學來的那些知識學了一遍,他又溜進玉墟殿內尋到驚鶴,同兄弟二人學了點平日裏實用易學的法術,這下覺得自己總算有了點道修的樣子。
雲殊華雖在練劍實操這方面不大擅長,但學新事物敏捷且有靈性,有些領悟一點即通,很得風鶴與驚鶴的好感。
閑來無事之時,雲殊華就鑽進廚房琢磨點好吃的東西,這裏沒有外賣,沒有雞鴨魚肉,為了讓自己對吃飯這件事稍稍燃起一絲熱情,他的廚藝在短期內飛速大漲,到了風鶴都拍手稱讚的程度。
連日以來,景梵大部分時間都不在清塢山,偶爾與雲殊華見過一兩面,也大都是隔着很遠的一瞥,等到雲殊華快步走上來行禮喊師尊時,只能看到他如清蓮般漸行漸遠的背影,想說的話也隱沒在隱隱綽綽的山霧裏,隨風飄散。
戌月一過,秋去冬至,眨眼間來清塢山已經一個多月了。
一日晌午,風鶴特地趕來星築小庭,將自己一件厚實的玄色鶴氅贈給雲殊華作蔽寒之用,實在是嗆不住漸冷的天氣,雲殊華道謝過後便接了過來。
他撫了撫鶴氅領口用絲線勾出的蓮花印,羨慕地說:“我見師尊同你的大氅一樣也有蓮花紋,這是清塢山獨有的式樣嗎?”
風鶴倒在一張躺椅上,晃着腿慢悠悠說:“在山上住的時日久了,我和哥哥穿衣的習性自然與仙尊大人有些相像,日後你也會有的,不用着急。”
他捏着兩側的木雕扶手坐起身來,好奇道:“你快穿上讓我看看合不合身,好不好看。”
語畢,雲殊華抖了抖鶴氅披在肩上,當著風鶴的面轉了轉。
少年正處在長身體的時刻,雖說這段日子吃的飯食沒什麼油水,但還是抽了條。風鶴的大氅套在他身上,愈發顯得他腰細腿長,似一桿修竹。
“你是比我高了不少,我的衣服你穿着也不合適。”風鶴有些惆悵。
雲殊華將大氅脫下疊好,又塞進他懷裏,道:“不如今日我下山去做幾身衣裳,這衣服就還你吧。”
“你要下山?”風鶴愣了一下,“可是未經仙尊大人允許,這於禮不合。”
“師尊好些天不曾回來了,再說了,回來了又哪裏管過我們?”雲殊華狡黠地對着他勾唇笑了笑,“你和驚鶴正是長身體的年紀,不吃點好的怎麼長個子趕上我?待我去過城中的成衣店,便買些好吃的食材,晚上做火鍋給你們吃。”
火鍋,他這一月來做過一兩次,且這種東西越是冬天吃越夠味。
風鶴眼前一亮,好似被雲殊華說動了,但還是猶豫着不肯同意。
“你的衣物我穿不了,總不好看着我穿單衣過冬吧,”雲殊華可憐巴巴地看着他,“我答應你,至多兩個時辰,我一定趕回來。”
風鶴沉默半晌,略有些擔憂地問:“那上山的術法你可學會了?”
雲殊華瘋狂點頭。
“好,那你去吧,”風鶴望了眼門外的天,“一定要在日落之前回來。”
雲殊華應下,從屋中翻出一袋銀子裝在身上,快步走出寢屋,向山下趕去。
時值臘月初,山腳下樹木枯萎,金葉滿地,一派蕭索景象。
直奔鎮中集市,雲殊華從路邊阿婆處買了幾個薯瓜,順便打探到了附近的成衣店址。
街上熙熙攘攘,車水馬龍,往來的布衣百姓不時打量着雲殊華的衣着打扮,觀他一副仙風道骨之姿,便猜測他定然是山上清修的道人。
一路奔入店鋪,櫃前的夥計看到雲殊華,立刻小跑着上來笑打招呼。
“敢問這位仙人有什麼需要嗎?”
雲殊華“唔”了一聲,問道:“你們這裏可有過冬的成衣?”
“自然是有的,仙人隨小的往裏面請。”夥計彎腰打起內堂的帘子,將雲殊華請了進去。
一進屋便見各式各樣的長衫大氅及印着花色的布匹掛在牆上,頗令人眼花繚亂,雲殊華蹙眉挑了挑又試了試,都覺得顏色太過鮮艷,不大滿意。
再等成衣店量體做衣定然來不及,他只好隨便撿了幾身合體的,打算付錢。
那夥計慣會察言觀色,見雲殊華面露苦惱,便湊上來詢問道:“仙人可是要尋些顏色素凈的冬袍?”
“正是,”雲殊華頷首,“我是修道之人,穿這些繁瑣的華服不大合適。”
“那便請您隨小的來,”夥計打頭陣走出內堂,領着他進了偏室,邊走還邊說道,“仙人有所不知,咱們這小鎮倚在仙山腳下,不少年青人都嚮往着登上清塢求仙問道,故而清塢山衣袍的款式在城中賣的最是火熱,小店自然也備了一些。”
“清塢山的款式?”雲殊華挑眉,“快讓我看看。”
店鋪夥計將幾款玉白的鶴氅拿給雲殊華看,小心翼翼地問道:“仙人可還滿意?”
雲殊華翻了翻衣領,看到其上綉出的蓮花紋,不由得勾起唇角,道:“就要這幾件,勞煩您給我包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