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她的眼神
剛才感受過的那瓶顯然不是。雖然李就看不到那條靈魂具體的樣子，也感覺不出是男是女，但是給他的感覺很陌生，絕不會是蘇雲翼的靈魂。他又仔細觀察了一遍，還是看不出這些靈魂的形體，只能看到一團一團的霧。還是動手挨個試吧，李就心想，也許碰到蘇雲翼的時候，她會給自己一點提示呢。
李就按照從右到左的順序，挨個感受着瓶子中的靈魂。感覺上大同小異，有的驚恐的情緒比較強烈，有的後悔的情緒比較強烈。直到他把所有的瓶子都感受過一遍之後，也沒找出來哪個是蘇雲翼。
李就額頭上有點冒汗了，蘇雲翼的靈魂不會沒有撲捉到吧？他回過頭看了一眼師傅，褚老拄着拐杖，老神在在的看着他，向他擺擺手，示意他繼續找。也是，師傅應該不會犯這種錯誤，李就暗想，問題還是出在自己身上。於是又仔仔細細挨個試了一遍，還是沒有頭緒。
“徒兒，你要快一點啊，靈魂在體外存在的時間是有限的，再耽誤下去，這些人就要魂飛魄散了。”雖然褚老說的挺嚴重，但是口氣卻非常淡定，還帶有一絲調侃的意味。其實褚老並沒真的指望李就能找出來，在他看來，這是不可能的，即使李就再天才也不可能。他這是想給徒弟一個下馬威，樹立下自己老師的威嚴。
可是這話聽到李就耳朵里，卻真有點着急了。他記得從前張伯陽也對他這麼說過，靈魂在體外存在的時間超不過兩個小時。從他放出那記靈魂震擊到現在，已經過去半個多小時了，這裏有幾十個人要救，如果再耽誤下去真要出問題了。
李就這人有一個優點，越是到了關鍵時刻，越能沉得住氣。他深呼吸了幾下，腦子急速運轉起來。師傅讓自己找出雲翼的靈魂，絕不是無的放矢，他老人家這麼做，一定是相信我有這個能力。但是我哪裏做的不對呢？難道不應該用手去感覺？那麼怎麼找呢？這些瓶子上並沒有標籤，師傅怎麼去辨認呢？不是要靠嗅覺吧？李就拿起一瓶聞了聞，沒什麼味。就算是要靠聞的他也不行。
李就記得抓耳撓腮，腦袋上汗都冒出來了。突然間，他想起來師傅剛才讓他看來着，問他能不能看出來靈魂的形體，難道說……
想到這裏，李就有了一個想法。剛才他感受這些靈魂的時候，是把瓶子握在手裏，閉上眼睛去感受的，並沒有去看。這次他拿起一個瓶子，邊感覺着裏面的靈魂，邊觀察。突然間，瓶子裏的霧氣中幻化出了一張臉，雖然轉瞬即逝，但是李就看到了，那是一張男人的臉。
果然！果然是這樣，還是要靠看的。李就興奮起來，放回手中的瓶子，又去試下一個。很快，他就找到了蘇雲翼的靈魂。她幻化出的臉要比實際上的她更年輕，只有十幾歲的樣子。
“雲翼，雲翼，是我呀，金鱗呀，你能聽見我說話嗎？我是金鱗呀！”金鱗是李就和蘇雲翼訓練時起的外號，沿用了他江湖上的名號。這是大聯盟的一個傳統，在訓練和工作當中每個人都要起一個外號，而不是直接以名字相稱呼。李就一直稱呼蘇雲翼為教官，剛才在虛擬訓練室裏面，蘇雲翼倒地之後，李就才第一次叫出了雲翼這個稱呼，他更喜歡這個稱呼，他覺得這樣兩個人之間的距離會拉近一點。
起初，蘇雲翼的靈魂並沒有什麼反應，當李就鍥而不捨的連續呼喊了一分多鐘以後，蘇雲翼幻化出來的臉竟然凝固了下來，慢慢轉向了李就。
“金鱗……”
蘇雲翼在訓練中曾經無數次喊過李就的這個外號，有時是命令，有時是怒吼，有時是批評，可是這一次，這一聲凄婉的呼喚飽含着期盼，眷戀，思念，直接在李就的心底響起。李就覺得心中最柔軟的地方被狠狠的擊中了，他的淚水再也抑制不住，像開閘的洪水一樣滾滾湧出。他把蘇雲翼的靈魂捧在手上，覺得此時的她是如此的脆弱，又是如此的珍貴。
“金鱗……”蘇雲翼又呼喚了一聲。
“是，是我，是我。”李就一邊哭，一邊在心裏呼應着。
“叫我教官……”蘇雲翼的靈魂說。
“什麼？”李就有點沒聽明白她說什麼。
“你這小子……誰讓你管我叫雲翼的……叫我教官……”
唉……李就又好氣又好笑。都化成了魂了還是這麼強硬，要是不給你還魂啊，說不定就變成厲鬼了，李就心中暗想。
“什麼……敢說我是厲鬼……你不想活了……”
李就的眼淚徹底停了。這女子還真是個奇葩啊。李就搖了搖頭，擦擦眼淚，向老師走去。
“你敢說我是奇葩……你等着……”蘇雲翼的靈魂還在弱弱的叫囂着。
李就把瓶子遞給褚老。“師傅，我找到了。”
褚老在旁邊看着李就的一系列動作，見過無數大場面，閱人無數，手上流淌過無數條靈魂的他也被震驚了。被他認定不可能的事情竟然就在眼前發生了。雖然褚老已經給了李就極高的評價，但是他意識到，李就在靈魂能力上的天賦還是被低估了。
不過修鍊到褚老這個份上，已經不會再把心理活動表現到臉上了。他笑着接過瓶子說：“嗯，不錯，挺聰明。我現在就給她還魂，這個你暫時還上搭不上手，在旁邊仔細看着吧。”
褚老先給蘇雲翼的屍體套上氧氣面罩，然後擰開瓶塞，用左手食中二指從瓶子裏引導出她的靈魂，然後往她屍體的天靈蓋上一丟——只見靈魂嗖的一下就鑽了進去。然後褚老把一隻手放到她的頭頂，閉着眼睛默默的運功。褚老的動作十分熟練，比李就在錄像上看的麻利多了。不多時，蘇雲翼就蘇醒了過來，她先是猛的深吸了一口氣，然後一下子就從床上坐起來了，把李就嚇了一跳。我滴個乖乖，詐屍也就這模樣了吧？李就心中暗想。
坐在床上的蘇雲翼咳嗽了幾下，偏過頭來對李就說：“你……咳咳……你說我詐屍？”蘇雲翼面sè冰冷蒼白，悶悶的聲音透過氧氣面罩，聽得李就後背冷汗都下來了。
啊？她是怎麼聽到的？難道說……想到這裏，李就在心中呼喚了幾聲：“雲翼，雲翼，你能聽到嗎？”
“我告訴你了，叫我教官。”蘇雲翼說完，又呼吸了一陣，摘下面罩，從床上下來，跪在地上對褚老恭恭敬敬的磕了三個頭。“多謝褚伯伯救命大恩。”
“哎呀徒弟媳婦，你這是幹什麼，都是一家人，何必如此呢，快起來，快起來。”褚老趕忙把蘇雲翼從地上拉了起來。
對面的李就看到師傅這麼幫自己，感激的沖師傅豎起了大拇指。褚老對李就眨了眨眼睛以示回應。
蘇雲翼對褚老這麼稱呼自己並沒有提出異議，反而臉上一紅，坐到牆邊的椅子上休息去了。李就見狀，磨磨蹭蹭的走到蘇雲翼身邊，磨磨嘰嘰的說：“雲翼……你沒事吧，你有沒有覺得哪不舒服啊……”
蘇雲翼撫着頭說：“我沒事，休息一陣子就好了。”
“真的？你別大意，仔細檢查檢查，別留什麼後遺症。”
“我真沒事，你讓我一個人靜一靜吧。你去幫褚伯伯吧，應該還有很多人要救吧。”蘇雲翼抬起頭來看着李就說，她習慣看着別人的眼睛說話。她的眼睛清澈明亮，好像一面光潔的鏡子。
李就看着蘇雲翼的眼睛，她此時好像又恢復了女強人的堅強模樣。但是李就能看出來，她眼神背後的東西正在軟化，只是她還不願意表現出來。
“那好，我去了，你好好休息啊，需要什麼喊我。”李就本想伸手撫摸一下蘇雲翼的頭髮，想了半天還是不敢，只好訕訕的走回褚老的身邊。
“徒兒，你剛才和她的靈魂說話了？”褚老壓低聲音對李就說。
“是啊，怎麼了師傅？”李就也小聲的問道。
“沒什麼，只是想告訴你一下。靈魂間的對話，會在雙方之間建立起一種短時間內的聯繫，讓雙方能夠互相察覺到對方的一些想法。你現在能力還太弱，暫時屏蔽不了這種聯繫，而她雖然不是靈魂能力者，但是她的靈魂強度卻要稍高於你，這種聯繫在她那裏是單向的。”
“哦……這樣啊。師傅，您放心吧，我在雲翼面前沒什麼好掩飾的，現在我還巴不得她能明白我的心呢。”李就說著，回頭看了一眼蘇雲翼，不過蘇雲翼此時正低着頭，看不清她的表情。
“嗯，這樣最好。這種聯繫的距離最多超不過一米，你以後要想什麼不想讓她知道的事就離遠點好了。”
然後師徒兩人聯手，李就負責找靈魂，褚老負責還魂，不多時就把幾十個人都救了回來。好在李就是無意識放出的靈魂技能，破壞力不大，只是把人們的靈魂震出了體外。褚老給大家還魂之後，人們並沒留下後遺症，只是身體會虛弱一段時間，休息一陣就能恢復。
眾人各自乘坐電梯回到住處，蘇雲翼本來也要走，可是褚老把她留了下來。等房間裏只剩下了褚老，李就和蘇雲翼三人之後，褚老讓他們倆並肩坐到牆邊的長椅上，自己坐到了兩人對面。
“今天發生的事，前因後果我都知道了。”褚老對蘇雲翼說，“二雷子，你明明前幾天就可以走了，為什麼今天還巴巴的跑過來見李就一面呢？”
蘇雲翼低着沒有說話。
“你是不是想提醒一下李就呢？幸虧你沒有這麼做，要不然你就是害了他。”褚老說的這些話，李就有點聽不懂，但是他知道現在不是提問的時候，所以只是靜靜的聽師傅在講，沒有說話。
“我已經收他為徒了。李就身上是有不少問題，但是總的來說還是個好孩子，值得我去培養他。不用我說，你也看得出來李就對你的感情。你們相處的實際時間已經超過15年了，你應該也清楚他的為人了。你是我從小看到大的，李就雖然剛剛成為我的徒弟，但是我認為我還是很了解他的，我看你們倆挺般配的。你不要總去想你父母的事，不能一杆子打翻一船的人嘛！魂師裏面雖然有壞人，但是也有好人呀，我的幾個徒弟，包括李就，都是好人嘛！心中的結，總是要解開的，你一直這個樣子下去，難道要一輩子單身嗎？他是你一手訓練出來的，將來在一起過rì子，也有共同語言。他雖然身上有很點毛病，但是你正好能管住他，你們在一起簡直是天造地和的一對。二雷子，我和你父母相識多年，我相信你父母也不希望看到你這個冷冰冰的樣子，他們也是希望你能得到幸福的。如果他們知道你因為他們的原因而錯過這段良緣的話，他們在天有靈也會責備自己的！今天我不但作為李就的師傅，也作為你的長輩，撮合一下你倆這段姻緣。二雷子，不要做出讓自己後悔的事情。就算你不相信伯伯看人的眼光，也要相信你自己的心。伯伯不是在這裏壓迫你，強迫你，伯伯是希望你能得到幸福。你好好想想吧。”
褚老話說到一半的時候，蘇雲翼已經哭了，等話說完，她已經是淚流滿面了。李就從來沒見過蘇雲翼哭過——除了一小時前把她一嗓子吼死那次——此時坐在她身邊，想摟住她安慰一下吧，不敢，就這麼看着她哭吧，心疼，急得他抓耳撓腮，坐立不安，好像一隻身上生了跳蚤的猴子。
“笨蛋！”師傅的聲音在他心中響起。李就抬頭看着師傅，只見他向自己使了個眼sè，同時在心中說到：“還不趕緊去安慰一下，等菜哪！”
說完，褚老咳嗽了一聲說到：“你們倆都好好想想吧。我先上去了。”
李就沖師傅點了點頭，褚老做了個加油的手勢，慢慢的走出門去。李就目送老師離開之後，把右手慢慢的繞過蘇雲翼的後背，輕輕的摟住她的肩膀。沒有想像當中的一陣拳腳相加，讓他觸摸到了一個不應該屬於女孩子的堅硬的，瘦削的，同時也是脆弱的肩膀在微微顫抖着。
有門！有門啊！李就一邊想着，一邊用右手輕輕的撫摸了一下蘇雲翼的右臂。沒有拳腳，沒有大吼。哈哈！這是要得手了！李就心中大喜，同時又對哭泣中的蘇雲翼十分憐愛。他摟緊了她，用自己左手抓住她冰涼的左手，在她的頭頂輕吻了一下，輕輕的唱到：
別哭了，
好姑娘，
別讓悲傷冰冷你的手，
別讓淚水打濕你的妝。
有我在，
別著慌，
我會撫平你的痛，
溫暖你的手，
給你可以依靠的肩膀。
別哭了，
好姑娘，
你的淚水灼燒着我的心，
讓我覺得自責，覺得窩囊。
別哭了，
好姑娘，
跟我走吧，走向遠方。
我會創造一個你想要的世界，
而我的世界，
也會因為有了你，
綻放出無限光芒。
李就唱完了這首歌，懷中的蘇雲翼也漸漸停止了哭泣。她擦了擦眼淚，抬起頭，看着李就的眼睛。
無需動作，更無需語言，看着她的眼睛，李就便知道，這個姑娘是他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