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2 章 我為你而來
她沒立刻去休息,反而鬼使神差,瞄上姬雲都起身離開的背影。
一向知道這人個子高挑,雙腿修長筆挺,好似出水蓮荷,亭亭玉立,每一步都輕盈自如,賞心悅目惹眼到要命。直到姬雲都進了廚房,關上門,徹底瞧不見。她望着突然空蕩蕩的客廳,茫然低頭掃了眼自己的腿。
……四公分的身高,大概都差在這兒了。
葉雨初心底嘖了聲,立刻決定不縮沙發,起身趿拖鞋也跟了上去。
慢慢拉開門,廚房裏藥味清苦濃烈,撲鼻而來。
姬雲都在瀝去浮沫濃湯,又煎第二道。滾沸的葯湯澆過紗布,氳出熱氣白霧。她挺專註,亭亭立在桌旁,好似渾然不覺,任由葉雨初打量。
窺探的人腦子放空,忘了時間。
姬雲都突然抬手把杯子遞給她:“要嘗嘗么?”
雨初驚醒,擺手:“不,不用。”
“不好喝,不用惦記。”姬雲都迅速飲盡,洗刷乾淨杯子放進碗櫥里,溫聲回應。葉雨初湊得更近了些,見自來水沖刷水杯和她瑩白的指尖,水珠濺上手腕,順着柔滑肌膚無聲滾落。仟韆仦哾
袖口擼起,整個小臂都露在外面。
柔如白綢,嫩似夏藕,隨意露出這麼一截來,像玉石般精緻,直想多捏一捏。
然後,葉雨初真的伸出指頭,輕輕戳了一下。
姬雲都一頓,偏頭:“嗯?”
這下離得近,目光交接,姬雲都五官明晰無餘,葯湯潤過的薄唇愈發柔和,泛着點水光。原本蒼白如靜物畫的容顏也生動起來。眼眸里光澤流動,如古井黑石。哪怕它不映絲毫情緒,葉雨初也容易望到失神。
更不必提現在,目光溫柔鄭重,深邃如海,清明如鏡子,倒影出她葉雨初。
只映出一個她。
葉雨初腦海驀地一片空白。
“雨初?”
她收了收心,低頭輕聲問:“燙不燙?你喝得這麼快,也不等它涼一點。”
姬雲都一怔,沒想到被問這茬。擦乾杯子,竟微微嘆息:“還好。被你盯着喝葯,我緊張,喝得快了點。”
她說“緊張”,人卻淡定得很。
反而是葉雨初鬧了個大紅臉,心虛:“啊?我……怕你嫌苦,才跟來看看。沒別的意思。”
怎麼好意思說,瞧你模樣瞧到發痴?
中藥特殊的清苦氣味氤氳在廚房裏,一開始真不覺得好聞。大概所謂“葯香”,也就是這股清冽醒人的氣息吧,光是聞都隱約感到了苦。
她看桌上空空,忙跑出廚房,等折身回來時,正撞見姬雲都推開窗戶,外面清冽冷空氣灌入,瞬間把藥味沖淡了不少,“你書房裏有幾盆水仙,過兩天要開了。這兩天屋子裏藥味重,怕要敗壞花的生氣。”
葉雨初忙搖頭,打開剛才拿過來的罐子,“花是小事,要不要吃塊糖?那葯聞着都苦。”
“沒多苦。”
姬雲都已經開始忙,系圍裙,洗菜擇菜,打開冰箱找食材,迅速忙活好直等開火做飯。葉雨初知道她是行動派,不過這副駕輕就熟的樣子,鍋碗瓢盆用得順溜,看起來,比她這個主人還熟悉這間廚房。
她挑了個水蘿蔔,只用一把菜刀,削皮改刀切絲,迅速又穩當。用出神入化的刀術對付一塊蘿蔔,好似大宗師在一板一眼打軍體拳,莫名有點好笑。
然而姬雲都卻很認真,無論手裏是什麼,她都嚴謹得一視同仁。甚至葉雨初還錯覺,此刻的姬雲都更專註,也許湊近都不會發覺。
但很快她就知道自己錯了——
因為正好站在窗口,被冷風吹得打了個激靈,抖了下。
姬雲都突然放下菜刀,抬眼囑咐:“冷了?回卧室去,多套幾件別著涼。”
也不知她如何察覺的。
“不冷。”她反駁,剝好糖塊遞到姬雲都唇邊,姬雲都只頓了極短一瞬,便低頭含下。雨初感覺指尖擦過微重的力道,想到那是她的唇,突然有些緊張。
她的指尖,與姬雲都的唇,只隔了層薄薄的糖紙。
姬雲都的唇是涼的,但她指尖卻在生熱。冷風在吹,耳後竟熱得發燙。
明明在喂別人吃糖,卻感覺自己忽然泡在了糖水裏,要喘不過氣來。
“……桃子味的,還、還不錯吧?還有蘋果味薄荷味木瓜什麼的,我其實每種味道都不討厭,不知道你喜歡什麼,先挑了這個。”
姬雲都偏頭望她一眼。
右邊臉鼓出一點點,嘴唇抿了抿,小學生一樣,一板一眼認真含糖,慢騰騰化着吃。
她邊調蘿蔔絲,嘴巴里悶悶地響了幾下,鼓起的位置換成了左臉頰。
這分明是,糖塊擦過舌齒,從右邊換到了左邊。
葉雨初心裏突然發癢:她……好可愛。
像有個小蟲兒,擱心裏鑽啊鑽。或者捻起根頭髮絲兒,撓啊撓。
姬雲都五官深邃大氣,平素都是清朗如松柏,疏淡似白梅。淡漠的空谷幽蘭,老錯覺她不食人間煙火。葉雨初發誓,像之前客廳里那樣風雅地飲茶飲酒,才符合想像里她的氣質。
但是,現在瞧她吃糖,真的很……可愛。
趁她魔怔的一分鐘內,粥已上鍋,爐灶開火,蘿蔔絲拌好,晚飯再沒更多工序。
姬雲都解開圍裙,竟然眨了下眼。
“甜。”
她含着糖,輕輕說。
嗓子好似得到糖的滋潤,溫軟微酥,還伴着乖巧調皮的錯覺。
葉雨初心軟得一塌糊塗,找不到形容詞,身體反應卻很誠實,利索得剝了糖紙,又遞上一塊:“還要不要?”
差點就衝動到,悶頭把所有糖紙都剝開、全部遞到姬雲都面前,說“都給你”。
畢竟那樣太詭異了些。
“試試這個,也很好吃。我有很多、還有很多。”
姬雲都瞧着遞到面前的第二顆糖,唇角勾了勾。
“什麼味的?”口中糖已然嚼碎咽完,她嗓音恢復了低沉。糖當然不會讓她性情大變,不過恍惚臉紅的雨初怎麼都看不膩,為此吃幾顆糖賣個萌完全不是問題。
“葡萄。”
“還有別的嗎?”
“嗯?這個,藍莓的。”
“哦。”
“還有別的,這個是草莓。”
“哈密瓜。”
“……還有山竹,橘子這些,你喜歡哪種?”
桌上很快剝了一疊糖紙,葉雨初不遺餘力,姬雲都目光深深望着她。
葉雨初把所有囤積的糖都拿出來了,眼巴巴等她選。
“哪種味道最甜?”
葉雨初思忖片刻,“哈密瓜或者桃子吧,桃子你嘗過了,還有哈密唔——”
她眼瞳猛地睜大。
餘下的話被吞沒在唇齒間,唇角被輕柔拂過,輕微壓迫的力道卻不肯離開,兩張臉離得那般近,無法呼吸,忘了躲閃。腰后被攔住,後腦則被沉穩力道扶托,一時間腦海里電光火石,驀地想起一些模糊破碎的影子。
被打斷的夢裏,最是大膽恣睢,也不過如此。
她閉上了眼,任由姬雲都引導和探索,小心翼翼、細膩妥帖,親吻溫柔而甜蜜,帶了一點桃子的香味和葯汁的清苦,妙不可言。結束時猶摩挲唇角,仍有餘韻。
“不誠實的好姑娘。”
她怎麼也沒想到,姬雲都會笑着低聲說出這句。
現實與夢境高度重疊,雨初突然鼻頭一酸。
——不誠實的姑娘,我不說,你怎會認?
可惜夢境只到這裏,沒有接續。
“分明是雨初味的比較甜。”
“……”她想捂臉。
……犯規啊,姬雲都。
姬雲都放開她,依然一臉淡定自如,把桌上的糖全部收入袋子裏,在葉雨初眼前晃了晃:“沒收,以後多吃飯少吃零食。”
葉雨初:“……”
突然記起她根本不愛吃糖,之前在虎峒梁哥要給她送零食,還攔來着。
其實她方才那模樣,只是為了摸清自己到底藏了多少糖吧?!
徹底想清楚的葉雨初,陷入鬱卒。
還想說什麼,手機忽然在響。她回客廳接電話,姬雲都則進了卧房。
“姐?”
葉瑾瑜含笑應下:“初初,前幾天都很忙嗎,打電話也不接。”
她抿唇輕聲地“嗯”。
“上次問你的事想好了沒?”
“嗯?”雨初蹙眉,片刻后才隱約有點印象,“回家過年的事?”
“對,還有同老師一起去太白山那邊散散心。”
“我現在說不準。過兩天定了再和你聯繫。”葉雨初低聲婉推,“你那裏一切都好么?”
她望向卧室,房門半掩,也不知姬雲都在做什麼。
“你說程老?現在還在住院觀察,沒什麼亂子。等你回來咱們一塊去探望。還有初初,你撿回來的那隻小狗被一個姓蘇的女人領走了。我瞧你挺喜歡,要不等過年,再買只養着怎麼樣?”
姓蘇的女人?
她第一反應是蘇家鎮的蘇家人,不過天底下姓蘇的人那麼多,未必就這麼巧。
本來雪糰子就在派出所登了記,雖然預料到可能有天它的原主人會來領走,不過這麼快就發生了,心裏還有點空落落的。
至於再養只寵物什麼的,她還沒起過這念頭。
“唔,到時候再說吧。對了姐,咱家……”她突然頓住。
“咱家怎麼了?”那端葉瑾瑜笑問。
“……沒,我看了你給我的報告,突然想起爸媽的事兒,就隨口一提。”
葉瑾瑜笑得很寬慰,又不放心多叮囑幾句,才掛了電話。葉雨初卻陷入沉思:剛剛最後還是忍住,沒有問出來。
媽媽沒有兄弟姊妹,是外婆的獨女,爸爸也是獨子。就算說看程伯伯,也是“咱們”,只有姐妹二人。
她下意識抬指按住心口,眸光黯了黯:無論是活着的,還是過世的……
在姐姐口中,沒有任何蛛絲馬跡能推斷出,她曾有過弟弟。
那在墓裏頭一直喊自己阿姊的、叫阿衡的小男孩,到底是誰?
她一時想不出頭緒,推開虛掩的卧室門,姬雲都鋪好被子,在理床單。
葉雨初瞧她跪在床上動作,忽然心虛抿了抿唇。
打掃、做飯、理床單,姬雲都照顧起人來,當真細緻又全面,無一遺漏。
她突然上前,從背後抱住姬雲都,頭埋在那人背上:“幹嘛對我這麼好。”
姬雲都沒動。
半晌,她笑笑:“這叫什麼好。”
葉雨初聲音悶悶地,輕聲感慨:“你是上輩子欠我了,還是對不起我了?”
姬雲都愈發沉默。
“為什麼這樣說。”
雨初放開她,闔上眸子,忽而鬆了全身力氣,躺進鬆軟被褥里。
雙臂平攤,歪着頭,馬尾長發繾綣散開在枕巾上。毫無防備也毫無芥蒂,躺在跪坐的姬雲都面前,忽地無聲一笑,嗓音輕得像團氣,柔和而溫軟。
“迷信的老說法,上輩子欠了人情,要報恩;上輩子對不起誰,要還債。”她笑容愈發調皮,慢慢睜開眼,望着姬雲都,笑意如螢火明滅,都落在清亮瞳子裏,“要不要猜猜,你這輩子被我纏着,是因為哪個?”
姬雲都摩挲雨初十指,似按摩又似撫摸,雨初本就有點累,被捏的舒服,昏沉沉的。
姬雲都俯下身來:“你覺得我遇見你,不是報恩,就是還債?”
“……嗯。”
“要我斷言,都不是呢。”
葉雨初沒想到她這麼一說,誰能知道上輩子的事,有沒有上輩子都不好說。
姬雲都大概又要一本正經胡說八道了。
索性她被勾起好奇,打起精神:“你怎麼說?”
姬雲都睫毛長垂,面色蒼白,唇上泛着淺淡粉紅,如果玉雕能刻出深邃眉眼,尚算可以拙劣模仿,可蒼白如雲霧的仙氣之下,那一點柔和煙火色,卻無論何種絕代工筆,也舉世難及。
她挑挑眉。
原本按捏雨初手指的手,不知何時攀附到肩頭。她身子俯得極低,與其呼吸交纏。
薄唇附雨初耳側,淺粉淡紅,好似櫻桃汁水融了點牛乳,調出極輕暖的曖昧:
“依我想,因為上輩子沒盡興,”她頓了頓,“這輩子只好再來欺負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