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1 章 恍然有所思
葉雨初自己先不爭氣地笑了。疼得快去得急,眼下又無礙。
“還疼不疼?去醫院看看。”姬雲都只想轉移下她注意力,見她眉眼彎彎,旋即正經提議。
“不用。”她忙攔住,“就是岔氣,現在好了。這兩天有點累,吃飯不規律,難受也正常。”她堅持不用檢查。姬雲都拗不過,只好作罷,並肩回公寓。
白雪紛紛,揚灑了一路。
姬雲都肩頭髮上都落了層雪。也許是她身子寒涼,雪粒竟沒消融,像簪了星點的花。
可惜長發全被綰住,端莊古板。葉雨初突然想起那次點破心思的春夢。夢裏她披髮未梳,何其清艷。蘇宅里驚鴻一瞥,便被迷了心竅。
她痴痴地想,以後能不能別綰髮?
在姬雲都眼裏,她則呆怔得有點痴傻。伸指在她面前晃了晃:“我臉上有髒東西?”
她驚醒:“沒啊。”
“沒有髒東西,你還老盯着我,”姬雲都沉吟,意味深長,“是因為我長得好看么?”
“……我在想晚上吃什麼好。”葉雨初按下被看透的慌亂,“家裏好像沒菜了,得先去超市一趟。”她緩過來一點,臉還燙:“我沒一直瞧你,在看雪呢。”
姬雲都無聲莞爾:“不實誠,眼口不一。哪個是幌子?”
她臉皮薄,只好裝作沒聽到,挽姬雲都小臂默默地走,別開臉囁嚅:“實誠又不當飯吃。”
後腦勺對她,馬尾輕晃。
姬雲都似瞭然沉吟:“原來你知道?人太實誠,容易固執認死理。不比愛說漂亮話糊弄的。哪家女孩不是越伶俐嘴甜,越討人疼。”
葉雨初咬唇:說誰固執認死理呢。
“葉家就不是。”
姬雲都煙眉微挑,凝望她輕巧一嘆:“所以你出格,成了查案緝兇女刑警,一年到頭身邊不是屍體就是殺人犯。葉瑾瑜想必很後悔,這一二年沒勸你辭職?”
葉雨初:“……”
她就是打趣,也能推測個八|九不離十。
葉雨初慢吞吞想:要是姬雲都犯罪,自己負責偵查,那事業上就是個大寫的悲劇。
超市裏人來人往。葉雨初先挑把小青菜,又拿幾瓶酸奶,推車在過道里逛。姬雲都去買毛巾牙刷之類日用品,她則逛到水果區,瞧見黃澄澄的橘子,莫名歡喜,鬼使神差挑了不少。拾掇橘子時候,姬雲都低聲問:“還想吃什麼?”
她迷迷糊糊,喃喃:“罐頭。”
姬雲都手一頓,幽幽道:“不出遠門,還是盡量別碰罐頭。水果也不只有橘子。你買這麼多,是想變橘子樹么?”
葉雨初鬱卒臉紅:這一趟出遠門,零食戒沒戒掉另說。倒是喜歡上了橘子和罐頭。
至於怎麼喜歡上的,可謂心照不宣。
她想鎮定,目光卻不爭氣地落在姬雲都手上。腦海里全是她剝橘皮的動作,十指纖纖,安靜而優雅,挑斷橘絡,含笑遞過。忽而羞得很:剛才買那麼多橘子,實在太傻氣。
一愣神就犯傻,這可要不得。
“喏。”姬雲都把橘子放回一半,趁她渾噩反思,拉過手推車,“我去排隊結賬,那邊人多,你先去外面等我吧。”
“好。”
擦身而過時,頭上忽然覆蓋微涼溫柔的力道,原來姬雲都揉她頭髮。
訝然四目交接,姬雲都眉眼微彎,眸光瀲灧:“我不太會挑水果,先前買橘子還怕你嫌酸。不過現在倒可以放心了,家裏姑娘乖得很,好養活。”
她恍惚從超市裏出來,輕輕托腮拍臉。
“什麼叫乖。當養小孩兒呢。”她咕噥着,站在街角路燈下,合十呵手,呼出一串白氣兒。望着地上拉長的細瘦影子,忽地忍俊不禁,“早先我也聽話啊,現在才說乖……恁壞。”
本在悠哉等人,肋骨處突然又開始火辣辣絞痛。
她臉色微白,抬手按住痛處。望了眼超市:幸好姬雲都還沒出來。
小心地背過身去,終於忍不住深蹙眉頭:痛楚一時沒消失,反而愈發強烈。唇上殊無血色,動也不敢動。像憑空有柄刀,一刀捅進腰裏。
再多動一下,怕要全身大出血。
每一秒都難熬,疼痛愈演愈烈,好似能通過神經傳遞,沿着臟器蔓延至胸口,心臟也疼,頭頂穴位嚯嚯直跳,一戳一戳地疼。她忍不住悶哼,再撐不下去,慢慢蹲下,竟然緩和了些。
莫名其妙的劇痛,來得快,去得也極快。
她後頸上蒙了層薄汗,仰頭望昏黃路燈,一時有些脫力。
身後腳步聲漸近,踏雪咯吱作響。
“雨初?”
“你來啦。”她盡量讓口吻輕快些,偷偷抹去額上冷汗,勉力站起,感覺腿腳沒麻,體力在迅速恢復,轉身要接手提袋:“沉不沉,我來拎。”
“不用。”姬雲都婉拒,“剛還累得蹲着,拎什麼袋子。”
葉雨初訕訕,只好作罷。屈指敲了敲額頭:“是得快點回去,希望崔大夫還在,能給你把脈。”
姬雲都一頓:“治體寒?”
“是啊,之前就是他開的葯。”
她沉默片刻,低垂眉眼不曾表態。最後只輕聲道:“好。”
結果卻不盡如人意,老大夫提前休假,坐診醫生換成個年輕小伙,穿着白大褂。姬雲都沉吟片刻,回頭問她:“上次的葯沒吃,不清楚效果,還是別貿然換醫生了。要不再開一副,一起熬了,先試試看。”
她躊躇片刻:確實信任老大夫,換個人不好說。
“方子我落在家裏,這就回去取。”
“不用,”姬雲都垂眸,“我同醫生說一聲,叫他開了去拿葯。”
葉雨初訝然:“你記得?”
當時她不是只看了眼藥包,根本沒問方子?
“記得。”姬雲都目光深深,聲音低似嘆息,“是個好方子,大體沒錯的。”
等回到小區門口,姬雲都讓她先回去。她剛擰開鎖,身後就傳來上樓聲。她回頭一望,見她手裏竟然多出個十四寸見方的紙盒,困惑:“這什麼?”
姬雲都拆掉包裝,放在茶几上:“商務本。”
葉雨初啞然:她買筆電幹什麼?工作?
房間裏難免空氣陳悶,葉雨初拉窗帘,開窗通風,把菜蔬放進廚房。簡單做過清潔,拖地擦抹,去去塵灰,順便沐浴完換了乾淨衣裳。
葉雨初取出小砂鍋,仔細洗凈,端上爐煎藥,又備好紗布等着濾湯汁。要拿玻璃杯,打開碗櫃,發現高處放着一盒未拆封的禮品。好像是有回姐姐來看她,一同帶來的。
放在儲物櫃裏,和碗筷有關?
她拆開包裝,眼眸亮了亮:竟然是兩個小茶盅。薄胎白瓷細膩柔滑,勾勒淡雅青花。
薄似蟬翼,亮如玻璃,輕若浮雲。纏枝蓮紋的青花,宛如活物,枝蔓悄然躍居瓷壁,於無聲的闃寂里,陡然開出朵溫柔花來。
這般精緻的玩意,雖然不適合盛葯湯,但着實花了心思,瞧着都歡喜。
葉雨初索性取出洗凈,沖了兩杯蜂蜜檸檬水。蜂蜜衝出透亮琥珀色,盛在茶盅里,隔瓷壁望去,披光含霧,漂亮得不忍一飲而盡。
姬雲都仍在調試筆電。
“趁熱喝,去乏。”站她身後,茶盅放她隨手能夠的地方,留心離筆電遠一點,“幹嘛買筆電?”
“出烏騩山剛訂的。”她輕聲回答,“我在鳳凰住段時間,還有些工作要處理,沒電腦不方便。”
她說要在鳳凰住段時間。
葉雨初心裏一松,不想問這段時間會有多久,但至少她不會再像以前一樣,一覺醒來睜開眼,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葉雨初靠在鬆軟沙發上,細瘦身子陷進墊子裏,捧着小口啜飲。閉上眼,按住之前疼的腰眼上方。耳邊滿是敲鍵盤的聲音,時緩時急,姬雲都具體忙什麼她瞧不清,只是半天都沒停手,好似難以應付。
葉雨初微微睜眼,輕聲問:“不好用嗎?”
姬雲都停止敲鍵盤,偏頭望她:“不是,在裝系統。還記得——”她頓住:“肋骨下面還在疼?”
指腹覆上葉雨初的手,想仔細察看一下,葉雨初卻蜷起身子,縮了縮:“沒。早好了。想不通剛才為什麼突然疼。”
“那還不肯去醫院。”
她痴痴地笑,蹭了蹭姬雲都指尖:“不去。家裏一個病號就夠了。放心,再老突然疼,我會找醫生的。”
姬雲都知她不是沒分寸,信了她的保證。只是見她瘦削的身子這般蜷縮着,好似落魄潦倒的小貓兒,柔柔弱弱縮在一處,慵懶又可憐。
只怕身子還沒歇足,懨懨沒精神。
姬雲都瞧着心疼。輕揉她長發,俯身貼耳,呵氣如蘭:“最近在想誰,想得痴迷?”
她臉上隱隱發燒,偷瞥雲都一眼。
“……沒想誰。”
姬雲都凝望她,半晌幽幽調笑:“那倒是出奇。日無所思,夜無所思。怎就害了病,肝腸寸斷疼得緊?”
葉雨初只茫然了一瞬,驀地反應過來:疼的這位置,可不就是肝腸。
她抿唇抱膝而坐,既不知怎麼說,乾脆抿唇不言語。哪怕瞧見姬雲都清淡幽雅的淺笑,心跳快得很,血往頭上涌,臉紅得更厲害。
姬雲都以手支頤,目光深深。兩廂對望,還是她先輸了底氣:“隨你說吧。你要辦公同我說就好,我也有筆記本,何必麻煩再買。”
姬雲都知她害羞,心虛顧左右而言他。口吻愈發意味深長:“你有,我便不用買了?”
“嗯。”
她問得極輕,唇撩耳廓幾要吻上:“你的,是我的么?”
“你想要拿去就好,”葉雨初答得很快,喝了口蜂蜜水,“當然沒問題啊。”
可姬雲都目光極深,這話忽就有了更深層的意味。
“我說真的,沒玩笑。”她直視姬雲都眼睛。
姬雲都視線落在茶盅,忽地問了句別的:“這杯子葉瑾瑜送的?”
“嗯。挺漂亮是不是?和你那個是一對,對盅。”
她指了指她身後。誰知姬雲都卻拿過她手中茶盅,細細端詳,裏面蜂蜜水還留了淺淺的底,溫潤的最後一點琥珀色。
葉雨初知她也懂鑒賞,而且水平不低。之前在夏總的拍賣會上,哪怕夏老師出了鑒定報告,她還自信自己的眼力。最起碼,她也有姐姐的水平。
葉雨初唇邊漾起淺笑,好奇問:“敢問行家,真品還是仿貨?”
姬雲都垂眸不語。
片刻后,她竟舉杯貼唇,將那點底子飲盡。修長柔白的脖頸輕輕仰起,下頜微收,一手執杯,一手托盞,竟好似坐山中亭下,對山花山鳥,飲茶飲酒,自有風雅。
她微微沉吟,有板有眼:“入口甚甜,蜜味純正,得真品八分精髓。奈何口感沖淡,甜里藏酸,分明瑕疵。行家不敢當,不過略表拙見。既非真品,亦非仿貨。
“乃水貨也。”
葉雨初:“……”
我問的是薄胎瓷的茶盅,你答得都是啥。
都說了是蜂蜜水。蜂蜜兌水,能不水貨嗎。
姬雲都放下茶盅:“我要另買筆電,不是怕你不借,而是你的可能真不行。”
她一怔,心思又被繞回去。
“為什麼?”
“記得在覃家吊腳樓里,我突然接到來電么?”
她點點頭:“墓里我就問過。你說,因為有軍方信號。”
“對,虎峒附近有信號站。但估計年代久遠,瀕臨報廢。你沒收到信號,我的手機有點特殊,因為野外工作需要,性能要好,微弱的信號也能接收。”
葉雨初想,該不會被改造過吧?
“它是單位一個項目的試驗品,沒有流通上市。我的單位幫國防搞研發,本質上是個科研所。我是研究員。”她儘可能簡短且精確的解釋,語速平穩,語氣沉靜,“我研究什麼,你也見到過。一但泄密就會造成重大失誤。所以我用的電子產品,大多全新且還要自己改造一部分。”
她逐一解釋,葉雨初心頭卻湧起異樣悸動:“你干這種工作……很久沒回家了?”
沱江遇見她,她說,她叫姬雲都。在蘇州時,她說雲都是她故鄉,很久都沒回去,父親也已過世。
姬雲都沒反駁,卻叫她心酸。
“姬雲都。”她忽然開口。
“嗯?”
“雲都。”
“在。”
“我就是想叫一下,沒什麼事。”她一時心血來潮,又不好意思。突然想多念念這個名字,如果這能讓姬雲都回想起小時候,哪怕只有一丁點的安慰,也是好的。
姬雲都目光愈發柔和。她把最後一步處理好,合上商務本。
實際上,如果用葉雨初的筆記本,以東方系統的操作性能,必然會徹查葉雨初,相當於她日夜被研究所監視,住在電子監獄裏。
她不想把她拖進渾水裏。
“雨初,累了便去睡會兒。車裏到底不能躺,脖子肩膀都不能休息。”
她只輕巧地按捏推拿,沉沉酸軟刺激神經,葉雨初險些悶哼。垂了眸子,低聲問:“告訴我這些,不是泄密么?”
“你見過武羅,打過饕餮,殺過積蛇。虎峒林林總總……我說的同它們相比,算不了什麼。我的同事,未必知道的比你多。”她目光沉沉,忽而口吻失落,“如果一開始我攔住雲絡,不至讓你受傷。我也恨不得你全不知……”
她聲音愈來愈低,無奈闔眸。
如果不打攪你,你能平安無事。我絕不會攪擾風波,無端生事。
絕不會的,雨初。
葉雨初一怔,忽而心跳極快:姬雲都分明近在眼前,又彷彿遙不可及,隱在雲山霧海。
“好了,快去休息。”姬雲都起身,“我去看着葯。”她腳步極輕,優雅如白鶴,每一步都輕盈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