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情崩大丈夫
窗外陰雨密佈,整個東宮偏房內渲染的極為昏暗。
現在午時剛過。
簡樸的房內,已不得不點上了兩根蠟燭。
朱元璋是窮苦農民出身。
故此整個皇城仍保留一股儉樸之風。
豆黃的燭光,閃爍不定。
一位白衣婦人,雙眼通紅地跪在塌前。
正是現任太子妃呂氏。
似是因為過度悲傷而身子發軟,勉強支在地上,顫顫道。
“兒媳見過父皇,炆兒無礙,只是太過於思念他父親了。”
聞言,朱元璋眯着眼睛,瞥了她一眼。
“這幾日你多照顧炆兒,他身子弱,咱可不想看到他再出什麼岔子。”
“是,兒媳謹記在心。”呂氏身體一顫,立刻伏地。
摸了一會兒朱允炆的額頭,朱元璋才緩緩地站起。
“來人。”
他的話音剛落,暗處的太監,快步躬身走近,聆聽旨意。
“吩咐下去,讓皇城內那幾個老太醫,守在炆兒跟前。”
“再安排幾個廚子,給咱的炆兒弄點好飯菜,養養身子骨。”
呂氏聽完暗自在心底得意時,忽地感受到一道冰冷的目光。
“咱還沒死,收起那些小手段,多替咱培育炆兒。”
“有些事情,不是婦人該操心的!”
說完。
朱元璋大步前行,邁出門檻。
呂氏心底一顫,全身僵硬冰冷,連跪拜送行的禮儀都忘記了。
呆跪在地,腦海里回蕩着一句話。
“皇帝是不是知道什麼了?”
半晌。
她才發瘋地摟住床上發抖的朱允炆。
“兒啊,是娘害了你,你可不能有事啊!”
步履蹣跚,一臉悲傷的朱元璋,拖着沉重的身軀。
再次回到了奉天殿。
壓抑!
悲慟至難以呼吸的壓抑!
殿外雨聲,淅淅瀝瀝,汛急。
殿內火盆中的冥寶,還在噼啪啦燒着。
大殿中央的靈柩內。
躺着他的摯愛標兒,躺着他的所有精氣神。
白衣白帽的太監宮女,跪在隨微風飄蕩的白幡叢中。
祭典已經結束。
眾兒孫和臣子們都悄悄退下。
守在這裏奴婢們也昏昏欲睡。
“陛……陛下!”
領事太監朴大呂驟然大驚。
緊跟着,所有太的監宮女惶恐地跪拜。
“拜見陛下!”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麻木哀凄的朱元璋,嘴角微動,冷冷道。
“都給咱滾,咱要一個人陪陪標兒。”
窸窸窣窣的腳步聲,響起又很快消散。
朱元璋挺直的身子,緩緩佝僂,一步步靠近靈柩。
“萬歲?萬特娘的歲,咱想要的是標兒活着!”
聲音哽咽,剎那間再次淚如泉湧。
憤怒、痛苦、絕望、無助。
凝聚成兩束崩潰的目光,落在棺槨中那張極為熟悉的面龐。
那麼熟悉,又那麼冰涼。
“標兒!”
兩個字眼,從哽咽聲中散開。
那雙殺人無數的手,那副戎馬天下的虎軀。
竟開始膽怯,開始發抖。
龍虎的威勢退去。
只剩蒼老的父親,打開雙臂,緊緊貼抱在刺骨的棺材漆面上。
想把兒子最後的一切。
融進肉體,融到骨頭,融到靈魂深處。
“那晚咱正親率大軍,攻打集慶城。”
“你娘就生下了你,咱得到訊息后,興奮地刻石留字。”
“從那日起,你就是咱的未來,咱的一切。”
“咱請大儒教你,咱讓大將敬你,咱立你為世子為太子,可你咋對咱的?”
“兒啊!你就這樣撒手走了,讓咱以後怎麼辦啊!”
嚎啕大哭的朱元璋,說到最後,拚命地拍打棺槨。
咚!咚!咚……
每一記都是痛苦,都是不舍的恨意。
他不舍兒子的離去,他恨賊老天的殘忍。
躺在靈柩內的朱標,絲毫不為所動。
再也聽不到父親的呼喚了。
良久。
發泄一通的朱元璋,獃獃地端詳着面容蒼白的朱標。
“兒啊!咱沒有怪你的意思。”
“你到了那邊先等着咱,咱再帶着你捉小魚,腌鹹菜。”
“可咱現在不能垮,大明無福等不到你。”
“咱還要挺起精神,再培養一個接班人。”
“炆兒是個好孩子,但他太善了,你讓咱再想想、再找找……”
一個時辰后。
朱元璋才停了絮絮叨叨,重整一下情緒。
邁着堅定的步伐,來到了御書房。
看着龍案上堆積如山的奏摺,他深吸一口氣。
旋即探出手取下最上面一道奏摺。
另一隻擎起朱紅毛筆,正要批閱奏摺。
忽地,雙眸圓睜,鼻息粗重。
“臣奉旨前往西安府查太子病疾根源,多方查證得知,竟與懷王有關。”
懷王?
那不正是咱追封給煌兒的稱號。
洪武六年,後宮大火。
煌兒和生母下落不明。
咱一怒殺了三千名禁軍,愣是沒找到煌兒的下落。
那些錦衣衛的飯桶,痛哭流涕地告訴咱。
煌兒是被燒死在殿內。
但屍骨未見。
咱是到死都不相信這種胡言亂語。
可是。
咱的煌兒,你去哪了?
朱元璋忽然陷入悲慟的沉思中。
撲簌。
一張發黃的宣紙,從奏摺內跌落出來。
見狀,朱元璋驚疑地探出粗糙的手指,撿起打開。
整個人宛若冰雕,凝固不動。
眼球通紅,嘴唇蠕動。
“這……這,這怎麼可能?”
從社會最底層的放牛娃、四處討飯的小和尚。
靠自己的奮鬥,終成了大明王朝的開國皇帝。
到底是什麼事情?
竟然使他高大的身軀,不住地顫抖。
緊抓龍案的手指,青筋暴起。
甚至,刺入案面寸許。
他猛地鬆開手指,小心地鋪平那張宣紙。
謹慎地握住奏摺,睜大雙眼,仔細地閱讀。
良久。
朱元璋重重地吐了一口氣。
竭力撫平心中的驚濤駭浪。
燭光閃動。
他眯眼看向宣紙上的人物畫像,腦海重複奏摺的內容。
“陛下,太子爺前去西安府,不僅是為了考察遷都城的條件。”
“更是因為曾有人密信此畫像與太子爺,說當年失蹤的懷王並未死。”
“太子爺在西安府帶着畫像,四處打聽,苦苦尋找,最終因失望悲戚生了心病。”
“風寒症不過是後來的外因,據臣推測,太子爺未敢稟告陛下,是怕您也跟着失望。”
“臣近日也發動全部檢校人員,徹查西安府適齡男子,無果。……針對太子的毒計……”
“……”
雨停了,烏雲消散。
外面的光亮透過窗格,落在龍案的畫像上。
打眼瞧去。
赫然是朱乙貴的面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