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舊事重提
郭懷聽到王政君說的話，正色道：“學生謝太皇太后誇讚。學生不敢比於東方前輩。”
王政君聽聞此話，倒樂了起來，說：“看不出來，你還真是個人才，能把如此厚顏的話說的擲地有聲。你是從哪裏來的？”
郭懷正了正身姿，鄭重答道：“學生來自幽州上谷，家父郭伋。”
王政君肅容起來，問：“可是上谷大尹郭伋？”
“正是。”郭懷不慌不忙的答道：“今年初，學生來太學之前，家父曾囑託學生，如得見太皇太后，一定面稟太皇太后，您是漢家媳婦，郭家是漢家的臣子。”
王政君聽完郭懷的話，久久沒有說話。旁邊王嬿雖然抱着小皇帝，但頭已經抬了起來，眼睛已經瞪得大大的，也看着郭懷，又看了看王政君。那老宮女依舊坐在王政君身邊，彷彿什麼都沒有聽到。
許久，王政君剛才稍稍坐直的身體，又依靠回了椅背，聲音緩和的問：“你知道她是誰的女兒？”
郭懷依然保持嚴肅的跪姿，抬頭看到王政君伸出一隻手，指向王嬿，於是答道：“學生知道，皇太后是攝皇帝陛下的女兒，也是漢家的媳婦。皇太后懷裏抱着的，是漢家天子。”
王政君又愣了一下，下意識的轉臉看了看王嬿懷中的皇帝。恰在此時，小皇帝咿咿呀呀的開心笑了兩聲。王政君聽聞，而後輕輕的笑了，那面容從一臉的莊嚴肅穆，開始變得柔和了起來，仔細端詳了郭懷一下，說：“你今年多大了？來太學多久了？家中可好？”
郭懷答道：“勞太皇太后關心，學生今年二十有二，年初剛來太學。學生學業有愧家父、師父，並不精熟，得此太學擴充的機會才能來京進學。家中父母尚在，學生行二，家中還有一個長兄，兩個弟弟。”
王政君微笑着說：“我當年剛見你父親時，他也如你現在年齡，剛及冠不久，在大司空府上任職，意氣風發，朝氣蓬勃。那些年，大司空輪轉的厲害，師丹、朱博、彭宣、王崇，一個接一個，擔任大司空都不過一年左右的時間，朱博和彭宣之間還空置了四年。我記得，你父親個頭不高，但在一群年輕官員中，能力屬於上佳，言行舉止令人矚目，印象深刻啊。正是因為有他們這群能臣幹吏，大司空府才運轉如常。現在算來，你父親也應該過了不惑。”
郭懷答道：“太皇太后聖明，如今家父今年已四十有六。幽州苦寒，但郭家人一直有習武論劍的習慣，家父身體英朗，上馬拉弓不亞於軍中武將。家父對學生說，外祖臨終前曾反覆念叨過一句話。”
“哦？是什麼話？”王政君一聽，顯得非常好奇。
“外祖反覆說，漢家天下遠不止兩百年。當時在場的裴家、郭家兒孫都聽得清清楚楚。家父說，郭家誓死追隨劉漢皇室，乃是遵照外祖遺命。”郭懷道。
“好好好，這很好。”王政君笑着滿意道：“今日你也不能在此久留，你先回去。我給你個印信，你可作為晚輩時常來椒房宮看看我這老婆子。”
王政君身後老宮女一聽，立刻從身旁的匣子中取出一個玉環，交給郭懷。郭懷雙手結果，磕頭答謝。有了這個玉環，他雖然不能自由出入椒房宮，但在宮門口求告，守門人就不會置之不理，而是會立刻稟告進來。
待郭懷告退以後。老宮女將已經進入夢鄉的小皇帝抱起，送去寢殿睡下了。王嬿扶着王政君走到殿外，沿着扶欄一邊散步，一邊說話。
王政君看着建章宮的方向，
說道：“嬿兒，這郭伋，你可知道來歷？”
王嬿回答道：“嬿兒不知，只是剛才方聽說是幽州上谷郡大尹。”
王政君撫了撫王嬿的肩膀，說：“這郭伋的曾祖是被孝武皇帝砍了頭的郭解。”
王嬿一聽，驚奇道：“郭解？大俠郭解？那不是被孝武皇帝誅了三族嗎？”
王政君笑着說：“是的，但郭伋這一脈並未被株連。說起來，還多虧了郭解外祖母，也就是郭懷剛才所說外祖的餘蔭庇護。郭解的外祖母叫許負。”
王嬿更加驚奇了，說：“許負？可是給高祖算過命的許負？”
許負的大名，大漢朝婦孺皆知。許負出生於秦朝，出生的時候因為手中拿着一塊玉，所以名聲很快傳開。很多人跑到家裏來看她，後來發現，如果她對誰笑，誰就連連走運，如果她對誰哭，誰就倒霉。等到名聲傳開以後，秦始皇要找她算命，被她提前預料到，稱病逃走了。後來偶然遇到了劉邦，預言了劉邦稱帝。之後又預言了項羽手下魏王豹的妻子薄姬會成為皇帝的母親，結果魏王豹以為自己要當皇帝，想要幹掉劉邦和項羽，被劉邦直接收拾了，薄姬被劉邦收入後宮，真成了孝文皇帝的生母。再後來，她又當著孝文皇帝的面預言了寵臣鄧通和武將周亞夫的命運——都是餓死的，十幾二十年後的事情，竟然件件離奇的精準。許負被封為鳴雌侯，她丈夫裴鉞被封為商洛侯。最牛的是，孝文皇帝稱許負為義母，稱裴鉞為義父。人家都是做皇帝的義子義女或者女婿兒媳婦，從而進入皇家。許負夫婦是直接做了皇帝的乾爹乾娘，相當於皇帝進了他們家，也算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了。
郭解也是很牛，他是許負的外孫，嚴格來說，和孝武皇帝屬於同輩。孝武皇帝在元朔二年要把天下的富人都遷到茂陵，衛青大將軍過來替郭解說情，說郭解只是個窮人，不夠遷過來的資格。孝武皇帝沒給自己大舅哥面子，直接說能讓大將軍過來說情的，郭解怎麼可能是個窮人。郭解就這樣被遷到了茂陵。結果在給他送行的時候，郭解的親朋鄉里據說給他捐了一千餘萬錢。而提名讓郭解遷徙的楊姓縣吏父子被崇拜郭解的俠客給殺了。因為這個事情，孝武皇帝下令要追捕郭解。郭解在逃亡路上，不論到誰家裏躲避，都要告訴這家人自己未來的去向，就是不讓收留自己的人後來吃上官司。但很多人收留了他以後，都選擇和他共存亡。抓到他以後，他家鄉軹縣的一個儒生，因為譴責了他幾句，就被人給殺了。當時任御史大夫的公孫弘負責審理此案，說郭解本人雖然不知情，但是其他人因為他的原因就可以肆意濫殺，這個罪比他親自殺人還要嚴重。最後給郭解判了個大逆無道，誅了三族。
王政君看着燈光遊走的建章宮，知道那邊一直未放棄警戒，口中道：“對於郭解的處置，孝武皇帝是手下留情的。孩子，你雖然年紀小，但既然入了皇族，看事情也就要更深刻一些。孝武皇帝處置郭解，是因為那時候遊俠已經成為國家的大患。因為遊俠義氣，很多人好勇鬥狠，置政令法紀於不顧，當街殺人。就像郭解的手下是在皇宮門口殺死舉告郭解的人。那是對皇權怎樣的挑釁？可即便是如此大逆之事、如此視人命如草芥之事，在一眾遊俠甚至官員將領眼中，竟然成為理所應當、甚至榮耀非常的事情，這難道不是怪事？孝武皇帝下重手，就是為了制止這不良風氣。郭解被誅殺以後，天下風氣果然為之一變，很多有名有姓的俠客開始變得謙讓有禮，不再意氣用事。誅殺郭解時，孝武皇帝焉能不知郭解的背後有他外祖許負？不僅許負，許負的夫家，也就是裴家也看着呢。這裴家淵源頗深，先祖乃是秦國桓公的一支後裔。秦亡時候，贏氏幾乎被項羽屠滅，所以裴家就繼承了秦公傳承。我漢朝皇帝都知道此事，從高祖皇帝開始，就給予了裴家足夠的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