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小石子
胡露露是被當作男孩兒養大的典型,她家裏總是高朋滿座......哦不,她爸的那些神頭鬼臉的朋友們並不見得有多“高明”。那些叔叔伯伯們還總和她爸一樣喊她“兒子”,而她卻不以為忤,反而哈哈大笑着答應。
可想而知,這樣的女孩子怎麼能知書達理和溫文爾雅?
家境雖然跌宕起伏,但是胡露露的童年總的來說還是幸福快樂的,但是她的學生時代卻黯淡無光。
其實每個班裏都有一兩個像她那樣可有可無的學生,他們沒有好朋友,也沒有敵人。畢業後用不了幾年,老師和同學們就不但淡忘了他們的名子,而且還模糊了他們的長相。同學聚會的時候也沒有人會想起叫上他們,倒不是刻意排擠,更談不上校園霸凌,而是根本就沒有人還記着她們。好像一畢業,她們就被所有人從記憶中抹掉了。
文學作品裏有個比喻,說有一種人就像路邊的小小的石子,他們永遠都在那裏卻沒有人注意,形容的大概就是胡露露這種女孩子。
放學后,她愛坐在操場的看台上獨自發獃,夏天坐在樹蔭遮蓋的角落裏,冬天坐在陽光下,這無關喜好,而是她真的無事可做。
她不愛看書,無論漫畫還是小說,也不喜歡那些流行歌曲,於是也就沒有了追星的動力。談戀愛嗎?她自己都覺得可笑,誰會喜歡自己呢?那時候胡露露連自己都不喜歡自己。她消極地不去喜歡別人,慢慢地就看每個男孩都不順眼了。
她的外表比實際年齡要小好幾歲,在北京乃至北方的同齡女孩里,個頭兒像她那麼矮小並不多見。可能是為了顯得高些吧,她把頭髮留得短到不能再短。她還長着一張很難給人留下印象的娃娃臉,能被記住的只有她的故意張揚的性格。
胡露露在一所普通高中里連蒙帶抄地混過了會考,然後就永遠告別了校園,她壓根也沒想過去考大學,因為知道那純粹是白費力氣。
在學校的最後一天,她又在操場看台上坐到了傍晚,校園裏已經空蕩蕩的了。她踩碎了最後幾樣文具,然後燒光了所有書本,祭奠自己平淡乏味的學生時代。
在久久沒有熄滅的火堆里,胡露露點燃了人生的第一支煙,看看閃爍的煙頭,然後深深地吸了一口。可能是因為從小在家裏吸二手煙,她居然沒有任何不適,反而有點兒上頭的微醺,然後她輕輕地將一口悠長的煙霧吹向了如血的夕陽。
對於大部分同學來說,青春是結束於大學畢業的,而胡露露的青春卻還在安靜地沉睡着,等待被激活和燃燒,就像眼前的這堆火,張牙舞爪、肆無忌憚。
對於女兒不再繼續學業,胡露露的父母比她還想得開,不堪回首的成長經歷至今令他們心有餘悸。他們對她沒有太高要求,能平平安安地長到十八歲成人,而且還沒學壞就足以慰藉了。
胡志彪果然每日裏都在修車廠呼朋喚友,夏天燒烤、冬天火鍋。這是他自己的地盤,所以比住衚衕時還自在,大褲衩子、光着膀子,手裏還托着個小南瓜大的茶壺。只是脖子上多了幾條金鏈子,手腕上多了幾圈手串。
從小在爸爸的圈子裏長大的假小子胡露露,上學的時候就經常泡在修車廠里。她早就習慣了在大人堆里的生活,比起自己被無視的校園,她在修車廠里反而更加舒坦和自在。
她從沒去過媽媽的服裝店,其實自打從西單搬走她就再也沒回去過,她出於本能地逃離那裏,也許是因為自慚形穢,覺得和那種時髦洋氣的地方格格不入。
所以她一走出校園就迫不及待地去修車廠上班了,乾的是一個高中畢業生肯定能應付得來的工作,比如接待客戶、派工、訂購配件......閑下來就上網聊天。
胡露露矮小,面相也顯小,所以她在初中的時候像小學生,在高中的時候像初中生。在這個有着十幾個工人的修車廠里,雖然她自己幹得挺來勁兒的而且也算稱職,但很快工人們都開始覺得彆扭了。
大家本來以為這個大小姐只是打打電腦和接待客戶等簡單的工作,但是卻沒想到她很快就變成了什麼都想管的“大拿”了。
不出半年,胡露露張羅的事兒就越來越多,加上工人們對她的容讓,讓她的自信心更加爆棚,最要命的是,她的脾氣也大了起來。
修車廠里的氣氛開始變得壓抑,從幾個小工開始,工人們對她的指揮管理開始消極怠工,後來甚至發展到只要胡志彪不在,他們就玩牌睡覺磨洋工,對她跳着腳的催促充耳不聞。
胡露露勢單力薄,儘管全力掩飾,她和工人們的矛盾還是被爸爸知道了。趙志彪處理不了這麼“複雜”的事情,他開修車廠本來就是外行,更別提管理這麼多人,有女兒幫忙打理以來,他舒舒服服當上了甩手掌柜的。
於是胡志彪聲色俱厲地“彈壓”工人,他可是橫行不忿兒了一輩子,除了警察不對任何人妥協,他托着茶壺在院裏嚷嚷:“你們不是不幹嗎?行!全他媽滾蛋!老子以後改洗車行了!老子以後改停車場了!難為我閨女?不——行!”
真的有幾名工人商量了幾句,然後扔下手套,一言不發地回宿捨去收拾行李。
胡露露從辦公室里跑出來,對爸爸說:“爸哎!您別搗亂了,你當我愛在這兒獃著啊?又臟又臭的!打死我都不來了,我跟我媽賣衣服去了!”
然後她甩脫爸爸的拉扯,小跑着揚長而去,這倒讓工人們對她生出一絲歉意。
“你幹嘛非要給自己找事干呢?”我聽到這裏,不解地問,“你又不缺錢。”
現在想想挺慚愧,我當時能問出這種問題來純粹是出於一種很low的“窮人思維”。
果然,胡露露茫然地望着我,過了半晌才反問:“那我幹嘛呀?我又不愛在家獃著。”
“你可以......”我想給她介紹一些喜聞樂見的興趣和愛好,可想了想都不適合一個不愛看書的十八九歲大姑娘。
我只好聽她繼續講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