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一
邢文瀚永遠不會忘記那個夏天。那是一切的起點,迷失之人心中永不迷失的回憶。在今後無數的日子中的無數次回望,迷失之人會在眼淚與嘆息中繼續前進,尋找屬於他的答案。
他清楚地記得,那天也是一個雨天。邢文瀚坐在倫敦的公交車上,在悶熱的空氣中看着窗外撐傘走過的人們。邢文瀚打了個哈欠,公交車上熱得很。雨天的涼爽感絲毫不能傳遞到車廂中。
老媽說的沒錯,出來旅遊要麼人累要麼錢累,想要省錢就只能遭罪。邢文瀚心想道。但是,這公交車他媽的也一點也不便宜啊......
邢文瀚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靠在椅背上。一個多月以前他結束了要死要活的高考,然後在填報完志願之後開始了真正的假期享受模式。成績沒有那麼理想,他的母親徐澤芳為了給他散心,順便鍛煉一下他的獨立生活能力,准許他自己一個人前往英國旅遊。雖然徐澤芳表面上對兒子的生存能力和英語水平很放心,但是她和丈夫邢國玉幾乎每天給邢文瀚打一通電話,生怕他在異國他鄉遭遇迷路、搶劫、黑幫火併、恐怖襲擊、超級大海嘯、小行星撞地球、異次元生物入侵、英格蘭二維化等一系列靠譜或者離譜的危險事件。
此時此刻,邢文瀚為了回到自己的旅館坐上了一輛公交車,深感資本主義世界公共交通的昂貴,但是看看外面的雨點,邢文瀚斟酌了一下,選擇了相對不那麼勞累自己身體的方案。公交車上人不是很多。邢文瀚坐在靠後的位置。隔了一條過道,有一個肥胖而又油膩的白人中年男性正在看着手中的電子書,邢文瀚的身後坐着一對亞洲面孔的母子。邢文瀚憑藉東亞人的人體自動判別系統推測他們也是中國人。前面零零散散地坐着幾個人。
可能是邢文瀚前仰後合的行為過於引人注目了些,他身邊的那位白人男子很快就注意到了他。
“你好?”發音並不是很標準的中文傳來。
“嗯?”邢文瀚疑惑的轉過頭,用中文回答道,“我?”
對面的老外明顯激動起來:“你好!”
我是大陸北方網友,可以加個ins詳聊嗎......邢文瀚腦子裏不由自主地蹦出了這句話。
“我學了好久中文!我就知道你不是Japanese,哦我跟你說我之前把一個Chinese當成了Japanese,他差點打了我!Oh,mygod......”
我還以為只有中國人才會說這種英語......邢文瀚試探性地說道:“其實我會說英語。”
“不用!不用!我可以的!”那人義正言辭地對他說道,“Trustme!”
“我還以為英國人都不是很健談。”邢文瀚禮貌性地笑了笑。
“沒有!我很能說話的!”白人男子露出了憨厚的笑容,“我追我的老婆的時候就是靠我高超的語言技巧......”
“好厲害!”邢文瀚看着那人的臉說道。
“你是來不列顛旅遊?還是留學?”
“旅遊。”
“啊!那你可就找對人了!”白人男子露出了了自信的笑容,“我對我們大不列顛的風土人情十分了解!你有什麼想問的都可以問我!”
“我確實有件事情很好奇。”邢文瀚說道。
“說吧!”
“你們這裏真的有很多男人喜歡男人嗎?”邢文瀚審視地看着那名男子的眼睛。
“這個......”那名男子的表情忽然變得複雜,
不知是驕傲還是羞愧。邢文瀚看他的眼神逐漸變化,從好奇逐漸變成劍一般的銳利。男人見邢文瀚的眼神逐漸變化,瞬間漲紅了臉,大聲說道:“你在想什麼!我可以是有老婆的人!”
這可不一定啊兄弟......邢文瀚臉上掠過一絲足以讓他下地獄的微笑,然後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抱歉抱歉,冒犯了。我只是想看看你們對於這件事情的態度。”
就在這時,邢文瀚身後的女士探出了頭:“啊呀,小夥子你也是中國人嗎?你是哪裏來的啊?看你這個樣子是大學生嗎?啊呀你是來旅遊的是嗎?啊呀國內現在怎麼樣了啊?我兒子在這裏住了有幾年了,我現在正考慮着要不要把他送回國呢。國內是不是很累啊?啊呀但是我又怕他在這裏忘了自己是個中國人。但是你可能也知道吧現在回去很麻煩的......”
邢文瀚一愣一愣地看着這位中年婦女自言自語,想要回答她的問題但是卻插不上嘴。她依舊自顧自地說著,身邊的小男孩對着邢文瀚露出了無奈的表情,低聲說著英語想要讓母親停止說話。邢文瀚看看母子兩人,母親皮膚呈小麥色,面龐有些瘦削,兒子白白胖胖的很是可愛,睜着圓圓的眼睛看着邢文瀚,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希望你以後不會像我一樣擁有黑眼圈......邢文瀚在心中默默地祝願道。
“哎呀,你看我又這樣。”那名女士很是懊惱地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對不起啊小夥子,我這個人就是說起話來就沒有個頭,實在抱歉哈。你這是有話想——”
她話音未落,一個極為刺耳的聲音從前方飛馳而來。邢文瀚認識到那是車輪急剎時發出的聲音。隨後是一個沉重的爆炸聲。一股熱浪伴隨着一個巨大的車體撞來。邢文瀚感覺自己的頭部猛然撞到了玻璃窗。他發覺自己的身體正在向著側翼滑動。
“Ohno!”“浩浩!”“Mom!”
翻車了?邢文瀚腦中掠過這個想法。白人男子巨大的身體很快便壓了過來。邢文瀚蜷起雙腿,用膝蓋擋住了他。又是一聲爆炸,車身再次劇烈地顫動。尖叫聲再一次傳出,白人男子的身軀猛地扭動。邢文瀚感覺玻璃碴扎進了自己的皮膚,咬緊了牙關,發出痛苦的低吼。
“Sorry!我應該減肥的!”白人男子的雙臂慌亂地在空中飛舞着。邢文瀚忽地覺得左眼發熱,心下一驚,緊緊閉着眼睛。
該不會是眼睛出血了吧?邢文瀚心裏有些害怕。但是人群的吵鬧聲伴隨着擾人的雨聲回蕩在他的耳邊。密集的雨點從破碎的玻璃窗中砸進公交車裏,有些繞過了白人男子龐大的身軀落在邢文瀚的臉上。求生的慾望支配了邢文瀚的身體,迫使他睜開了滾燙的眼睛。
“抓住上面那個扶手!”邢文瀚用幾乎是命令的語氣喝道。白人男子此時恢復了些許理智,探出身子抓住了扶手。他身體的挪動給邢文瀚騰出了一定空間,解放了他的雙腿。母子的抽泣聲回蕩在他耳邊。邢文瀚蹬住那人的後背,用盡全力把他蹬開,就像踢開一個沒有人坐着的椅子。白人男子掙扎着爬出車廂,邢文瀚異常敏捷地扭動身子,將自己挪動到了一個便於移動的站位。他踩住一個椅子的把手,探出手抓住上方的把手,想要把自己拉上去。
“小夥子!小夥子!”那位母親的聲音傳來,“救救浩浩,救救他......求你了,我們卡住了,他還小......”
邢文瀚一愣。他轉過頭,發現有一個椅子倒塌下去,壓住了兩人。那個叫浩浩的孩子蜷縮在母親的懷中,而那位女士用近乎哀求的眼神看着邢文瀚。
這輛車可能很快就會爆炸......邢文瀚沉重地呼吸着。雨聲越來越急了。
邢文瀚低聲罵了一句,用力抓住壓在母子二人身上的椅子,隨手將它扯了下來,扔到了車廂前半截。母子兩人一愣。邢文瀚把腳放在另一個椅子的側邊。
“把孩子給我!”邢文瀚大吼道。母親抽泣着把小男孩遞給邢文瀚。小男孩一邊喊着媽媽一邊哭泣。邢文瀚一手抱着他,一手抓着椅背轉過身子。左眼處的溫熱感再次傳來。小男孩看向邢文瀚的臉,露出了驚訝的表情。邢文瀚疑惑地看着他,看向小男孩身後的破碎的玻璃窗。在雨水的洗禮下,它清楚地映照出邢文瀚的面孔。他的左眼瞳孔散發著紅色的光芒。
這是什麼情況?!邢文瀚心下一驚,但是沒有更多時間去思考。他快速把孩子遞了出去。那名白人男子等待在車子下面,見到邢文瀚抱着孩子出了車廂,立刻伸出雙手去接。邢文瀚蹲下,緩緩把小男孩遞給他。
“快下來!”那名白人男子用蹩腳的中文說道。
“他不能沒有媽媽!”邢文瀚回答道,隨後跳進車廂,用力拆下那名掙扎的母親身邊的椅子。隨後托着她,把她送出了車廂。母親跳下車,緊緊抱着自己的兒子。那名白人男子高聲喊着讓他們幾個趕緊跑。母親一邊帶着孩子跑開一邊對着他們道謝。
邢文瀚淋着雨,感覺頭有些發暈。他能聞到血的味道。
我受傷了。邢文瀚跳下車,似乎不再害怕爆炸,慢慢地向前走着。他的眼神逐漸變得迷離,雨中的世界似乎變得有些模糊。冰冷的雨水和溫熱的鮮血交織在一起,從他的身上流下。沸騰的人聲和喧囂的車聲交織着,在他的世界中逐漸迷失。熱浪伴隨着爆炸聲傳來,將邢文瀚掀飛。邢文瀚趴在冰冷的柏油路面上,艱難地向前爬着。
在他意識消失的前一秒,一輛救護車停在他的面前,一個人從車上沖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