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不是吧,天氣還要投票
“就是這孩子,他爸死的慘啊,聽說整個胸腔都被打癟了,留了個大窟窿,肋骨沒一塊是完整的。”
街頭雜貨店的老頭又在門口閑聊鬼扯,他坐在一張與環境毫不協調的木椅子上,耳朵後邊的翻譯器隨着說話聲閃爍一陣陣藍點,一個金髮碧眼的肥胖男人順着老頭手指的方向,看向剛走下班車的單子良,清瘦的短髮男孩正獨自走進大街,他個頭中等,臉上掛着愁容。胖男人沒有吭聲,他吃起手中的熱狗腸,飽滿的臉頰鼓動着,他對這個話題毫無興趣,頭也不回的走開了。
今天是公立2070年3月28號,周五。單子良懶得去看老頭,前幾年那張碎嘴讓他難受慣了,現在的他早已學會淡然面對,每當還有人議論起父親,他總是面無表情的走過,在心裏捏起發抖的拳頭。父親剛逝去的前幾年裏,單子良跑遍了附近的地下格鬥場,結果是一絲線索都沒找到,就好像父親從未出現過一樣,報仇無門的心情在男孩心中就像壓抑在焦土裏的種子,等不到雨陽的灌溉,遲遲不能發芽。
單子良一邊走着,一邊掏出了手機,那張完全透明的玻璃厚片在街燈的照射下,反射出他的面容,濃眉大眼,窄高的鼻子下是一張唇珠微豐的薄唇,這些都聚落在他那張飽滿俊俏的鵝蛋臉上。他點了下屏幕,上面顯示出本周的天氣,全晴,單子良滑動手指,下周天氣,投票中……
下周五是清明節,也是父親的五周年忌日,想完他點開投票的選項。晴天依舊遙遙領先,他撫摸起玻璃厚片外圈的金屬邊框,按下了通話鍵,畫面隨即轉向通訊錄,他拉開好友欄,點下了王司翔的頭像。
“帖子發了沒有,怎麼沒動靜。”單子良問道,對結果十分不滿。
“怎麼可能,再等等吧,我這個標題,《傳統的節怎麼能不下雨》,肯定能斬獲人心的,我帖子下面還加上了杜牧的詩呢。對了,你的帖子怎麼樣了?”電話另一頭,王司翔語氣着急的很,估計又是用VR設備臨時接的電話,單子良猜他比賽正打的焦灼。
“石沉大海了,壓根沒人關注。”電話那頭沒有回應,估計王司翔正在埋伏獵物,“就這麼著吧。”說罷,單子良掛斷了電話,切回天氣的畫面,打開了下面的論壇,搜索了好半天才找到王司翔的帖子,點了個頂,又看到下面校園小組的其他死黨也紛紛留言,他放下心中的掙扎,聽天由命吧,他小聲說道,走向了街心。
這是條美食街,保留着極其傳統的風格,二十一世紀初的樣式被完美的復刻,木質結構的裝修套在複合金屬建築材料之內,雕樑畫棟,古樸自然,看不出一點星城的影子,步入其中,給人感覺像是還未離開地球。美食街上是密密麻麻,傾斜無序的空中走廊,磨砂玻璃材質的橋底永遠都掛着大紅燈籠,任誰到這一看,都知道是到了華人街區。再往上,就是近千層的高樓,樓體粗壯,玻璃幕牆猶如懸崖峭壁,樓宇之中包羅萬象,有商業街,美食廣場,體育館等等,甚至還有高架公路穿梭其中,可惜這會已經不足以震撼這個高中三年的學生了,單子良一直寄養在姑媽的火鍋店裏,已經生活在此十年之久。
單子良順着大紅燈籠向上看去,在巨樓之間的夾縫裏看到派城的穹頂,上面會隨機出現太陽的身影,此時正有一道陽光,穿過樓縫和數不清的玻璃走廊,照進這條不到傍晚就已燈火通明的街道,同時,也照在少年的臉上,他覺得晦氣,
此刻他無比討厭晴天。利用了全息投影加燈光技術,在派城這張十二萬五千平方公里的穹頂上會出現無數的太陽,它們的同時照射能確保所有深淵般的樓宇之間都能享受到晴空萬里的明媚,不知道頂層的住戶會怎麼想,一關掉玻璃窗的深夜模式,立馬出現眼前的那數千個太陽會不會讓人崩潰。
又步行了一會,姑媽的火鍋店就到了,還沒到飯點,裏面就坐滿了幾桌客人。單子良推開那扇裝飾着木雕,被刻意復古的大門,他透過門上玻璃看到了第一桌的客人,頓時後悔自己回來早了。
“子良啊,到叔叔這來。”木桌旁坐了四個人,個個穿着青色汗衫,髮型張揚各異,雙肩上都紋着牛頭龍身的神獸,是囚牛組的人,為首的中年男子向男孩招手,他有張讓人一看就覺得十分可靠的國字臉,半圈短鬍渣圍在臉上,鼻子大大的,特別是他那雙奪目的全金屬手臂,被打磨的光亮正反射出店內的暖黃燈光。
“祁梁叔,租收的怎麼樣。”單子良有些緊張,不知不覺打聽起黑幫的事務,話一出口,那同桌的幾個人立馬就變了臉色。
“子良,有興趣的話進我們幫會不就好了。”那男人說笑着,從翻騰的鍋里夾出一片牛肉,塞進嘴裏,立馬又端起酒杯,抬頭一飲而盡,身旁的幾人也放下狠相,吃了起來。囚牛組是盤踞在這片社區的黑幫之一,雖然隸屬於全龍會,但相比於宗門遠揚在外的可怖威名來看,他們給人的印象顯然溫和的多。囚牛組只負責收取樓上樓下美食街和商業圈的租金,還負責管理各層各區的停車場,這些都是全龍會的資產。只要不拖欠租金也不招惹他們,他們總是笑臉相迎,對誰都客客氣氣,祁梁這人偏偏又跟姑媽關係甚好,每個月收租完都會讓姑媽再賺點回去,有了這層關係,平日裏也沒有人敢在火鍋店鬧事。
“我……我還沒畢業呢。”單子良朝着大廳挪去,祈求這大叔忽略掉自己。
“哎,等等,話還沒說完呢。”祁梁還是那副爽朗的笑容,看到單子良回頭,他又接著說道:“下周清明,是你爸的忌日,還是開我的車去吧,下周之前我讓小弟把車停老地方,再把鑰匙送過來。”
派城的穹頂只有一張,但下面的土地卻分了許多塊,整座城市的底座是一個橢圓形,加上圓弧的穹頂就像是窩在沙地上的水珠,但設計者堅稱更像自己母親做的蘋果派,然後派城一名就定了下來。月球的磁場如今已經衰弱幾近消失,但設計者仍然為城市設置了東西南北的方向,來方便更細緻的規劃,整座城市長約五百公里,標註為東西方向,寬約二百四十公里,標註為南北方向,總佔地十二萬五千平方公里,只比半個不列顛島大一些,卻容納了近四億之多的人口,因此顯得擁擠不堪。
姑媽的火鍋店位於東方區,距離派城的西南弧邊有三百公里之遙,到了那裏之後還要再穿過遠超二百公里的玻璃通道,才能到達墓地。墓地也是棟摩天大樓,半透明的純黑玻璃幕牆莊重且壓抑,宛若晶亮的黑色大理石墓碑,在玻璃的背後,逝者們被封入房間,閉門上的屏幕顯示着他們的信息,永不熄滅。在遠處隔着玻璃朝里看去,數不盡的屏幕就像一片有序的星群。若是沒有駕車,這一千里路一個月都走不到,這一點上,單子良還是很感謝祁梁的。
於是,單子良說道:“謝謝叔叔。”,感激之情牽出了對父親的思念,濕潤的雙眼開始催促他趕緊離開這有些喧鬧的餐廳,祁梁卻又問道。
“甭客氣,對了,那天天氣怎麼樣啊,要是不下雨,怎麼能撫慰亡靈啊。”
“還在投票呢,往年十有八九能下雨,今年不知怎麼的,歐陸區那邊的白人非要向前延長復活節。”單子良無奈的說道,他此刻想到了那個被英語,法語,意大利語霸佔的論壇。
“真是胡鬧啊,你們投票了沒,快點的。”祁梁亂指着筷子,掃過身邊的人。
“早就投了,大哥,我們默認都是雨天呢。”幾個打扮張狂的混混說道。
“算你們沒忘祖。”說罷祁梁端起酒杯磕了下桌子,一飲而盡,全然沒理會單子良已經穿過餐廳消失在轉角。
轉角後有個向上的樓梯,樓梯另一側是個偌大的廚房,裏面正傳來鏗鏘的翻炒聲,還有人在罵罵咧咧,單子良止住了淚水,探頭進門,裏面的廚師們朝他點了點頭,他一一打了招呼回應,眼睛在四處尋找,沒見到姑媽的身影。估計麻將的局還沒散場。他決定先回自己的房間,王司翔的消息已經在手機上刷屏了,不用看也知道,他在催促自己上號,那個名為有畏者的線上聯賽正剛開始全新賽季,他一定是輸的一塌糊塗,才這麼著急。
單子良朝樓上奔去,口袋裏,手機響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