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苦澀
交代完鄧關之後,余非就閉上眼睛回憶昨晚發生的事情。
昨晚和陳倫發生的交戰,余非還心有餘悸,自己不應該和他發生爭執,導致受傷。范高遠交代自己的暗殺任務也停滯下來,不知道有什麼後果。
可惜現在組織上的力量太薄弱,自從前年特科負責人被捕叛變之後,在加上今年上半年陳首長被巡捕房抓獲,整個蘇省地委和滬上地委都處於搖搖欲墜中,大量人員被捕,整個地下工作被迫中斷。
現在整個地下工作都處於停滯狀態,存活的同志也處於失聯或者潛伏,不允許浮出水面進行戰鬥。
尤其是余非現在的身份,在組織上遭受重大破壞后,組織尤其重視余非,下達死命令要求他潛伏,不可能做出任何有風險的舉動。
通知林主編這件事,余非打算永遠隱藏下來,他不敢跟林業佟說,要是知道余非自作主張,林業佟絕對會要求余非撤離。
傍晚時分。
余非坐在病床上吃晚餐,忽然房門被推開,走進來一個光頭,穿着一身半新半舊的藏青色長袍,腳上卻是一雙嶄新的布鞋。
端着碗,眼珠子看了半晌,余非輕問:“鄧關?”
“是我,長官。”
鄧關摸着大光頭憨厚一笑:“剃光頭省錢省事,您交代的事情也辦了。那位先生正在被燒的家裏收拾,沒一炷香就帶着老婆孩子,一家老小叫了兩輛黃包車離開。
我親眼看見他們走的,這才買衣服洗澡、剃光頭。”
筷子插在碗中,余非問:“吃飯了嗎?”
“吃了!”鄧關捂着肚子說:“在苦力巷賣飯的餐館吃了十成飽,來上海一年多,這還是我吃的最好最飽的一次。”
“哦,吃了就好。”
“長官,您還有什麼事要我辦,保准給您辦好。”
余非放下碗筷說:“別長官長官的叫,叫我小余也成,要不然叫我大名余非也可以。”
“不行,還是長官好,長官好。”
“隨你。我再給你十元,你自己找個地方住,記得把地址給我,知道嗎?”
鄧關擺手拒絕:“長官,你給的已經夠多了,住的地方我湊合著找個一個月兩塊錢的屋子。之前您和您的兄長給的錢還有十來塊,夠我找個地方睡覺吃飯。”
余非將十塊大洋放在床頭柜上說:“這是你的活動費,規矩是規矩,你如果不受就是不打算跟着我做事。
錢拿上,現在找個地方躲起來。七天之後去兆豐公園西側長椅等我,這段時間內不要出門,知道嗎?”
“好。”
鄧關憂心忡忡問道:“長官,您是做什麼的。花錢那麼大方,做事卻神神秘秘,我不是想打聽長官你的事,就是想知道我要做什麼。”
余非笑着說:“想跟我幹嗎?”
“想,長官您是好人。”
“做特務,知道嗎?”
“啊?”
“不願意?”
“不是。”
余非將五十元推向鄧關說:“這段時間你活的不像個人,我給你一個新的生活方式。你不用隨時跟着我,只有需要你的時候,我才會找你,知道嗎?
怎麼說呢···,大概就是我讓你當眼線和幫手,你不需要讓任何人知道自己是幫我做事,我每個月會固定給你十五元錢,期間你只需要完成我交代你的事情,這樣就可以。
類似於今天這件事,只需要跑腿,不需要你做其他。”
不知為何,
鄧關一臉燦爛的笑起來,他笑的很開心。手腳局促像是被考試不佳被老師罰站那樣,只能用笑容來附和,也只有用笑容來回答余非的邀請。
瞧見鄧關一臉燦爛,余非錯愕的問他:“你知道未來會面臨什麼,或許你會被槍殺,或許被抓進巡捕房拷問,遭受折磨,然後被丟進監獄裏面臨十年或者更久的監禁。”
“不知道。”鄧關毫不掩飾自己對於特務的了解。
“你想好沒有,給你最後一次機會。”
“我······”
看見鄧關糾結的眉頭,而後鄧關說:“我還是想跟長官你做事,之前聽過一句話,相逢於微末之中。現在,我想大概就是這樣。”
“哈哈哈。”
余非笑起來,他以為鄧關是一個扛槍的大老粗,可聽見這句話,想必鄧關曾經接受過教育。
“上過學堂?”
鄧關如實說:“讀過兩年私塾,家裏沒錢交學費就被趕出來。沒飯吃只好出來討生活,當了幾年兵,然後就活成這幅樣子。”
“好吧,你先找住的地方。”
聊了幾句,余非便下起逐客令。鄧關點頭哈腰,後退幾步走出房間將門輕輕關上。
讓鄧關離開,是余非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既然是128事件殘存的士兵,那麼鄧關之前或許參與進攻過蘇區,自己還是太魯莽。
不能讓鄧關做交通員,余非已經在心裏將鄧關排除掉。組織上在淞滬地區的地下力量嚴重不足,不能給組織繼續帶來危險,如今自己已經是難得的成功潛伏進敵特的人員,決不能冒險。
像類似通知林主編撤離的行動不能在做,一定要保護好自己。余非痛苦的拍打自己的額頭,林業佟離開時千叮嚀萬囑咐,自己決不能步入危險。
余非告誡自己,只需要繼續潛伏,潛伏進敵人更深的地方。
翌日。
清早,小護士推着醫療車走進來,給余非繼續掛上兩瓶葡萄糖水,送來溫水和消炎藥,以及一小袋子三七粉,用以活血化瘀。
讓余非沒想到的是,明明是西醫診所,這裏的德國大夫居然會開出三七粉活血化瘀。
吞下磨成粉末的干三七,余非喝了一口水,閉上眼抿着嘴。一股極為苦澀的味道在口腔中蔓延,緊皺的表情讓一旁的小護士笑的合不攏嘴。
“哎,我說這麼苦嗎?”
舌頭在牙齒上剮蹭,又喝上一口水,余非苦着臉說:“想要試一試嗎?我出錢,來一包怎麼樣?”
臉上點綴幾顆雀斑的小護士白了他一眼,神神秘秘的從護士服中取出一枚奶糖,-炫耀般的在余非眼神中擺動。
小護士名叫謝朝香,浙省人,從醫護學校畢業,經人介紹來漢斯診所上班。余非聽她說的,這個小護士挺有趣的,有着這個年紀本該有的笑容。
“想吃嗎?”
余非望着她點頭:“這個給我,我送你一袋三七粉,怎麼樣?”
謝朝香將奶糖收回口袋說:“本來還想送給你的,三七粉就免了,你留着自己吃吧。”
“哎哎,要不然我下次去百貨商場給你買一袋,一顆換一袋,這樣夠公平吧?”
“我才不信。”
謝朝香收拾好醫用品,推着醫療車走出房門,忽然回頭從口袋裏拿出奶糖,丟給余非。
小臉探出門扉,謝朝香說:“記得你說的話,給我還一袋,我要嘉興德記產的奶油糖,知道嗎?”
“支持國貨?”余非拆開包裝紙問。
“當然了!”
謝朝香說的理直氣壯,余非笑着點頭,是應該支持國貨。
自從128事件爆發前,糖果行業日貨佔據一部分,但現在已經國貨糖果給擠下去。不能否認現在上海本地市民都在抵制日貨,糖果也不例外,平頭老百姓爆發的力量很強大。
每一次國民抵制日貨,便會引起日本大使館的抗議,抗議很有效,國民政府對百姓們的抵制很無奈。余非不太懂國際外交,但他知道支持國貨,特別是物美價廉的國貨,比如小小的糖果。
絲絲甜意蓋過三七粉的苦澀,余非躺在病床上看向窗台上的盆栽,口齒雖甘,可內心苦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