槍聲

槍聲

如果可以重新選擇一次,左鳳泥一定不會來虎村這個地方。

他知道有一種武者的法門,可以顛倒過去與現在,給人第二次機會。但現在他是沒有那個機會了。

他在聞洲也算是小有名氣,策動了幾次犯罪也都沒有被抓到,唯一的心病,就是一直沒有邁過資質期。雖說修真者在他這個年紀沒過資質期的也是一大把,但對於左鳳泥來說,他可不想止步於此。

那天也只是一次很平常的“行俠仗義”:左鳳泥從酒管出來,神智尚還清醒--他不喜歡服用那些奇怪的丹藥--恰好看到後面的黑巷子裏,有兩個武者正在動手。

“不要多管閑事。”一人明顯已經制服了對方,看到左鳳泥經過,本能地揚起左手威脅道。

他臉型瘦長,眼圈很重,臉上一道狹長的刀疤幾乎快要延伸到耳朵下面,兇惡的表情像一頭護食的餓狼。

左鳳泥當然不會管這些麻煩,聞洲與霧洲又有不同。霧洲這些崇尚暴力的惡徒,大多都是分散活動,少數人結成規模不大的團伙,以純粹的傷人為目的;聞洲又不一樣,聞洲的地下世界幾乎一統,“黑羽宗”稱霸幾十年,偶爾有些不願順從的,也都和左鳳泥一樣低着頭走。

他笑了笑,沒有想惹事,快步穿過那巷道的路口,然後聽到裏面那人又說了一句:

“說!東西在哪?”

東西?左鳳泥有了點興趣,他又不是什麼好人,雖然不去主動惹事,但是順便聽點消息也不錯吧。

又是狠狠幾拳打在身上和痛苦的嗚咽聲。藉著點酒勁,左鳳泥模仿出行走的腳步聲,並慢慢變輕,然後整個人就靠在牆邊聽着。

“道統在…”被打那人勉強還能說清楚話,“在霧洲清朦郡下,一個叫虎村的地方。”

道統?這下左鳳泥覺得有點邁不開腳步了。他卡在悟道邊緣許久,如果能得到別的厲害的道統加持,那更進一步說不定真有可能。

只要悟道,黑羽宗什麼的,有有何懼?

“那裏現在有朝廷的人守着,”那人繼續說道,“消息也是朝廷,朝廷裏面傳,傳出來的。說是米若尋的弟,弟子,一直呆在那裏沒出去,境界也,也不高…地…地圖…”

後面的內容就有些模糊,那人逐漸開始進氣多出氣少,眼瞅着是不行了。

左鳳泥趕緊躲了起來,在先前那個威脅他的刀疤男出來之後,自己點上一根香煙,尾隨在了後方。

同時,他另一隻手藏在身後,燃燒起李九的通訊符。

……

“左鳳泥!”

一聲大喊把他拉回現實。

謝秋璇睥睨着整個四方試煉場,傷員已經被救下抬到了一邊,而李九、鞦韆二老和郭玉辰臉上,都陰晴不定,各有些沮喪懊惱的表情。

“怎麼樣!”謝秋璇高喊,“若是嚇破了膽,沒了卵蛋,趁早投降,滾回你的聞洲去!”

看得出來,他還挺喜歡從李九那裏“撿”來的這個詞。場上又有人受傷,謝秋璇也是不想再繼續打了。

左鳳泥心裏萬千不甘,但總是活命要放到最前面,他牙齒咬了又咬:

“李九,刀拿來!”

李九也是十分不願,但他從來都是跟着左鳳泥的,對對方的決定從不反對,只能慢慢走過去,把那柄大刀翻過來,交到左鳳泥手中。

“好!”左鳳泥沉聲道,“自斷雙臂是吧!來!”

他舉起大刀,用盡全力砍下,

鮮血當時就濺了他一身。

“啊!!”李九捂着胳膊痛苦地大叫道,“左大哥為何欺俺!”

其他人也沒有想到左鳳泥如此發狠,鞦韆二老面色陰沉,郭玉辰也只能搖頭嘆氣。

“弟!”左鳳泥狠狠地說,“我是修真者,這尋常刀兵也傷不了我,只能苦了你了。待離開這鬼地方,大哥定尋最上等的丹藥,與你療傷。”

見李九繼續哀嚎,他掙扎着站起來,撿起地上的手臂放到李九懷裏,隨後起身向其他人拱手道:

“郭先生、秋老、芊老還有王兄弟,今日左某計劃不周,算是栽在此地了!若幾位願意結伴,那左某自是繼續在前方開路,直至太平地方;若是幾位還有打算,那左某便帶着弟弟先行告辭了。”

說完,他又捂住胸口,然後將李九的另一隻胳膊架在肩膀上,搖搖欲走。

謝秋璇長舒一口氣,靜靜地閉上了眼睛,也不去管到底斷的是一臂還是雙臂了。

砰!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塵埃落地的時候,一聲突兀的槍聲響起。

極速的破空聲穿梭而至,左鳳泥腳下的沙石跳濺飛起。

“誰都不許走!”

……

……

呼呼!

許照懷聽見了槍響,不自覺地加快了腳步。

他穿着綉黃色的綢錦長衣,袖口寬大,走起路來很不方便,稍微加快一點就生怕哪裏拖着踩着。腳底的鞋也沒換成靴子,踩在石板不平的街道上被硌得有些發痛,但誰叫他臨時下的決心,出門又匆忙,來不及換呢。

他的管家和下人都沒有跟來。但這已經無所謂了,許照懷現在腦子裏只關心他兒子許運承的情況。

霧已經散得差不多了,前方隱隱可以看見公學的矮房。

一個人影匆匆跑了過來。

“老爺!”那人先認出許照懷,有些驚訝。

許照懷也認出了對方,這是他去年新招來的下人夥計,叫侯永。因為他身子好,腿腳還挺利索,所以經常幹些跑腿的活,這次出來送信和打探情報,也是管家特意安排的。

“您怎麼來了?”侯永想要先行個禮,被許照懷一把拉住。

“沒時間解釋,裏面怎麼樣?”

許照懷着急地問道。

“看清楚了,是少爺。”侯永不敢隱瞞,“他和那幫惡人攪在了一起。”

見許照懷明顯有個提心的動作,侯永又趕緊補充道:

“那惡人現在已經敗了,正準備走。少爺沒事的。”

“沒事兒就好沒事就好。”許照懷順了順氣,“那這個槍聲又是怎麼回事?”

“剛還沒說完,正準備回去給老爺您報信呢。”侯永又說了,“村長來了,拿着槍,把所有人都攔了下來不讓走。”

“什麼?!”許照懷又是大驚,急忙甩開侯永的手,往公學跑去。

……

……

砰!

又是一聲槍響。

在來人的方向,原本是圖書館老頭和一群孩子被“挾持”的位置。只是後來因為鬥法,左鳳泥騰不出人手看管,這些人就在劉達的組織下悄悄跑了許多。

再到現在左鳳泥落敗,那些孩子自然全都跑光了,只剩下劉達一個老頭,孤零零地蹲在地上。

第二聲槍響,人們才看清出聲音的源頭。三個人影漸漸清晰,為首的人個矮背駝,但走起路來還算矯健。再到走進一點,一個一手持黑色短式火槍,一手托着長桿旱煙袋的老頭就明了地出現在眾人的視野之中。

正是虎村的村長伍乾!

他的兩個下人跟在身後,此刻也不再低着頭,而是目光堅定地看着前方。

見第二發破空聲臨近,李九大喝一聲,撞開了原本駕着他的左鳳泥。

噗!

子彈打在他的腿上,穿透了布匹與血肉,鮮血直流。

“左大哥!你走!”李九混不顧疼,“俺與這潑貨拼了!”

“可惜了。”伍乾慢悠悠地走着,時不時還抽一口煙。

“還是人,不是牲口。”他看也不看一眼謝秋璇,自顧自說著不知道說給誰聽的話,“你看那山裏的動物成群,一起捕獵,一起喝水。

“但是一聽到槍聲響起,這些四條腿的東西從來都是各自逃命,不顧同伴的。

“可惜了。”他抬起頭,目光注視着左鳳泥和李九,就像在看兩頭野獸。

“還差那麼一點點感覺,把人變成牲口的感覺。”

他的語氣充滿了遺憾與不滿足,接着烏黑的槍口又一次抬起,卻是對準了左鳳泥。

砰!

第三槍。

李九一條腿受傷,想要再去擋槍已經是不行了。武者的目力都是極好,他眼睜着,看見一個小點從槍口中迸出,筆直地穿過空氣,擊中左鳳泥的胸膛。

左鳳泥剛剛被李九撞到在地,本來已經利用伍乾說話的間隙站了起來。結果突如其來的第三發子彈擊中,恐懼瞬間爬上了感知層,他只覺得似乎有難言的痛苦,捂住胸口連退兩步,仰面朝天倒在地上。

“看見了嗎。”伍乾繼續朝前走着,“什麼練武、什麼修真,通通都是肉體凡胎罷了!”

謝秋璇神情複雜,其餘人也不敢輕舉妄動。他們雖然都是成名武者,要說怕一把火槍也不真至於,只是這些人都沒有與修真者定下血誓,還都是惜命的。

而去像鞦韆二老這種,本身和左鳳泥只是短暫的臨時合作關係,犯不着為了誰拚命。既然伍乾暫時還沒有對自己動手的意思,那他們肯定也樂意多觀望一會兒。

“你從小就想出去。”伍乾又道,他的嗓子乾澀沙啞,好像尖銳的東西在木板表面摩擦,“說你不想繼承村長,說你見到了外面的天人,說你想修真,不想一輩子在這裏當土泥鰍。可是你又知道多少?

“那些高高在上,自稱天人的東西們,編出各種奇怪的謊言,讓我們產生幻覺。讓我們自認為是土泥鰍!是牲口!再給他們供給養料!

“你看見了嗎!”伍乾突然激動起來,他又一槍打在李九的傷腿上,後者立刻大罵起來。

“你看見了嗎!天人也是會哭!會喊!會流血的!”

“哎。”

莫名的一聲嘆息從身後傳來,伍乾心生警覺,立即轉過身去。

他沒有看見這聲嘆息的來源,卻看見左鳳泥已經坐了起來,在自己渾身上下摸索着,有些不可思議。

“左大哥?”李九好像也忘了痛,“你沒有受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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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在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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