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櫻桃破(中)

第三章 櫻桃破(中)

“阿沁,還有幾日到金陵啊?”我一邊不耐煩地掀着車上的小簾一邊問,“二小姐!”阿沁按着我的手,“你這是第十八次掀起帘子了。”阿沁到底是母親身邊伺候的,說這話的時候還多少有點嚴肅,“剛才在鬧市,你說不能看着他們,現在走到了這裏,又說我今天不得安寧。”我看着小簾上的杜鵑花紋,在車裏暗暗的好像舊了似的,散的有些嗆人的灰塵,在偶爾透過車中的幾縷陽光格外醒目,“二小姐!”,“算了!”我一摔帘子,那一層灰就震得簌簌下來了,我被蒙了一頭,阿沁急忙用帕子撫着我的臉“二小姐身份尊貴,不宜在鬧市拋頭露面,更何況大小姐,不,現在安定公夫人在金陵一定是等着心中焦慮,思念着夫人和二小姐。要是耽誤了行程,這就不好了。何況,樊大人說-------”

“樊大人,樊大人,你們都聽他的好了!這幾天趕路,我要顛死了。”我數着帘子上的杜鵑花瓣,一瓣,兩瓣,三四瓣,這裏竟然有一瓣是殘損的,一絲煩躁從心底暈開,傳到四肢百骸,通體都覺得多餘,便再也壓不住的尖聲一叫“這是怎麼繡的!”

阿沁湊過來一看,竟然壓不住的噗嗤一笑“二小姐,這可不是你昨天弄的嗎?”

我自習端詳了一下,好像是!那殘損的花紋有些眼熟,勾出來的樣子確實是我的小剪子的磨痕,刀口也一樣,是個木字,“二小姐,夫人叫你了。”一個小丫頭傳了話來。

阿沁為我麻利的整了整妝容,便陪同我一起去見母親了。

母親的臉色很差,在車子前面的布簾掀起來的一剎那,我彷彿看到了這個季節不該有的冰雪在母親的臉上凝結了,胭脂點的紅唇卻點不出她的容色,她的眼睛深深凹了下去,兩道深深的紋路從眼角一直蜿蜒徘徊。

大車中的蘅蕪香混進了葯香,竟然也不是很難聞,有一種異樣的清爽,但是缺少了蘅蕪香的溫暖。

“母親!”我一頭撲了過去,“母親!你怎麼了,阿檀不學箜篌了,阿檀學琵琶,阿檀聽話······”母親勉強抬了抬手,“阿檀不怕,娘親沒事的,就是太累了,阿檀不要吵。”她的手無力的垂下,軟軟的搭在我的肩上,冰冰的,涼涼的,沒有一種生命的力量。她撤了回來,“阿檀,回小車上吧,不要讓我過了病氣給你。快些走,早日到金陵就好了。”

“金陵···”我覺得自己眼睛一濕,“母親,你病成了這副模樣,咱們先不要去了好不好?”

“胡說!”母親強撐着推着我的肩,她圓潤修長的手指這時竟然瘦骨嶙嶙,“娥皇的事耽誤不得,你不知道嗎?耽誤照顧娥皇的身體,可怎麼了得!”說罷好似無力,放開了我,這時候,馬車好似有些顛簸,我不受控制的倒像一邊,頭狠狠的磕向車輿的一邊的青銅貔貅裝飾,“二小姐!”阿沁驚呼了一聲。我看向母親,“娘親。”她像沉浸在一個香軟紅馥又格外華貴的夢境,“娘親!”我的聲音大了一點,被撞到的頭骨生生的痛着,硬硬的提醒着我,母親就在這裏,但是她只是看着我,像一個悲天憫人的神靈,卻不伸手加以救助,不不不-------她是我的母親,“娥皇”母親嘴中喃喃道。似乎眼前的我不是我,是一個幻象,她喜愛的女兒,正高髻纖裳,翹鬢朶,端坐在她面前,儼然是另一個她,她們有着一樣的盈盈秋水的眼睛,一樣的黛黛遠山的八字平眉,臉蛋都是端莊的鴨蛋臉。母親臉上露出了一種憐愛的表情,“我的孩子啊。”眼中竟然暈出了淚,那滴淚掛在眼角表,久久不落下,竟然被風乾了,我忽然覺得臉上燒了起來,試着又叫了幾聲,但還沒到一盞茶的時候,彷彿是母親累了,梳着高高的髻的頭也隨意的向後一靠,眼睛確實狠狠地閉上了,呼吸也平順綿長了起來。我對着車夫,“停車!”

-------我一刻也不要在這裏多呆了,那充滿蘅蕪香和清爽葯香的悶熱大車現在是人間的修羅場嗎?

我望着大車上的蜀錦簾,簾上的海棠彷彿都哭了一樣似的,每一片紅艷都帶着雨露,東風渺渺,彷彿要與之共舞。

錦簾緩緩放下,割斷了我的視線。“二小姐,你別往心裏去。”阿沁怯怯的說。

我看了她一眼,頭也不回的回到了小車上,“跟上!”

一行人向著金陵駛去。

驛站,黃昏,太陽已經斂進了餘暉。夜幕也馬上要拉下了。

“二小姐。”阿沁叫道,“樊大人要我代為通傳。”

“什麼?”我低聲問,“樊若水?”阿沁驀地臉一紅,點了點頭。

“你叫他吧。”我放下九連環。忽然覺得心裏空蕩蕩的。

少頃,門一開,涼風灌了進來。

“在下見過周二小姐。”依然是不卑不亢的一拜,“你且起來,有什麼快說。”我卧在榻上,沒好氣的看着他。

他的嘴角反而勾出了一個微小的弧,好像月夜之下的曇花微綻一樣,但當我正要去細細打量的時候,他卻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色思溫、貌思恭,惶惶之間有琴瑟之義,“夫人有恙在身,明日行程如何?小人懇請周二小姐示下。”他不緊不慢的說。

門沒有關好,黃昏時候的風還是很硬的,這是從院子捲來一陣陣的香風,拍着門,門板便一遍遍的吭吭吭的和的我亂亂的思緒一起唱了起來。

“讓我示下?”

我看着他,他恭順的低着頭,“周二小姐理應示下,在下雖為安定公幕僚,但是周二小姐為客,要以周二小姐的意願為主。”

“我嗎?”我眼前出現了母親沉醉的眼神,她幻想着和娥皇團聚---------早到一天,便······但是以她現在的病體,怕是到在路上……但為什麼要我來背負?什麼時候會有我開口?比起這個,更加讓我傷心的卻是————

母親,

難道我在你心中就是娥皇的替代?

你的心,已經到了金陵吧?

“全速啟程!”我低聲說。

“什麼?”樊若水似乎已經,猛然一抬頭。

“全速啟程!”我幾乎用盡了全身力氣,完全不顧自己還是個女兒家的吼道,“卻快越好!快馬加鞭,早一天到金陵早利索!”

說完,我已然有些虛脫了,但覺的自己的整個人都在火上烤了一圈,還有油不住的滴下。

一方素凈的手帕敷在我的額頭上,“二小姐,”樊若水起身,盯着我,氣度溫文,安然無害,“您頭上好多汗珠。”說罷幫我擦下。

我咬着下唇,“您不用一直盯着臣的眼睛,臣又不是猛獸。”他擦完汗,摸摸我的小髻,“您和您姐姐真不一樣。”說罷一拜,推開門,霎時,西廂灌滿了涼風,我額上的青赤蓮香頓時灌滿了整個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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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雨江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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