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櫻桃破(上)
我和母親在一天天的冷戰下去,這樣的黃梅天充滿了陰霾。掩映着的不再是充滿慈愛的眼睛和期盼着的目光,那麼和煦的朝陽變成了慘淡的昏黃,和着密不透風的天空,慘暗而柔和的水簾把我的眼睛都封死了。
似乎沒一個夜晚也都變的乏味了,孤星殘月,沒有了秋天的爽朗高潔,分外潮濕的空氣連着的是一串串濕漉漉的露水,打濕了羅襪和長裙,想到母親又會挑剔的說些什麼,心緒就會變得不安定,甚至從未有過的煩躁在這一瞬間用上了心頭。像偷糖吃的螞蟻一樣,一群群,揮之不去,悄悄的。慢慢的湧上來,心頭是一種種莫名的癢。
今天難得的艷陽高照,“看來,這黃梅時節要過去了。”我一邊扯着一本《六韜》,一邊對着爹爹說。
爹爹卻看着窗外的艷陽道:“黃梅天過去了是三伏炎夏,酷暑過去了是涼秋,你看這一年也沒有多少個日子了。”
“爹爹!這麼多的日子,數都數不過來呢!”我扔下書,想着爹爹身邊湊過去,爹爹拍拍我的頭“阿檀的日子當然是數不過來了······;”爹爹看着窗外的嫩柳,忽然又不說話了。
“老爺!老爺!”周福氣喘吁吁的跑進書房,連帽子都有些歪了,爹爹微皺了一下眉頭“周福,何事這麼慌張?”
“老爺,門口停着一輛從金陵來的車,說是大小姐的事要拜拜拜拜見老爺!”周福口齒都有些不清了。
“可是安定公府上里來的?”
“正是。”“通傳吧。”
爹爹拉着我,“阿檀,你不是很想你姐姐嗎?現在來的這個人,你就可以問他了。”
侍女們無聲的端上了三碗六安瓜片兒,又上了幾碟千層油糕,那人對着我和爹爹拜了幾拜,姿勢穩穩,不卑不亢,氣度柔和,目光朗朗“在下安定公府上樊若水,拜過前丞相周宗周大人,周大人千秋。”
爹爹看着我,表情到有幾分玩味,身子一傾,做了一個虛托起來的手勢,樊若水便起了身---------好一個長身玉立的男子。
“倒也不必太過客套,老朽已然辭官隱居。”爹爹拿起茶碗呷了一口,“安定公有什麼要小友轉達的?”
樊若水靦腆一笑,“大人長女,現在的安定公夫人有娠三月有餘。這是不是大喜事呢?”
“什麼?”
爹爹的茶碗原本是好好的拿在手上的,這是便倏地有了狠狠的波動,那盪着的瓜片香的中央是爹爹愣的臉,然而,他在下一瞬就回過了神,拿起了那一碗茶,不顧它還是滾燙的,一飲而盡,古色的甘香頓時充滿了整個房間,和着墨中的蘭麝之香,隱隱的像是隔了一層白紗的那麼不真實。
“阿檀,這可是真的吧?”爹爹有低聲問我。我忽然現爹爹的鬢角有了好多的霜雪,“嗯,是的。”我點點頭。“我沒聽錯。”
“好!”
爹爹忽然大吼一聲,書架上的灰塵被震得的簌簌的落下。他把我抱起,“我要當外公了!”
樊若水接著說:“安定公夫人極希望周夫人和周二小姐去金陵小住幾日,不知大人可否玉成--------”
爹爹神色堅定,“那是自然,娥皇初次有孕,自然要母親陪伴,阿檀也可以給她解解悶兒。”
我瞥了一眼爹爹,他神色之間畫著濃濃的喜悅,“爹爹,那你怎麼辦啊?”我小聲說。他笑了笑,卻沒有回答。
馬車轆轤,帶着我和母親從揚州,一路到了金陵。
我不知道如何面對闔目的母親,搜腸刮肚的我只好先開口“春遊牛煙嵐、夏賞鍾阜晴雲、秋登棲霞勝境、冬觀石城霽雪,金陵城裏的人們真是會享受。娘親也會和我一同看遍勝景嗎?”
本來閉目不語的母親聽了我的話后,慢慢張開了眼,悠悠看了我一眼,冷冷盯了我一會兒子,長長出了一口氣,暗暗把頭轉向別處,微微說了一句話“終究是不像我。”
“娘親,你說什麼?”
“阿沁,把二小姐帶到小車上去吧,我累了,想靜一靜。”母親強撐着頭,太陽穴的兩端的青筋竟然不住的跳,我心下一突“娘親!你怎麼了!”
她秀美修長有白嫩圓潤的手指無力的搭在我的肩上,泛着不正常的病態,“沒···;事···;,阿檀聽話,上另一輛車。”
我不依不饒,“娘親可是哪裏不舒服?”
她不耐煩的揮揮手,示意我離開。
我只好乖乖下車,肩上還留着母親的蘅蕪香,繁複,溫暖,親切,伴着它,和馬車規律的顛簸,還有我滿肚子的疑惑,我竟然錯過了沿途的青山疏林,白水黑土,野草自芳,田園矛戈,一路上只顧着和周公暢聊不休。
“阿沁!你為什麼不叫我?”我睜圓了眼睛!“你不知道出來一次多不容易!我虧了,沒有看夠啊。”
阿沁是侍女中年齡最長的,這時候也抿了個嘴,垂着個頭,聲音都變了,“二小姐,我叫過你啊,不僅我叫過,所有人都叫過!”
“什麼?”我不信,那我怎麼·······
阿沁抬起頭,嘴角的笑還沒咽乾淨,“大家害怕二小姐啊,每次叫你的時候,都會有人被扇巴掌,被扯衣服,最慘的好像是小綠,她被小姐踹到了地下,那地下不巧正好有一攤墨。”
我的臉不知怎麼竟然燒了起來,“那現在呢,你們叫我沒有?”
阿沁笑語盈盈,“二小姐,您現在可沒有巴豆粉,麝香墨,釣魚線,之類的害人玩意兒了。若是說叫你,那個自然,只不過,您沒聽見。”
我頓時語塞。“等到了金陵看我怎麼收拾你們!”
阿沁倒是不慌,“二小姐,金陵是大小姐的府上啊!大小姐可是安定公夫人!嫁了個重瞳子的夫婿,大小姐真真是好福氣了,只怕到時候你就以大小姐為榜樣,忘了您今日呢。”
姐姐!
姐姐!
姐姐!我的心好像被什麼擰了一下,空落落的疼起來。剛才還是好好的晴空,這是便是烏雲滿天,陰霾萬里,雷聲陣陣。
安定公府······;
那一天的秋水之上的薄霧我至今沒有忘記,那遠山中的似蹴非蹙想揪着我的心,姐姐從不寫信給我,家書也只是報個平安。
姐姐!你過得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