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該家裏的不會鬆手
“……”
看着從通往長石礦某條小道上走出來的林雯,林昶臉色僵硬的吱聲。
“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其實笑容並沒有真的消失,只是現在從林昶臉上轉移到了林雯臉上。
此刻林雯臉上的笑容之風姿都快要蓋過她那雙很容易被留意到的漂亮眼睛了。
盯了眼林昶,林雯收起笑臉,冷聲道:“如果不是這麼快回來,又怎麼會知道我的好弟弟又在闖大禍?!”
本來還勾肩搭背的林超胡亂打了個招呼,趕緊跑遠了。
林昶沒管沒義氣的林超,皺着眉頭:“什麼闖禍?不就是跟火旺仔…齊火旺交流交流感情,探討探討如何更好的入鄉隨俗嘛~”
他不覺得自己這曲線走得有問題,解決了人,事情自然也會被解決。
之所以僵住,是因為林雯一般不喊他‘小昶’這種‘親密’稱呼,都是隨大流喊他昶伢子或者全名之類的。
一旦這麼喊,一般意味着問題很大,要慌,與母親大人忽然喊全名是一個意思。
“礦上都要翻天了,你居然還有功夫去揍齊火旺!”林雯眉頭挑起,雙手抱着膀子,“我看你是發燒剛好就皮癢!”
見狀,林昶趕忙顛兒顛兒湊到林雯跟前,伸手撫平她蹙起的眉頭:“不要皺眉,眼睛該不好看了,放心,放心,問題不大。”
林雯斜睨着林昶,等待下文。
林昶卻沒着急說話,他還在編…整理思路。
說起來,他不怕父母拿棍子揍他,不怕天不怕地,就怕大他三歲的姐姐林雯生氣。
忘了什麼時候起,林昶忽然覺得不能讓家姐那雙清澈透亮、一直如初生嬰兒般黑白分明沒有半絲雜色的眼睛裏有生氣這種東西。
一般的,大多數黃種人隨着年齡增長,眼裏漸有異色,或是眼白部分摻雜了些異色細絲,或是眼球部分不再那麼透亮、不再那麼黑。
林雯的眼睛卻沒變化,一直是那樣的出彩。
剛懂事那會,林昶對此無比眼紅,乃至羨慕嫉妒恨,不過後來就變成了一種‘保護欲’。
所以,這人吶,一旦有了弱點就特別容易被拿捏住。
從前林雯只恨自己五六歲時沒好好打弟弟,錯過好機會,後來……就沒後來了,根本不用動手,輕易就能把林昶拿捏死。
此時,林昶先是作勢張嘴咂咂,然後呼氣吸氣幾次,才繞着林雯手舞足蹈的說:“你給評評理……我去找老爸談礦上問題,他居然用20塊錢把我打發了,這像話么?不像話!”
“明擺着的事情,非要慣着外地老闆?接下來是不是還想着要拿錢退股啊?”
“爺爺才走,就這樣搞,敗家子嘛不是!”
“放着好好的煤老闆不當,學楓樹里這些不開竅的叔伯坐在金山上眼睜睜看別人把錢掙了?!連跟着去占股都不會!要不是爺爺心善,他們連點湯都沒得喝。”
“行,先不說那些擴大經營的長遠事情,起碼要坐穩長石礦礦長位置吧,不然等着將來被穿小鞋嗎?”
“再說遠一點,你在京城上三年學了,又是在央財這樣的學校,對風向多少會有點敏感度吧,這幾年肯定是逐步取締小煤礦的一個情況,別說楓樹里這幾十萬噸小打小鬧的煤炭儲量,就再多十倍二十倍以現在這樣五六個煤礦的分散式非機械化人工採礦模式,安全隱患啦、污染啦全都是問題,肯定要被取締……”
“你覺得上面是會直接炸窯,
還是會先商量補償方案?”
“以長石礦佔據着30%以上的煤炭儲量富裕度,補償款會有多少?”
“這是往外扔金山,我家還沒富裕到不在意錢的程度吧?這兩年大學學費一漲再漲,總不能我好好的上着大學忽然要想辦法湊學費了吧?”
“我確實沒法搞定事情,也根本沒有那麼那個時間和耐心,不過以牙還牙還是能做到的!憑什麼他們就可以不要臉的選在這種時候鬧起來,我們就不可以不要臉的趕走他們?”
“他們要是不老實點走,看我怎麼弄他們吧!”
待林昶說完,林雯伸手拉住‘上跳下竄’的林昶,微微一笑:“別著急,事情可以好好跟爸媽說,你現在的行為都不屬於調皮搗蛋了,而是進一步激發矛盾,屬下下策。”
“不,是上策。”林昶也已平靜下來,胸有成竹道,“只有這樣才能逼着老爸不得不最快速度做出爭權的選擇。”
聞言,林雯伸手幫林昶理了理汗濕的劉海:“原來如此,我家弟弟真聰明。”
“不過聰明也容易讓你眼高手低,跟家人的溝通其實更需要時間、耐心、技巧,放心,晚飯後我們一家人能坐下來好好談,獨自莽撞解決不了問題。”
林昶也撥弄着自己的頭髮,有點懷疑:“真的?”
“我可是你姐,好歹比你早出生幾年。”林雯莞爾,“而且,我是央財高材生嘛。”
林昶仍是將信將疑。
他忽然這麼‘強勢’且着急的去插手家裏的事情,確實有時間緊張的因素,距離他去上大學畢竟沒幾天了,後方要不穩定,那還真蠻痛苦的。
也有點小圖謀。
不全是打算讓林富國去當一輩子煤老闆。
楓樹里這點煤儲量,探明時便預估頂多只能做出大幾千萬的產值,有些煤以現有條件挖不出來。
實際最終產值差一大截,因為,進入04年後,楓樹里就再無煤礦了。
林昶盯着的是03年前後那補償款。
已經成為他記憶一份子的信息中,後世家裏多次念叨過這一年的風風雨雨及其後續。
動了刀棍、又加上各種各樣的因素,林富國最終主動拿錢走人,連那0.2股無償村民股也被清退。
自此坐擁礦點的楓樹里再無一人享受資源帶來的紅利,與煤炭相關的事情只剩下裝卸工、挖煤工這兩類,連在地面開井下絞車這種輕鬆活都輪不到楓樹里的人了。
隨後進入新世紀,取締非機械化人力模式的小型煤窯終於被縣裏提上日程,不再只考慮經濟利益,甚至為此關閉了某個鎮上一主要用於運煤的火車貨運站。
那時楓樹里一共7個礦,有四個因過於貪婪,被抓了典型,強制炸窯,沒有補償款。
剩下三個礦又有兩個手續不足夠完全,三五十萬就給打發了。
而走南闖北十餘年見識更多一些的林易初主導開設的長石礦則拿到了最大收穫,不算總計運營十年接近500萬的凈利潤,光是取締補償款就有750萬!
要是能把長石礦的一套手續複製到其它礦上,整體補償款大致在2000~2500萬之間。
當然,這是最理想的情況,實際估摸着只在1500萬以內。
有林昶在這裏‘出謀劃策’的撿漏,林家不去做那獨吞打算,只拿個六七成,不是大問題。
這窮鄉僻壤,幸得老天爺看得起給了資源紅利,若是拱手相讓,那可真是守着金山要飯吃了。
…………
林雯果然有辦法。
平素一般直接在礦上吃飯的林富國和秦淑華都趕在晚飯前回了家,還帶了點新鮮食材。
更出人意料的是,林富國和秦淑華都沒訓斥林昶。
林昶不很放心,左右瞅了瞅,找准機會湊到母親大人秦淑華跟前:“媽,今晚怎麼在家吃了。”
秦淑華留着短髮,看起來比較幹練,面相倒是婉約柔和,從外秀的林昶頭上也知秦淑華年輕時定然貌美。
當然,現在也不差,只是生活在農村,又時常在煤礦上忙碌,秦淑華膚色黯淡無光,起碼要顯老十歲。
“放心,沒帶棍子回來。”秦淑華乜着林昶,語調柔和的說,“你姐說得對,你也是個大人了。”
林昶頓時大鬆一口氣:“那就好那就好。”
能不用挨打再講理那當然是最好不過了。
他也明白家母的言外之意。
四個字:
堵不如疏
畢竟林富國只是稍作搪塞,林昶就敢夥同林超去‘炸礦’趕人了,再不給談,鬼知道這出了名的混世魔王能幹出什麼事!
晚飯是雞鴨魚肉四菜一湯,一般般的豐盛吧。
飯後,林富國主動拉開話匣:“林昶,再過半個月你就是大學生了,確實長大了,你的想法我們也應該適當聽一聽。”
林富國這麼正兒八經,林昶反而有點不自在了,支支吾吾了一會,才整理好思路,慢慢說道:“其實也沒什麼看法,只是不希望家裏浪費老天爺賞的這碗飯。”
“爺爺辛辛苦苦幾十年留下來的家底,不應該只顧着和氣生財,外地老闆屢屢唱反調,本來也不利於合夥經營的現狀,長石礦占股的人太多,也不是好的情況。”
林昶還從記憶中撈了幾句道理:“適當的強勢,是管理經營的必須手段,採礦這類生意並不複雜,重點只在安全上,有機會擴大經營何樂不為。”
“能從我們這種窮鄉僻壤的地方考出去是我跟姐姐的努力和本事,可要想在外站穩腳跟,多多少少需要一些家庭的直接支持。”
“錢是賺不完沒錯,但怎麼也要有個基本的衣食無憂再談。”
“如果連長石礦這種簡單的生意都做不好,我家還能憑什麼呢?”
林富國把林昶的話聽了進去,又看一眼旁邊的秦淑華,嘴上道:“有道理,開礦這個事情是很簡單,如果做不好,別的事情確實也難。”
“不過如果要擴大經營我們拿什麼蓋瓷磚新房呢?”
林昶當然知道所謂瓷磚房並不解決居住體驗的核心問題,如不用出門上廁所,自來水和熱水供應,更多的電氣化和宜居化。
他笑着回道:“現在時髦的瓷磚房可能很快過時,不如先改善內在,比如添置些家電,如煤氣灶、洗衣機、電熱水器,等幾年家裏更寬裕選擇也能更多。”
秦淑華聽得揚眉,顯然很有意動,忍不住清了清嗓子。
林富國本來也是眼前一亮,這下自是心領神會:“下午你鬧過之後,礦上的矛盾已經到沒法再糊弄的地步了,不過具體事情就不用你來操心了,該家裏的我不會鬆手。”
頓了下,林富國語重心長的說:“以後多跟你姐學學,出門在外不比家裏,不要輕易動手動腳的去解決事情。”
林昶一臉老實巴交的點頭,他可是很講道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