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大老闆
九月初二，刀叢鎮，雨霽。
逍遙酒館。
小葫蘆睜開眼，映入眼帘的是黝黑的房頂。
外面的陽光從老舊破爛的窗戶照進來，細微的灰塵在僅有的幾束光里翩然翻騰，這一幕他似乎在哪裏見過。
那是一段很凄涼的歲月，小葫蘆已決心不再去回憶。
他揉着頭坐了起來，手自然垂到了床上。
床板很硬，上面只薄薄的墊了一張布，但比起他逃亡的那段日子，能有一張床睡已經是很幸運的一件事了。
如今他又要接着逃亡。
安歌呢？
他的人又在哪裏？
他是不是已經在逃亡的路上？
突然，他發現自己身上的衣服，竟然是一件紅杉。
不久前這件衣服還穿在安歌身上。
他的瞳孔緊縮，一顆心已慢慢沉了下去，然後他推開門跑了出去。
酒館的老闆在櫃枱前百無聊賴的擦着桌子，目光卻一直有意無意的瞟向門口。
他似乎在等一個人。
小葫蘆走過去，詢問他是否知道安歌的下落，老闆才緩緩回過神來。
——你終於醒了，我看你睡的很熟，就沒忍心打擾你。
——你有沒有看到一個和我年齡差不多大的少年，他先前穿着的是我身上這件紅杉。
——他走了，他穿走了你的衣服，還牽走了你那頭小青驢。
——他有沒有留什麼話給我？
——他讓我跟你說江湖再見。
老闆掀開帘子走進去，然後又端出了幾個剛蒸好的饅頭，一碟臘鴨干。
老闆說道：“他說他要去拚命，我攔不住他，但我相信他會回來的，你一定餓了，快來吃點東西，這臘鴨干有點咸，很適合下酒。”
小葫蘆思緒萬千，根本一點胃口都無。
老闆突然說道：“他是一個很好的朋友。”
小葫蘆咬牙說道：“他不過是個喜歡擅作主張的小混蛋罷了！”
——他說他要為自己拚命，也要為自己的朋友拚命，我不知道他口中的朋友是誰，但如果我是那個朋友，我這會兒一定會去找他，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我也要去。
——可是我根本不知道他去了哪裏……
——最新的江湖快報上說，一個小叫花子騎着一頭小青驢出現在機關城附近，霹靂堂和陳宵的手下已經有所動作，你如果非要去，務必帶他回來，我已答應了他，如果他能回來，我要請他和他的朋友喝酒。
小葫蘆眼前一亮，奪門而出。
酒館老闆身後突然傳出聲音：
——你這樣豈不是辜負了安歌的一番好意？
——你年輕的時候難道沒有為別人拼過命？
——當然有過。
——如今你我雖已不再年輕，可我們還是在為朋友拚命，小樓甚至肯為一個素不相識的人拚命，只因為有些事非做不可，有些命不得不拼，用他的話說，這或許也是人類眾多無法避免的悲哀命運中的一種。
——這些年來你的脾氣已變了。
——人本來就是會變的。
身後的人沒有說話，酒館老闆夾了一口臘鴨干放在嘴裏，嘆息道：“確實很咸，很適合下酒……”
館外的天氣甚好，一輛黑漆馬車由南自北而來，穿過小鎮的長街徑直奔向逍遙酒館，然後車夫勒緊韁繩，停在逍遙酒館的門口。
車上下來的人衣着光鮮，滿臉春風，腰間的佩刀，
正是當年位列百兵捲軸第八的血淵。
上官驚鴻緩緩走了進來，看到了低頭啃臘鴨的酒館老闆。
上官驚鴻坐在他邊上，笑道：“今日酒館的生意着實慘淡。”
老闆頭也沒抬，道：“這酒館的生意本就不好。”
上官驚鴻道：“我今天也想喝逍遙酒！”
老闆淡淡道：“賣完了。”
上官驚鴻又道：“那還真不巧。”
老闆一邊啃臘鴨一邊回道：“確實不巧。”
上官驚鴻的突然冷下臉來，道：“我來找一個人，一個叫安歌的人。”
老闆這才抬起了頭，道：“我不認識這個人，來我這裏的只有一種人，那就是我的客人，但今天我這裏一個客人也沒有，我的話已說的夠明白。”
上官驚鴻的眼角已經開始跳了起來，他已恨不得拔刀砍下酒館老闆的頭。
——我進了這扇門，就是你的客人，你平時就是這樣對待客人的？
——如果是平常的話，你應該算是客人。
——今年難道有什麼特殊？
——今天我不做生意。
——可是酒館的門開着。
——這扇門是我安上去的，我想什麼時候開就什麼時候開，我想什麼時候關就什麼關，這和我做不做生意沒有半點衝突。
上官驚鴻拍桌而起，已要拔刀。
酒館老闆卻冷聲說道：“在我面前拔出這柄刀意味着什麼，我想你老子應該和你說過。”
上官驚鴻腦中浮現出了他剛拿到這柄刀時上官翠蒼交代他的話：
——這柄刀象徵著青竹山莊的權勢與威嚴，-不到萬不得已絕不可輕易拔出，尤其是在一個人的面前，不管發生什麼你都不能在他面前拔出這柄刀。
——這個人是誰？
——刀叢鎮逍遙酒館的老闆。
——一個小小酒館老闆，父親為何如此誇大其詞？
——哼，荒唐！他以前可是真正的大老闆。
——他是做什麼生意的？
——劫官道，搶官銀，殺人越貨，劫富濟貧，最後統一了綠林道大大小小二十八個幫派，成為了俠盜盟真正的大老闆，當時俠盜盟的勢力如日中天，不在當今的八大世家之下，司馬逍遙的名氣一時無兩。
——那司馬逍遙為何如今落得如此地步？
——因為他也用刀。
——難道他和二叔有什麼瓜葛？
——他敗在了你二叔手下，發誓終生不再用刀，然後自你二叔歸隱之後，他就來到了這裏。
——他來這裏究竟是為什麼？
——十年來我派出無數人去刺探這個秘密，派出去的人都如石沉大海，總之司馬逍遙是一個極其危險的人物，你只需要記住不要跟他扯上關係就好。
上官驚鴻緩緩將刀按了下去，然後冷笑道：“總有一天，我會在你面前拔出這柄刀，二叔能敗你，我也能！”
司馬逍遙指向門口，冷冷道：“請！”
上官驚鴻黑着臉走了出去。
等到馬車聲漸遠，逍遙酒館裏才傳出桌子碎裂、碗碟置地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