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悲慘故事
樹上的葉子早就在秋天結束時掉光了,小女孩穿着厚厚的棉襖,裹着細胳膊緊緊抱着光禿禿的樹榦。
可這樹榦看着實在不結實,一陣風吹過,樹下所有人都幻想着,要是這樹榦忽然咔嚓一聲。
“你快下來!摔不死你!”穿着深藍色棉襖朝小女孩喊話的是她的父親。
“你快下來啊!”站在他父親身旁,背上背着一個嬰兒的女人就是小女孩的母親。也許是照顧孩子讓女人感到疲憊,她喊的聲音比她的男人要弱的多。
“我不!”女孩倔強地喊道。
“我去你......”男人低頭尋找,這顆石頭太大,不行,這個太小了,也不行。最後他隨便撿了根樹枝,朝小女孩的方向扔。
女人驚了,拍打男人責怪道:“你幹嘛!小心嚇着她!”
想像中的場面沒有出現,站在他們身後的人堆里,一個帶着帽子的男人朝小女孩的父親喊道:“谷老二,你家閨女可真厲害。一個女娃娃還想要上學,不給上還爬樹上威脅你呢。”說完還豎起一個大拇指。
谷老二知道這不是誇讚,這是嘲笑。他們嘲笑自己管不住女兒。
有人笑出了聲,有人開始起鬨道:“喲!這不是谷老二的閨女嘛!叔支持你!你爹不給你讀你就跳!不怕,我給你收屍!”
“跳啊!怎麼不跳啊!慫了咋地?”
“還是谷老二的閨女有出息啊,人家要當知識分子呢!我說谷老二,你家要出知識分子了,你咋那麼不識好歹呢。”
笑聲變大聲了,谷老二氣憤極了,撿起更粗的一根樹枝,更用力扔上去。“下來!他奶奶的,你給老子下來!”
“你幹什麼!”女人用力推一把自己的丈夫。在外面待久了,小嬰兒受不住,開始哭鬧起來,女人趕緊哄着:“哦哦哦,家寶不哭噢,咱馬上回去了。曉燕!你快下來,弟弟都凍哭了,我們回家烤火去!”
“我不下!”小女孩的手都凍僵了,她覺得自己快要抓不住那根樹枝了。“你不給我上學我就不下!憑什麼二狗能去,我不能去啊!”
“你一個女的去什麼去,個賠錢玩意兒。”谷老二氣急敗壞地罵道,“早知道,你一出生我就該把你掐死!”
“曉燕啊,你聽話。”也站在樹下許久的谷老太太勸道,“咱不想那些上學的事啊,那不是咱們的活法,你還要嫁人呢,事情鬧得那麼難看不好。”
“對啊!”另一個人笑着附和道,“我記得鄰村的大牛不是跟你們說親了嘛,鬧到鄰村去多難看啊,哈哈!”
“我不嫁!”谷曉燕哭喊着,“憑什麼讓我嫁啊!”
谷老二挑了一塊能拋起的大石頭,“你今天要是跳不死,回去我就把你的腿給打斷咯!你只能聽你老子的!”
谷曉燕四處張望,沒有在樹下找到自己的哥哥,她耳邊全是下面人的叫喊嬉笑聲。
“跳啊!我就不信你敢跳!谷老二,你閨女詐你罷了。”
“曉燕啊,快下來,別鬧大了。”
“曉燕,聽娘的,回去了,弟弟凍得受不了了。”
“你他媽的!快給老子下來!”
“女的,還是等着嫁人吧!”
遠處的天藍藍的,太陽照在谷曉燕稚嫩的臉龐上,波光粼粼的,真好看。一陣風吹過,谷曉燕打了個哆嗦。太冷了,她的手好痛,她想哈哈手,這樣可以暖一些。
“啊!”
因為穿得厚,那棵樹也只有兩層樓那麼高,
谷曉燕沒有死,只是摔斷了胳膊,谷老二找了個借口,便把提前定好的日子推到了三個月後。
谷老二說沒有錢交學費,不同意她上學。谷曉燕不好意思去見她的老師,畢竟她的老師之前來過,被她爹媽罵走了。
“曉燕啊,讀書有什麼好的,又不來錢。你看看咱們家這個情況,你哥我們都沒錢給他去讀。”
谷曉燕的哥哥在城裏打工,谷曉燕摔傷后一直沒有回來。谷曉燕想,她哥那麼疼她,要是知道了,一定不會回答應這件事。她沒回母親的話,把籃子端到另一邊的角落,繼續掰玉米粒。
三個月很快過去了,谷曉燕的哥哥沒有回來過,甚至沒有打過一個電話。
接親的人大早上就來了,媒婆眉開眼笑地跟谷老二交談,等着接老婆回家的男人搓了搓鼻子,也傻笑着。屋內,谷曉燕拿了一把母親平日做活的剪刀對着脖子,她蹲在角落,看着母親哭哭啼啼。
“這人是我們給你仔細選的,你以為爹媽會害你嗎?”女人擦了擦眼淚,小聲喊道,“你這是要害死我們啊!”
谷曉燕不吭聲。
“咱家沒錢,你知道的,你就斷了想讀書的念頭吧。”
“不。”谷曉燕盯着前方,簡單地吐出一個字
“曉燕啊。”女人又開始哭,“咱家在村子裏是出了名的窮,咱們但凡有些錢,都不想你這麼早嫁人。為了不讓你受委屈,我們是仔仔細細地給你挑選了這個人啊!他爹媽早死了,你嫁過去,不用受苦。”
“不。”
“你怎麼就不聽呢!這人老實,也是能賺錢的,給了家裏兩萬的彩禮!”
“不。”
“你不什麼不?”女人有些急,“你弟弟才幾歲?你哥哥出去打工這兩年,一分錢也沒賺到,他還要娶媳婦,咱們拿什麼給你哥娶媳婦?我和你爹,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你要懂得感恩!”
“憑什麼?”谷曉燕流着淚,小聲說。
女人仍在說著,她告訴谷曉燕,說她哥哥在城裏認識了一個很好的女孩子,現在就指着她的彩禮蓋房子,準備給他哥結婚。
谷曉燕放下剪刀,終於放聲大哭。谷老二聽到了,他抱歉地跟媒婆和接親的人說,孩子捨不得媽呢。
“這個女人還是挺可憐的。”朱藝評價道
“可憐又怎麼樣?”葉賽兒看着蘇明,問他,“然後呢?”
“谷曉燕嫁過去兩年之後生下了一個男孩,只是男孩早夭,加上不久后她的丈夫因為雨天做農活的時候被雷劈死了,村子裏便開始傳谷曉燕克夫克子。”
劉洪武將煙蒂碾進煙灰缸,補充道:“後來谷曉燕經村長介紹,和村長的侄女一起去了X省打工。這是回去的路上村長和我們說的,他說谷曉燕在夫家的村子裏待不下去,估計也不好意思回家,所以才跑來求他想辦法。”
“之後呢?她是怎麼來的港北?”葉賽兒問。
劉洪武端起杯子站了起來,他走到飲水機旁,蘇明趕緊說:“村長的侄女告訴我們,谷曉燕跟她去廠里不到半年就交了一個男朋友,因為之前也不怎麼聯繫,村長也沒提過,當時她還不知道谷曉燕的丈夫死了。她說谷曉燕和她男朋友一開始處的還不錯,後來她男朋友不知道聽誰說的,知道谷曉燕結過婚,就主動提出要跟她分手,辭職回老家去了。那個男的走了之後,谷曉燕也從工廠辭職。她跟別人說自己要回老家,但村子裏的人只見過她一次,之後再也沒有見過了,也從來沒和村子裏的人聯繫過。她大概就是那個時候從X省來的港北市。”
“我特地問過谷曉燕的爹,她最後一次回來有沒有說什麼。”劉洪武喝了口水潤喉,“她爹說谷曉燕最後一次回來給他們買了很多東西,包括電視和冰箱。谷曉燕明確跟她爹說,說她以後不會再回來了,她說這一次是回來還債的。”
“還債?”黃芪疑惑地問,“什麼意思?”
朱藝嘆了口氣,解釋道:“就是字面意思,我猜她那次去就是想跟她家裏斷絕關係的。很多女性與原生家庭告別的方式大多比較溫和,有一類會認同父母對他們的付出,但僅僅是在金錢層面上。像谷曉燕這樣的經歷,她大概認為生命的付出也是可以換算成金錢的,之前都是她欠給父母的債,只要她把這個債還清了,她就可以和這個家一刀兩斷了。”
黃芪覺得不可思議,“這......還能鬧到這個地步?”
“說實話,-我同意藝姐剛才的評價,這個谷曉燕確實是挺慘的。”葉賽兒說,“可這些和她可能犯的罪什麼關係,我們不能總是給犯人找童年不幸的理由開脫吧,那受害者也太慘了!”
其他人都沉默了,若有所思。葉賽兒說的是事實,退一萬步說,即使一個罪犯有着極其悲慘的經歷,也不能抹去其犯罪的事實。預期花心思可憐他們的遭遇,不如花更多的精力將罪犯繩之於法,讓死者瞑目。
“還了解到什麼了?”林乙繼續問:
蘇明說:“我們最後去了谷曉燕之前打工的工廠問過,那裏的女工幾乎換了一批,唯一一個還認識谷曉燕的廠長只對谷曉燕談戀愛這件事有印象。他說谷曉燕那件事鬧得比較大,她辭職前還失蹤了好幾天。”
“鬧得比較大,是怎麼個大法?”
“好像是谷曉燕在宿舍里因為這件事跟同宿舍一個女的吵架,還打了起來,差點鬧到報警......對了,廠長說,和谷曉燕打架的女人是和她一起來的,我們覺得就是村長的侄女。”
“啊……”黃芪家裏單純,就他和他爹,這麼複雜的家庭情況,他已經有些跟不上了。
“目前這些信息,對我們這起案子有用嗎?她好像和王新龍沒什麼關係啊。”
“當然有用!”劉洪武看一眼蘇明,對葉賽兒說,“谷曉燕離開工廠之後不是消失過一段時間嗎?說不定就是那個時候兩人認識的。”
林乙瞄了眼牆上的鐘錶,“現在要和她聊聊?”
“當然啦!時間不等人,明子,咱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