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陳記。草莓
不需要多少時間,陽光一下子就把地上的水分給蒸發掉了。這條路上不會有閑逛的行人,汽車放心大膽地呼嘯而過,掀起了無數的塵土,這些灰塵在車尾處聚成一團黃煙,看着就像車放的臭屁。
朱藝和黃芪一下車就迎上這股塵,只有朱藝被嗆得咳嗽不止,手在臉前胡亂地揮舞幾下,試圖將這灰塵與想像中的灰塵氣味揮拍走。
“我沒記錯,這條路都修了有三四年了,怎麼還沒修好。”
黃芪聳聳肩,“誰曉得,年年撥款年年修。哎!我看到了,就在前面,陳記修車行。”
朱藝跟着黃芪一步步走上前面的小斜坡,一步步朝着“陳記修車”四個金屬大字走去。
陳記修車行的老闆是個近視眼,此時他正躺在店門口的藤椅上,一手拿着蒲扇,一手舉着手機,咯咯地笑着。他腳邊有一個桌子,上邊擺着三大籃草莓,用濕潤的布蓋起來了。籃子旁邊,有幾盒裝好的草莓。陳記餘光瞥到有人靠近,他把手機放下,打量着他們。
“你好,請問你是老闆嗎?”
陳記坐起來,“是的,是的。”他問朱藝,“你們是要修車還是洗車?”
朱藝微微一笑,“都不是,我們是喬安分局的刑警,關於你昨晚的那通報警電話,我們有些事情想向你了解一下。”
“噢。”陳記好像才忽然記起有這麼一件事似的,他點點頭,“你們要了解什麼呀?”
等黃芪攤開筆記本,朱藝才開始問:“為什麼昨天晚上才想起來要報警,為什麼不選擇第一時間打電話?”
“其實也不是我不想,前天晚上雨下得實在太大了。”陳記說,“我還喝了一點酒,就以為是自己看錯了。最近不是有一篇公眾號文章很火嘛,我就是看到那個文章,確定自己沒有看錯才敢報的警。”
“事情發生的時間你還記得嗎?”
“大概早上五六點這樣吧,我們打通宵麻將的。我是出來上廁所的時候看到的。”
“你在哪裏上廁所?”
“吶!就你現在站的那個位置。”陳記朝黃芪站得位置虛虛一指,黃芪微微皺了下眉頭,不動聲色地挪了挪步子。“我們店裏的廁所在後面,有點遠,我當時尿急嘛,雨還那麼大,反正大晚上的,這裏路上都沒有人的。”
“你們當時在打麻將,還有另外三個人,只有你一個人看到嗎?還是他們也看到了?”
“看到肯定是只有我一個人看到啊,我又不跟他們一起尿。”陳記看向黃芪,“小哥,你說對吧?”
黃芪乾咳兩聲,沒有任何錶示。
“可以具體說一下發生了什麼事嗎?”
“我就看到有個人被撞了。”
“我的意思是,”朱藝面無表情,“整件事是怎麼發生的,你看到了多少,麻煩你從頭到尾描述一遍,越細節越好。”
“好嘛,現在沒生意,我跟你們講。”陳記覺得這個女警察有點煩,“前天我找了幾個朋友到我這裏來吃飯,吃完飯其中一個提議打通宵麻將。我們打得很小啊,五毛錢的。我記得是晚上十點開打,那個時候就開始下雨了,半夜一點的時候我叫我老婆給我們做了點宵夜吃,然後繼續打。”
“說重點。”黃芪忍不住道。
“你們叫我詳細說得嘛!”
“黃芪你別打岔,你繼續說。”朱藝對陳記說。
“反正就是打到天蒙蒙亮,可能也差不多五六點了吧。外面那個雨大得——唰唰的,
我就想撒尿,懶得去洗手間了,就跑到門口這裏來。”
“你就是這個時候看到撞人的?”
“對!”陳記忽然有些激動,“我出來的時候看到有一個人在前面跑,然後有一輛車就撞上去了,但是車速不快的,好像撞人之後那個車還停了一下,就停一下下,就開走了。”說到這,他就想起當時自己差點尿褲子的場景。“哎喲!我那個時候真是又擔心又害怕啊!”
“你沒有跟另外三個人說這個事情?”
“說啦!”陳記瞪大眼睛,無奈道,“他們不信啊!我們幾個跑到路邊看,我拿的是門口旁邊這把大傘,對,就這把黑色的。我們走到路中間,地上什麼都沒有噢,一滴血都沒得,他們都說我耍他們,但我就是沒有嘛!搞得我都懷疑是不是雨太大我看錯了。”
“你們晚上喝酒了嗎?”
“喝了,我沒醉!醉了我是打不了麻將的,那天晚上我還贏錢了呢!”
朱藝轉頭對黃芪小聲說:“這個也要記一下。車停了多久?有人下過車嗎?”
“沒有人下來啊,就停了幾秒鐘。”
“被撞的是男是女?你看到了嗎?”
陳記搖搖頭,“沒有,那個人穿得一身黑色,就露一張臉,臉我也看不清,所以我才以為自己看錯了。”
“那輛車是什麼顏色的,你應該還記得吧?”
“黑藍色那種吧。”
“你有看到司機長什麼樣子嗎?”
“鬼曉得咧,司機都沒下車!”陳記看向黃芪,“我剛才不是都說了么,對吧?”黃芪沒有給他反應,而是看向朱藝。這下他知道了,認真回答道:“我沒有看到司機長什麼樣。”
“當時車速多少?”
“不快的,時速三四十這樣。”
“車牌是多少,能記住嗎?”
陳記搖搖頭,“記不住。”
“那被撞的那個人的體貌特徵,你還有印象嗎?”
“啥子意思?”
“高的矮的?胖的瘦的?”
“不懂,我看不清,就是一個黑影。”
“行吧。”朱藝掏出手機,給陳記看大眾高爾夫的照片。“麻煩你看看,肇事車是這輛嗎?”
陳記仔細瞧着照片,“像。”
“你這裏沒有裝監控嗎?”黃芪問
“我們這個地方用不着這個東西咯。”
“能把前天晚上和你一起打麻將的人的信息告訴我嗎?”朱藝問,“我們想和他們也確認一下這個情況。”
“沒問題,肯定是沒問題的。”陳記其實有些不情願,“你們要找他們問什麼嘛,等下他們說我給他們找麻煩。”
“謝謝,就問些情況,跟問你的差不多。”
“行吧行吧,那你們要洗個車嗎?”
“你那幾個牌友住的遠嗎?”
“不遠,就附近!”
“行。”朱藝點點頭,“還是洗一下吧。黃芪,你把車上的東西拿一下,我們走過去。”
陳記這下開心了,雖然耽誤了點時間,但多了一單生意。他熱情地給他們指路,對着他們的背影保證,回來的時候保證乾淨整潔。
找到陳記的那幾個牌友並不難,四個人里,其中三個都確認了陳記的說法,只有一個因為跟着老婆回娘家沒有聯繫上。有了三個人的證詞相佐,陳記說的話也有75%以上的可信度,只是他說他喝過酒,這可信度就要在這個基礎上下降起碼一半。
“藝姐,你說這靠譜嗎?我怎麼覺得有點扯啊,全是他一個人在說。”
“他確實沒有理由說謊,打這個電話對他來說沒有好處,而且,他說這個謊,還得起碼說服至少三個人配合他,沒這個必要。”
“可現在就只有這些說辭,未免也......”
“嗯,站不住腳,我也這麼覺得。”朱藝安撫黃芪,“剛開始呢,我們再找找,說不定線索就在那裏等着我們呢。哎?發現裸屍的地方是不是離這裏不遠?”
“在右邊,我們從左邊過來的,再走個兩公里吧。”
他們繼續往前走,黃芪撿起一根樹枝,胡亂地揮舞着。他保持着沉默。他明白案子不是這麼容易破的,可每次調查開始時,這種似無頭蒼蠅般前進的感覺總讓他感到煩躁和絕望。
“藝姐,你說這事咋就那麼難呢?”
“這才第一天,哪跟哪呢,你就想這麼多?”朱藝笑說,“你這小同志給自己的壓力還挺大。”
“這壓力不大不行啊!”黃芪嘆道,“他們說苟局只給咱們一禮拜的時間破這個案子,要是黃了,這個案子就要像以前一樣交出去了。”
“誰和你說的?小楊?還是上次那個花花?”
“都不是,是打掃衛生的老鄧說的,他說他是打掃衛生的時候在門口聽到的。”
朱藝對黃芪有了進一步的認識,“你簡直就是我們分局的交際花啊!不管是誰你都能混得熟。”
黃芪急道:“你怎麼一點都不着急啊!”
“有什麼好着急的,船到橋頭自然直。能破,就說明我們這個刑警隊是有實力,有水平的。破不了,交上去就交上去了,讓有能力的人來。說到底,都是為了死者不枉死。”
朱藝安慰人有一套,但真的破不了這個案子,她自己也絕對不會這麼豁達。
黃芪往前跑了兩步,瘋狂抽打路邊無辜的草叢。朱藝等待他發泄完情緒,才說:“舒服了?”
黃芪對着天大喊:“啊!我也才畢業兩年啊!為啥我要承受這些!”
朱藝背過身去,“唉,再等你五分鐘。”
道路的兩旁是大片的農田,上面密集地豎著黃皮甘蔗。港北這個地方就適合種甘蔗,但不是商店裏賣的那種削了皮就能啃的品種。這種甘蔗主要用來製糖,一年兩熟,是附近農民的主要收入來源之一。身後抽打草叢的聲音消失了,朱藝轉過身,看到黃芪蹲在地上。
“能走了?”
黃芪站起來,樹枝末端挑着一塊破布。“這啥?”
“破衣服唄。”朱藝走近瞧,看到衣服上沾着一簇頭髮,上面還有頭皮組織。“等等。”她又仔細瞧了瞧,這撮頭髮看着像是被硬生生扯下來的。她的表情變得嚴肅,吩咐黃芪繼續往前走,就是要仔細注意路邊的情況。
走走停停二十多分鐘,他們收集出一套衣服,也走到了草莓老太太的家門口。
迎上來的是老太太的小女兒,約莫50歲。其他的兄弟姐妹都需要人照顧,年輕一輩還忙着無法抽身,只有她最閑還留着一些體力,便自告奮勇要來陪伴這位倔強的不肯進城的老母親。
“兩位警察同志,你們提前了半個小時,還好我出來扔垃圾看到你們了。”
“剛好在附近辦其他事,老太太情況怎麼樣了?”朱藝問。
老太太的小女兒臉上帶着驕傲,“這個你們可以放心,我媽當時確實是被嚇到,睡一覺就好了,像她這個年紀的人,經歷的事情都是超出我們想像的。來,來,我帶你們進去。”
她把他們帶到屋裏,帶到裏間,朝正在嗑瓜子看電視的草莓老太太喊道:“媽!警察來了。”
老太太看向他們,臉上露出慈愛的微笑,“哦!來來來,”她朝他們招手,“來坐坐,坐這。”
旁邊空着兩張凳子,看着就像是專門為他們準備的。
“你們,是來問那個女娃娃的事情吧?”老人問。
兩人乖巧地點點頭。
老太太嘆一口氣,“這女娃娃遭罪啊,年紀輕輕的……找着犯人沒有啊?”
“還沒有。”朱藝答。
“所以咱這不是想來問問您,那天有沒有看到什麼,好幫助我們儘快找到兇手嘛。”黃芪語氣生動地說道。
老太太閉上眼,回憶了一番。“昨天早上吧,我吃了碗稀飯。吃飽之後我就去自家的草莓地里摘草莓去了。我家這草莓大棚不簡單啊,我和我老伴就靠它拉扯大好幾個孩子,所以這個棚,不能拆,要有人看着。好像是五點,我進的棚。年紀大咯,睡不着。我出去的時候看到牆上是六點剛過,我尋思着,大早上的,草莓放在那,也沒人偷,我一籃子一籃子的拿過去,多走動幾次,就當是鍛煉身體,我平時就這樣。”老太太又嘆了口氣,-“那姑娘就躺在路邊,就在我的攤子旁邊,她看着我,一定是有什麼話想和我說……這孩子可憐啊,她不想就這麼不明不白的去了。”
老太太說完開始抹眼淚,朱藝和黃芪面面相覷,不知道如何是好。老太太的小女兒扯幾張紙幫她擦眼淚,安慰道:“媽,你就不要傷心了,警察同志已經在查了,你把你都知道的跟他們說,就是在幫那個女孩子伸冤了嘛。”
“哎,哎。”老太太馬上問,“兇手抓着了么?”
“哎呦!我說媽!哪能那麼快嘛!現在還在調查階段。”
“哦,哦。要多久呢?”
“媽!”
朱藝訕笑,“這個案子……我們會盡自己所能給死者的家屬,以及社會大眾一個交代。抓住兇手,我們是勢在必得的,如果您記起什麼的話,麻煩及時聯繫我們。”面對這種致命疑問,她想不出更好的回答。
從草莓老太太家裏出來,朱藝和黃芪看着都十分的沮喪。老太太除了時間,沒有給出更多有用的價值。案發現場和周圍他們都查過了,警犬都一寸一寸的仔細嗅過,現在除了手裏這堆破布,他們什麼線索都沒有。
陳記在幹活這件事上確實沒有偷工減料,把他們的車洗得乾乾淨淨的,車裏的東西也按照囑咐,一點都沒動。就是陳記這個人有時也會把自己的聰明用錯地方。臨走前,陳記從攤子上拿了盒草莓要送給他們。組織有記錄,接受了也許要被當做違紀處理,陳記不了解個中的情況,一再堅持,害得黃芪只能掏出一百扔在他的藤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