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面鏡子
陰冷蕭瑟的秋風在狹窄崎嶇的山谷縫隙之間吹得呼呼作響,峭壁上蜷曲怪異的枯樹低落的垂着,在風的助力下拼盡全力擺動着自己的身軀,似乎他想早點結束掉這痛苦的一生,黑暗,它壓抑着山谷的呼吸,寂靜,是在抽吸山谷的生命。
一個人影從山崖上掉了下來,劃出一道血色的拋物線,他的全身綳得很緊,看起來每一塊肌肉都在發力,他經歷了什麼?山谷朝着上方的兄弟問去,但卻沒有響應,那血色的人影像是用自己的身軀籠罩住了沉寂許久的山谷一般。
“嘭!”
他狠狠砸在鋪着尖銳石子的地面上,沒了動彈,鮮紅的血液沿着石子與石子,土粒與沙礫間的縫隙緩慢地滲透出去,鋪成一張密不透風的大網,逐漸地,看似無規律的血跡匯成了一個奇異的符文,濃烈的血腥氣混雜着令人窒息的恐怖聲浪在山谷中爆炸式的傳播,反射,反射,再反射,窄小的石壁寬距讓這噬心的氣勢得到了數倍增強,重疊激蕩,最終聚成尖銳的箭朝着山谷之外飛去,那裏,是神城。
“地獄,我回來了!”
那血色符文之上的軀體像是活了一般,撐着身體,無視掉那足以穿透掌心的石子,以一個近乎反曲的角度從地面上折了起來,行屍走肉立在那裏,暗淡無神的雙目驟然變得猩紅,整個身體氣球似的砰然鼓脹起來,每一根血管都以最大限度地充盈膨脹,一圈,一圈,又一圈,終於,緊繃下的皮膚承受不住壓力,轟的一聲破裂開,迸發出漫天血霧,可這礙眼的血色霧氣並沒有輕易的隨風飄散而去,它們緩緩聚攏,凝集,甚至那血色的符文也化作走蛇般的細流被吸附進去。
一面陰沉,幽深的鏡子縈繞着暗赤色的游氣,若有若無的漆暈拍印在那死氣沉沉的邊框上。
撒旦,他是墮落天使,但他更是一面鏡子,映照着人性的醜惡,揭露出內心的貪婪。
“還沒恢復啊,我需要靈魂,”
撒旦轉了個圈,些許遺憾地盯着自己如今的鏡子形態,鼻頭微動,面露陶醉之色,
“大夏的靈魂,美味!”
轉身向北邊飛去,那是神城的方向。
七星山半山坡,被怒火沖昏了頭的章良趴在一個小草叢裏,滿是汗漬的手中捏着那把嶄新的手槍,稜角分明的槍柄,帶着毛刺的準星,無一不表現出這是一把沒上過戰場的新槍,自從掌控了幾萬人的兵力后,他已經很少有用槍的機會了。
緊張的神情在章良的臉龐上止不住的涌動着,滾燙的汗珠幾乎是連着串往下滴落,他竭盡所能放慢自己的呼吸,平緩自己的心率,試圖找到當年在講武堂時百發百中的感覺,一吐,一吸,再吐再吸,直至心神歸一,目光鎖死在前方楊昱的胸口處。
我能行的,相信自己,我能做到的。章良默默在心中鼓勵自己,激發著身體的潛力,他需要精神上的興奮劑,只有這樣才能讓手不再抖,心不再顫,眼睛能瞄得准。
他靜了下來,胸口,準星,眼睛已經精準的焊成了一條永不溶解的直線,三秒后,這將是一擊必殺。
“3”
“2”
“1”
他看到楊昱的槍也抬起來了,他的手指已經緊繃,食指肌肉已經上緊了弦,
“砰!”
章良的眉頭忽地緊皺,擰成一團解不開的死結,那不是他的子彈,他沒開槍!可楊昱還是中彈了,一團爆裂的血花從他的胸口洶湧噴發出來,濺了周圍傻了眼的士兵們一臉,
楊昱手中那指過章翎的手槍也無力的滑落在地。
楊昱捂着胸口,臉上滿是驚恐和不甘,他不相信有人敢在這樣動蕩的時期暗殺他,他也不甘心自己在距離北界之主僅一步之遙的路途上身死道消,但他的手腳逐漸無力,思緒變得模糊,他還是倒下了。
我要死了嗎?楊昱問自己。
“他死不掉,你打偏了。”
山頭處,虛弱的白希怡輕悠悠抬起手臂,指着凡塵的槍口方向對着的楊昱,雖然她被撒旦的突然爆發重傷,但她仍有着神明之軀,楊昱身體的每一寸結構都能被她看個仔細。
“你沒打到心臟也沒打到肺,剛好從肌肉組織里穿過去了?真夠準的。”
撒旦的這一下子像是打開了白希怡的海馬區,讓她的記憶恢復了不少,性格和情感也有所恢復,都能夠對凡塵的這一槍開始冷嘲熱諷了。
聽到這話,凡塵不僅沒惱,反而回頭對着那皎潔出塵的面龐微笑了笑,
“我故意的。”
“他現在還不能死,他能把那群握着兵權的人穩住,這對我們來說是一個極大的幫助,北界目前不能亂。”
白希怡沒想那麼多,她不是個管理者,沒必要去操心這些麻煩事兒,她現在唯一想要去做的,只有趕緊恢復實力,然後找到碎片,重鑄洪荒界,只有這樣,眾神才會蘇醒,他們才有對抗四方大陸的可能。
“我們現在要幹嗎,把他送回去嗎?”
“會有人來救他的命的,我們直接去神城。”
“那我妹妹怎麼辦!”
埋頭從山坡往回沖的章良聽到了二人的談話,頓時控制不住情緒,激動地朝着他們怒吼。他的眼睛裏滿是爆起的血絲,連綿的憤怒裹挾着仇恨雕刻在他聲嘶力竭吐出的每一個字裏。
凡塵無奈,他確實忽略了這一點,那個可憐的小女孩的屍體還慘兮兮地曝在荒野上,就連那天真童趣地大眼睛都還沒來得及閉上呢。他的思緒沉浸到識海里,面對着龐然大物般的燭龍,顫顫巍巍地說出了自己的請求,
“那個,燭龍大人”
說起來,這還是凡塵第一次直呼燭龍的名字,他也不知道怎麼稱呼,大人這兩個字已經夠尊敬了吧,之前都是別人這樣叫他,他哪兒這樣卑躬屈膝對過其他人。遲早有一天,我要讓燭龍也叫我大人,凡塵心裏暗暗發誓,牙齒咬的邦緊。
“您能救活這個叫章鹿的小姑娘嗎?”
一秒,兩秒,三秒,
燭龍像是沒聽見凡塵的話一樣,連口氣都沒出,
“好吧,就當我沒說過。”
凡塵灰悻悻地轉身,失落地低垂下頭,
“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