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5章 戰後餘波
越是大事,越是傳播的廣與快。
對於尋常百姓而言,便是兩府之間互通書信,也得一二三年才能得到回復。
這固然是因為近些年朝廷的驛站裁撤大半,也可見通信之難。
但對於諸多大勢力而言,自非如此。
越是傳承久遠的大勢力,就越是有着種種渠道與辦法,不說與圓光鏡這類類比法器的珍貴之物相比。
比之翎鷹更快的交流辦法,卻是不缺的。
“唰!”
簡陋的帳篷之中,一面色暗黃的中年人猛然睜開眼,迎着帳篷內一眾人詫異的目光,一言不發,奮筆疾書起來。
“咦?”
簡陋的帳篷內,人並不少,且多衣着華貴,本在交談着什麼,此刻卻紛紛看向了那中年人。
“程六,發現了什麼?”
正襟危坐,衣着華貴的老者沉聲詢問。
“回家主……”
蠟黃臉中年放下筆,將書信遞前:
“我家二弟傳來的信息,定陽城一戰,已然落幕……”
“這般快?”
老者面色一緊,接過書信,只是掃了一眼,就差點跳將起來,驚呼一聲就望帳外去。
呼!
賬外,寒風凌冽,大雪紛飛,依山水而建的巨城,已有七分輪廓。
大雪之下,數以十萬計的民夫仍在忙碌着。
這老者腳步匆匆,很快來到了城外,卻被守城士兵攔住。
這只是兩個堪堪換血的異族,但這位京城大族的家主,卻是擠出笑臉:
“老夫有要事進城面見王爺,還請兩位大人通融一下!”
“卑賤的明人。”
那士兵鄙夷的看了他一眼,放下刀兵:
“七殺城內,明人不準久留,日落之前不出,死!”
“是,是……”
老者面色發青,低着頭進城,捏着信筏的手掌卻不由得緊了幾分。
大家族之間,並無什麼絕對的隱秘。
於長生的動作,自也瞞不過其他大族,於六還未到關外,神都,乃至於萬龍道的諸多家族,也都遣派了族人前來。
但如程家這般闔族全來的,卻還是少數。
只是,來到關外之後,他們所見的一切,與他們想像的截然不同。
沒有什麼倒履相迎,只有冷漠到極點的鄙夷與厭憎。
“只要等老夫見到七殺王,這一切都會改變……”
心中安慰着自己,老者加快腳步,一路上點頭哈腰,送出大把銀子,才來到了王府之外。
可遠遠看到王府之時,他心頭就是一涼。
空曠的王府門外,已是有數十人匯聚,人人身着錦繡,多為大族之人。
“程家主居然親自來了?”
瞧見老者,門外的一干人神色各異,更有一人冷笑出聲:
“程家的消息還是閉塞了些。”
“閆老匹夫!”
程家主咬牙,心頭更涼了幾分。
“王爺有令!”
一眾人正自討論之時,一護衛自府內走出,迎着一眾人期盼的眼神,冷笑一聲:
“召程文安!”
“是!”
聽得自己名字,程文安心中的雜念一掃而空,整了整衣冠,邁步前去。
他走到前面,眾人這才驚覺,其人圓帽之下,居然早已剃髮,留着短短的辮子……
“這老匹夫,真真是不知廉恥!”
一眾人面色皆是鐵青一片,彼此對視,都不由自主的摸向自己的長發。
城池雖還差幾分,王府卻早已修建完成,九進九出,一應設施俱全。
後院裏,程文安雙膝挨地,叩首拜見,得到允諾后,才第一次看到了這位傳說中氣運加持的未來龍庭之主,七殺王。
其人身着紅甲,面容英武,看起來不過弱冠年歲,可一雙眸光,卻似是深不可測。
餘光掃過,程文安就不禁呼吸一滯。
“枉活三千歲,卻敵不過區區小輩,可悲,可笑……”
淡淡的聲音在耳畔響起,程文安還未回話,已身不由己的出了後院:
“七殺城,不留廢物,想要立足,拿出你們的誠意來吧!”
呼!
風雪中,程文安踉蹌離去。
“道兄對這些明人是否有些過於苛刻?”
無聲無息間,巨大的身影出現在後院,其提拿巨斧,正是金帳王庭之主,卓立格圖。
這一幕,若是讓外人看見,必會驚呼駭然。
沒有人會料到,金帳王庭之主,竟會在國內反王的府內出現,甚至還隱隱帶有恭敬。
黑山老妖自不會意外。
自上代金帳王庭之主‘玄太極’死於七殺道果的反噬之後,他已是天狼王朝的無冕之王。
非如此,他也不能在數年裏,整合整個王庭的精銳部落。
“明人畏威不畏德,越是如此,他們越是聽話,相反,若是給予禮遇,反而會成禍患。”
負手而立,黑山老妖漫不經心:
“明在之時,他們享盡天下富貴,明未亡,卻已急不可耐的投入我等門下。
這等投機之輩,只可做狗,不可當人。”
“道兄高見!”
卓立格圖不由點頭:
“能叛明,就可叛我等!倒是那徐文紀,真國之大才,幾路先鋒軍,都被其剿滅了……”
“一切腐朽的,都死不足惜。”
黑山老妖神情平靜:
“至於徐文紀,他與朝廷最為精銳的二十萬神策軍,將是助我天狼浴火重生之火焰!
燃盡一切,方能君臨天下!”
“卓立格圖受教了!”
巨大的身影俯首。
“反倒是那得了本座道果的小子……”
隨手將信件遞給卓立格圖,黑山老妖的眼神變得晦澀難明:
“中原神器北移的最後反噬嗎?也好,也好,若無這般人物,怎能引動……”
“怎麼可能?!”
伴隨着卓立格圖的一聲驚呼,後院中,黑山老妖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見:
“本座的東西,可不是那麼好拿的!”
……
……
隨着一眾人的離去,定陽城內的大戰,也終於落幕。
太陽,照常升起。
又是一年年關將近,定陽城內,卻無有絲毫年味的喜悅,只有深沉的死寂。
以及那時不時傳來的哭喊聲。
木然的走在曾經喧嘩的大街上,方寒的神情木然,遠處,人潮匯聚,定陽城內的倖存者,從四面八方而來。
那是被擒拿的憐生教徒被處斬之地。
“沒了,都沒了……”
寒風吹來了血腥氣與各類喧嘩,或咬牙切齒,或嚎啕大哭,方寒卻只覺心頭空蕩蕩一片。
寒風中,來自西北道的兵士,在忙碌着,收拾着大戰之後的狼藉。
遠處,有着粥米的香氣。
“招兵……”
某一刻,他的眼神動了動,走向了粥廠附近臨時搭建的招兵台。
一隊隊精銳甲士立於兩側,幾個文士正襟危坐,記錄著所有要參軍之人的姓名。
同時,也有人在高聲誦念招兵文書。
“軍無財,士不來;軍無賞,土不往!這裏,我們也不說什麼虛的,但凡加入我西北軍者,一年餉銀二十八兩,糧米不算,斬獲不算在內……”
“凡加入我西北軍者,訓三年,駐城一年,四年之內,不上戰場,更有武師傳授武藝!”
“若能換血四次,更可傳授中乘武學,換血七次以上,更有上乘武學可選!”
……
這年頭招兵,方寒見得多了,前幾年,定陽城內也不乏招兵文書,但如此優厚的,他着實沒有見到。
尤其是,四年不上戰場,簡直是聞所未聞。
“走,從軍!老子算是看明白了,這世道已經亂了,沒有武藝刀兵,根本活不下去!”
“幹了!”
“從軍去,憐生教殺我相親,屠我城池,此仇不報,我韓飛誓不為人!”
有一則有二,不多時,從者如雲。
定陽城內的倖存者,不過萬餘,但其中多為精壯,不一會,已有人通過,引得更多人上前。
方寒一咬牙,走向了招兵台。
……
“大難不死者,無不是氣運鼎盛之輩,如那韓飛、方寒的氣數,皆帶紫色者,若從軍,必為一方悍將。”
王牧之收回目光。
定陽城內的招兵,自然是他的意思。
沒有過多留戀,一擺手只當是告別,下一瞬,已落于飛鷹之上,消失在寒風之中。
略有些好奇的看了一眼招兵台,秦姒自然什麼也看不出來:
“王先生去的方向,似乎是……”
“水雲關。”
楊獄收回目光:
“徐老去了水雲關,定陽城之事,終歸要有個解釋……”
“徐老他只怕很生氣吧?”
思及徐文紀那古板的面容,秦姒微微有些緊張的看向楊獄。
“木已成舟,他老人家即便生氣,也沒有辦法。”
楊獄很平靜。
取定陽城,他是不得以而為之,可一旦取下,自然也沒有還回去的道理。
他不在意一城一地之得失,但攻伐此府的,還有秦厲虎、吳長白、姜五、方阿大等軍士。
正如王牧之所說,爭天下,不是請客吃飯,或許真沒辦法溫良恭儉讓……
“老大人也不容易,他這輩子,都是朝廷重臣……”
秦姒微微一嘆。
“他老人家……”
楊獄微微沉默,片刻之後,蒼鷹落下,掀起大片風雪,降臨。
“汪汪!”
遠遠地,狗叫聲傳來。
近一年不見,白犬顯得十分激動,搖着尾巴,不住嗚咽着,它的體型胖了一大圈,但精神卻不太好。
一頭身懷位階的白犬,憐生教自不會苛待,不但好吃好喝供着,還奉上了大批毛順盤靚的母犬。
做了將近一年的種狗,它的精氣神消耗自然很大。
“嗚嗚!”
秦姒愛憐的摸着它的毛髮,這傢伙磨磨蹭蹭了好一會,突然發出低聲嗚咽。
繼而,旁邊的陰影里,走出一怯生生的小母狗。
“小白?”
楊獄當然不意外,秦姒卻是驚呼一聲,那小母狗大着肚子,分明是懷了小狗。
“十來個月,就這一窩?”
瞥了一眼低眉順眼的白犬,楊獄踢了它一腳:
“自己的老婆孩子,自個照料。”
“嗚嗚!”
挨了一腳,這傢伙卻是興高采烈,一轉身,身形變大數倍,叼着自家老婆就上了蒼鷹。
“唳~”
蒼鷹不滿的大叫,卻也默認了。
攙着婆婆,老爺子上得蒼鷹,又看了眼委屈巴巴的白鶴,楊獄微微搖頭:
“起!”
唳!
蒼鷹振翅,於諸多人的注視之下,離開了定陽城。
雲海之中,楊獄俯瞰着城下。
重傷在身的他,五感削弱良多,可也能隱隱察覺到城下的仙魔幻境即將開啟。
但這個即將,再沒有血祭的情況下,或是十年,有可能是二十年。
他自然不會在此等待。
蒼鷹之上,老爺子張開雙臂,真罡如鍾般罩住家人,消化了三殺散人的真氣,他已然逼近了熔爐之境。
“捨身印。”
靠着楊獄坐下,秦姒心中擔憂。
這兩日裏,她又嘗試了數十次,但卻始終無法撼動那捨身印,其重已超過了她所能應對的極限。
此刻,她很擔憂,害怕自己儀式完成之後,也……
“楊大哥……”
輕輕握住佳人的手掌,楊獄卻顯得十分淡然,二十載風霜走過,他早非當年遇事驚慌的乞兒少年。
“不過是些許風霜罷了。”
平靜的聲音,安撫了秦姒心中的擔憂,靠着他的手臂,她只覺十分安心。
“定陽城,憐生教……”
再看了一眼幾成空城的定陽城,楊獄垂眸。
此時此刻,他的五感甚至無法感知三丈之外,可他的心靈卻越發的通透清明。
經由八九玄功的變化奧妙,對有些事,他甚至比之前看的更為清楚與明了。
“神器落北斗,天狼殺憐生……”
心頭泛起漣漪。
一日夜的交談,王牧之說了很多,關於朝野、關於天下、關於武道、關於十都,
更多的,則是未來。
十都成就,藉助法則之海的洗禮,王牧之的神通已進三重,所見更多。
他所見的未來,神器移位,邊關告破,天狼進犯,中原陸沉三百年……
但,也僅此而已。
窺一斑或可猜全貌,可到底不是全部,至少,那所謂的天變,到底何時到來,王牧之也未看到。
只是,
“他所看到的未來,仍是沒有我……”
呼呼~
蒼鷹振翅,倏忽已是十里,不過半月,已進入了西北道境內。
某一瞬間,楊獄睜開眼睛。
他極目眺望,於此處,他已可見到橫卧於大地之上的兗州城。
隱隱間,他又感受到了魁星位階的震顫。
“地魁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