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張林死了
直到一輛出租車從殯儀館的方向開來我方才回過神,連忙伸手攔了一下。
上了車后司機問我去哪,我說去嶗山。等司機開車時,我忽然想到了什麼,問司機他剛才開車過來的時候有沒有看到路上有人。
“這地是郊區,前面又是火葬場,上哪有人去?我要不是跑了一趟郊區的線肯定不來這一塊。”司機笑了笑說。
我啊了一聲,點了點頭沒再繼續多問,腦子裏卻想着剛才張林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不是瘋了嗎?為什麼會向我磕頭,又為什麼會對我說謝謝?最主要的問題是,他為什麼會沒有影子?
我記得很小的時候聽村裡老人說起過影子的事情,他們說人沒有影子只有兩種可能性。一種是鬼,鬼沒有影子。另一種是這個人快死了。這倒不是說快死的人沒有影子,而是說快死的人身上的影子不固定,會出現一會兒有一會兒沒有的情況。
影子是人的靈魂,人快死時靈魂有離開身體的徵兆。所以快死的人一會兒有影子,一會沒有影子。這種傳聞小時候聽起來會很害怕,信以為真,但長大以後我就覺得這種事情純屬扯淡。照這種說法說下去,那死人就沒有影子,因為死人身體裏沒有靈魂。可死人明明就有影子,這怎麼說?
那張林沒有影子是怎麼回事?難道張林已經不是人了,是鬼?
一路上我都在想這個問題,導致我把在老薑房間看到的四個靈位拋到腦後。
大概不到二十分鐘出租車司機把車停在了嶗山山腳下,我付錢下車發現山腳下有救護車也有警車,還拉上了警戒線,防止周邊看熱鬧的群眾闖進去。
我下車后就直奔上山的路走去,但是卻被警察攔了下來。我連忙對警察說自己是青山殯儀館的工作人員,剛才來晚了現在才坐車過來。
聽我解釋后警察這才放行,我先問警察屍體是不是還在山上,警察回答說:“死者系自殺,現在正在等死者的家屬過來。家屬確定死者身份后,才能把屍體弄下來。”
我點了點頭,心想沒來晚就行。接着我就拔腿朝着山頂趕去。
嶗山是市裡經過開發的山,但是卻不作為旅遊景點對外公佈收費。一些住在周邊的市民喜歡在茶餘飯後或者是早晨起床來嶗山爬山鍛煉身體。
上山的路是樓梯,所以走起來不算是費力。因為我是遲到晚來,所以上山的速度比較快,也比較着急,不出五分鐘我就爬到了山頂。
山頂上有一座八九米高的石塔,在石塔的後面是案發現場。還沒到地方我就看到旁邊一棵樹上有一根麻繩拴在上面,聯想山腳下警察說的自殺,我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上吊。
我往前走了走看到了老薑,也看到了死者,只不過死者的屍體已經被放了下來,上面蓋上了白布。
老薑看到我以後,皺了皺眉問我怎麼來的那麼慢。我有些尷尬的回答他說殯儀館周圍不好打車,我往市裡走了走才打到車。
老薑嗯了一聲沒說話,我有些好奇問老薑死的是什麼人。
“待會你就知道了。”老薑從口袋裏摸出一支煙,我眼疾手快找到打火機幫他點燃,他抽了一口就背過身去不去看死者。
我也不好再問什麼,雖然好奇白布下面蓋着的死者是誰,但還是沒多問。
等了大概半個多小時的時間,上山的路上亂鬨哄的一片,我和老薑回頭看了一眼,發現是死者的家屬來了。但是在看到家屬的時候,我直接愣在了原地,手裏夾着的煙‘啪嗒’一聲掉在了地上。
“孩兒啊!”張林的母親一上山就看到了躺在地上的死者,哭喊着就跑了過去,當她用手掀開蓋在死者身上的白布時,不光是她看到了張林的樣子,就連站在旁邊的我也看的一清二楚。
張林死了。
按照現場法醫的屍檢結果來說,他的死亡時間是三個小時以前。
也就是說,我在臨山縣回市裏的路上,張林就死了。
得知這個結果時,出現在我的腦海里的第一個想法不是,我見到的是誰。而是,張林的母親,以後怎麼辦?
張林的母親已經年邁,兒子瘋了對她來說是沉重的打擊,而現在對她來講更加殘酷的是,瘋了的兒子死了。
上吊,自殺。
掀開蓋着張林的白布時,張林的母親抱着張林的屍體哭的撕心裂肺,最後一個不順氣,直接暈了過去。
旁邊的醫護人員將張林的母親拉倒一旁又是掐人中又是喂水,終於是讓她緩了過來。“人死不能復生,您節哀順變。屍體一直放在這也不行,需要拉回殯儀館火化處理…”辦案的民警在張林母親身邊輕聲的安慰着。
張林的母親雙目無神的盯着前方,呆愣的一句話也沒說。
民警嘆了口氣,對我和老薑招了招手,示意我們可以把屍體背下去。
我出神的看着張林的屍體,直到被老薑拉了一下才回過神來。
“手套。”老薑開口對我說。
我愣了起碼三秒才明白過來老薑是對我說話,連忙從帆布包里拿出一副一次性皮手套遞給老薑。老薑戴上手套,后掀開張林身上的白布,直接將張林的屍體扛了起來隨即背在雙肩上。
“腳踏黃泉,早歸極樂。孩兒,一路好走!”
老薑背着張林的屍體,聲音格外沙啞的高喊了一句,接着就邁腿顫顫巍巍的朝前走着。
我跟在老薑的身後,忽然間發現老薑的背影很神秘,神秘的讓人看不透。
怎麼下的山我已經不記得了,因為整個過程我腦海里一片空白,就連老薑有沒有教我什麼其他背屍的手法我也給忘了。
將屍體背下山放在運屍車裏后,老薑扶着車門喘着粗氣。我在一旁站着一句話都沒說。
“回去吧。”老薑看了我一眼,默默無聞的上了運屍車。
我點了點頭,跟着老薑上了運屍車。
車上我們誰都沒說話,我一直在盯着張林的屍體看,腦子裏現在才出現了疑問。
張林死了,那我在來嶗山之前看到的是誰?
我看到的張林沒有影子,難道我看到的是張林的靈魂,也就是張林的鬼?
這件事情我不知道,也想不明白。
運屍車開到殯儀館后,老薑親自將張林的屍體背下車,這在之前是不多見的,因為老薑是背屍工,只負責背屍下山、上山、下樓,並不負責這個。
本來做完這些我們就可以走了,但老薑沒走,一直守在張林的屍體邊上。
我不知道老薑怎麼想的,也沒問,就一直和老薑站在一起。過了大概六七分鐘后,張林的母親隨着民警趕到了殯儀館。這次張林母親比之前清醒了很多,但紅腫的眼睛證明着她依舊傷心欲絕。
“是你!是你殺了我孩兒!”張林母親這次看到老薑后,立即紅着眼睛朝着老薑沖了過來。
老薑站在原地一動不動,既不躲閃也不說話。旁邊的幾個民警和工作人員沒想到張林母親會忽然朝着老薑衝過去,兩個人明顯來不及拉她。
張林母親三步兩步的跑到老薑面前,一邊撕心裂肺的哭着喊着我的兒啊,一邊用十指狠狠的撓着老薑。
老薑沒躲閃,皺紋很深的臉上瞬間被張林母親撓出幾道血痕。這時候民警和工作人員才回過神來,連忙將張林母親拉開,張林母親不依不饒的掙扎着,口中還大喊着說:“就是他殺了我兒,你們要幫我兒報仇,就是他殺了我兒!”
民警當然不會相信張林母親的話,因為屍檢結果已經出來了,張林就是自殺,和別人沒有任何關係。
等民警將張林母親拉走後,老薑看着張林的屍體,聲音沙啞的對旁邊的入殮師說:“好好給他化,他是我的門徒!”
張林是上一任背屍工,凡是在殯儀館工作超過一年的都見過張林,所以老薑說出這話時其他的工作人員都明白是什麼意思,但他們多一句話都沒說,只是點頭。不管如何,張林終究在殯儀館干過活,既然是這樣那就是同事,同事之間幫忙是應該的。
說完這句話老薑就離開了停屍房,我沒着急走看着入殮師給張林化妝。張林是弔死的,臉色鐵青嘴巴微張,脖子上有一圈通紅的勒痕。
入殮師用粉刷沾了一些肉色的油彩,輕輕刷着張林脖子一圈的勒痕,最後又用粉底輕輕塗刷張林臉色鐵青的部位,直到將張林的面容化成與正常人無疑才算完。
做完這些,入殮師又為張林換了一身衣服。再換衣服時我才發現,現在張林身上穿着的衣服,和我離開殯儀館見到的張林穿的一模一樣…
我隨着工作人員將張林的屍體移交給了燒屍工,火化的時候張林的母親來了,簽火化證明的時候她又一次忍不住哭了。我在一旁實在不忍,拿紙巾給張林母親擦了擦淚。
進行火化時我怕張林母親受不了,攙扶着她的手離開了燒屍房。
“阿姨,您節哀順變。”看着默默流淚的張林母親,我咬着牙輕聲安慰一句。
張林母親,坐在旁邊的椅子上一句話沒說。
我嘆了口氣,內心糾結了一會兒,說:“阿姨,張林走之後,來找過我。”
“孩兒,我家林子,找過你?”張林母親聽了我的話后,立即抬頭看向我。
我點了點頭說:“我下午去了一趟外,回來以後殯儀館的人都去了嶗山。我往嶗山那趕的時候碰到了張林,他給我磕了三個頭,說了一句謝謝,然後就走了。”
張林母親又一次哭出了聲,她緊緊的抓着我的手,指甲陷進了我的肉里,但我沒吭聲。
“孩兒,我家林子不傻,一點也不傻!”張林母親哭着說:“前兩天你走了以後,我去找過我家林子,把你來的事兒告訴了他。你給阿姨丟了五百塊錢,阿姨知道,阿姨謝謝你,謝謝你!”
我心裏有些難受,終於知道張林來找我的原因是什麼了。
張林是真的瘋了還是假的瘋了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母親在告訴他我去過的時候肯定能聽到,要不然他也不會來找我。
我猜張林以前可能是真的瘋了,只是到最近他才清醒過來。他臨死之前心裏最惦記的還是他的老母親,他走了以後來找我,給我叩了三個響頭,又說了一句謝謝,那是因為他在報恩。他知道,我對他有恩。
張林瘋了那麼長時間,去看他的人只有我,所以他記住了我。
張林說是死了,其實是享福去了,因為這個世界對那時候的張林來說,太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