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 鄉
貴州高原像是山巒的森林,那裏的大山一重又一重,綿延着伸向遠處,直到淡出人的視野。遠遠地看去,群山就像是一排燒得正旺的火焰,起起伏伏,頂端錯落着分開,形成一個個的峰頂,山底卻又緊緊地相連,像是托着五指的手掌。那裏大山一層又一層,相互重疊勾嵌着,窄小的山路一圈圈纏在山腰上,背着背簍的女人,扛着鋤頭的男人,來來回回。
趙雲磊看着長途客車裏聽不見聲音的電影,無聊地打了個哈欠。父親趙新國看了兒子一眼說到:“咱們換換吧,你來靠着窗戶坐可以看看外面的風景,要不你獃著無聊。”趙雲磊探着身子朝窗外看去,因為濕氣而霧蒙蒙的車窗讓窗外風雪中的世界更是一片白茫茫的,雲磊擺擺手,回來坐好說到:“算了,也快到了。”
大學最後的一個寒假,雲磊和父親商量着決定回赤水老家過年,父子倆於是大包小包地背着,從貴陽搭上了到赤水的客車。
趙雲磊眉目清秀,短髮齊整,線條清晰的面部輪廓讓他看起來正直而且善良,趙新國渾圓的臉上帶着一副厚實的眼鏡,一派知識分子的模樣里透着溫和與慈祥,他略帶笑意地問向兒子:
“還記得你小時候來,路過婁山關的樣子嗎?”
“山路十八彎,處處抬頭坡,當然記得了,小時候我怕得要命。”雲磊微微笑着說到。
從遵義到桐梓要經過婁山關,那裏奇峰突起,地勢險峻,盤山公路一圈圈像螺紋一樣地繞在山上,客車需要經常經過一些180度的回頭彎。每一次轉彎,車窗邊的乘客從窗外看去,都看不見路,就像是車身都懸在了空中一樣,腳下便是萬丈的深淵。
“你小時候每次過婁山關都是閉着眼睛,兩隻手緊緊地抓着我,讓我等婁山關過了再叫你睜開眼。”父親愉快地回憶着。
“可我又老是忍不住總要睜開眼看看,然後又閉上。”
“所以後來你只要是回老家,就乾脆不坐在靠窗的位子。”新國樂呵呵地推了推眼鏡,雲磊也笑了起來。
雲磊許多年沒有回過老家,聽父親說老家的變化很大。外婆家住的玉泉村雖然在大山裡,卻也通上了電,用上了電話。早已過了的婁山關,那駭人的盤山路也變了很多,不再像以前一樣讓人覺得又驚又險。
趙雲磊輕鬆地四周看了看,希望能發現些什麼有意思的東西來消遣。隔着過道的鄰座是個中年男xìng,他捧着一本雜誌正饒有興味地讀着。趙雲磊本沒想留意這位普通的乘客,只是他看書翻頁的方法讓趙雲磊無法忽略。他在翻頁的時候,兩個手指撐在書角上,相向著往中間使力一擠,書角向上折起,他再用手指夾住折起的部分把書翻開。這樣隨着每次“嘩”的翻頁聲,書頁上都留下了一個皺褶。
每個人心裏總會有些莫名其妙的禁忌,有人看不慣把句號打成一個小點,有人受不了水龍頭滴水的聲音。書頁上的皺褶在趙雲磊看來就像是風景如畫水平如鏡的湖面上漂着的膠袋,每次聽着這種翻書的聲音就感覺像是在耳邊用小刀刮划玻璃一樣讓人渾身難受。雲磊試着去忽略掉這個,他開始看電影,把隆隆作響的引擎聲當做背景音樂。可是每一次那翻書的動靜都讓他覺得像是暴雨中的響雷,清晰刺耳。趙新國看見兒子撇着嘴皺着眉,他知道雲磊的毛病,於是想着找個借口來轉移兒子的注意:
“雲磊,我上次去推理協會的時候,有個朋友給我們出了個謎語,說誰要是猜出來了,他就請大家吃飯,誰要是猜錯了,猜錯的人就得請大家。你要不要試試?”
“說來聽聽。”告別焦躁的方法就是去找些什麼感興趣的事情來做,雲磊欣然接受了挑戰。
趙新國本是北方人,說的是一口標準的普通話,兒子云磊受他影響也從小說的是普通話。父子倆的交談在許多貴州本地人聽來就像是聽電視劇里的對白一樣,所以常會不經意地去聽聽他們的談話。現在聽到有個謎語要猜,許多乘客都來了興趣,暗暗留心記着趙新國說的謎面。
趙新國拿出一個筆記本,翻開念到:
“當流水停止轉動
當指南針指向天空
太陽開始向西落去
從影子最短的時候
到rì月平分了天穹
看看錶
不要錯過了與女生的約會
如果一切順利
結婚前
握着古老的十字架叩問良心
是否自己真心地愛着這個姑娘
不要試圖欺騙上帝的眼睛
如果你害怕在鏡中見到他懲罰的閃電
那麼
選擇忠誠會是個好的開始”
乘客們聽得莫名其妙,一些人放棄了努力,一些則偏着腦袋,轉着眼珠,來回地細聲重複着題目。雲磊拿出自己的本子,一邊將謎語抄在本子上,一邊說到:“這是什麼?怎麼看起來像是一首詩?”
“這就是整個謎語了,朋友說這謎語裏有他心愛女孩的名字。怎麼樣,有思路嗎?”
“讓我看看……當流水……除了赤道以外的地方,水流會因為地球的自轉而旋轉,所以第一句指的是赤道吧。”
“嗯,我也認為是。”
“指南針……這個指的是北極。”
“應該是的。”
“太陽……影子……rì月平分……是‘明’字嗎……”雲磊輕輕捏了捏眉心,“啊,‘不要錯過了與女生的約會’,這是提示說這幾句裏面就有他心愛女孩的‘姓’吧……太陽向西落去可能指的是某種軌跡,影子最短和rì月平分天空可能是軌跡中的兩點……”
趙雲磊看着自己的手錶想了想,突然笑到:“原來如此。答案就在表裏。把表面當做地球的側視圖,那赤道和北極可能分別指手錶上3、9、12三個位置。‘影子最短的時候’本是夏至rì,不過和前面代表12的北極聯繫起來,應該指的是正午十二點太陽最高的時候,‘太陽向西落去’是以12為起點逆時針的一個軌跡,‘rì月平分了天空’是指晝夜平分的chūn分rì或者秋分rì,也就是太陽直shè赤道的時候。那個女孩的姓就在這個圖案里。”雲磊在筆記本上畫了個“”遞給父親,“拆開來看,一個是字母‘L’,一個是字母‘U’,女孩姓‘LU’。”
“嗯,”新國推了推眼鏡說,“我也是這麼想的。”他給雲磊看了看自己本子上畫的相同的圖案。
“你那朋友還算挺友好的,刻意提醒你前幾句里就有那女孩的姓。”
“估計他那是怕我們一個都猜不出來猜故意這麼寫的,後邊的名字就不好猜了。”
“你也沒猜出來嗎?”
“沒有。”
“我再看看……古老的十字架……”雲磊在本子上畫了個“T”的符號。
“不是十字架嗎?”新國指著兒子畫的“T”字符號問到,又在旁邊畫了個“十”的符號。
“不,十字架的古希臘符號為‘T’。很早以前的古羅馬時期有一種十字架刑,基督教興起之前就已經出現了,那時的十字架為了方便裝卸而只是簡單的‘T’字型,基督教用的‘十’字型十字架是後世演化才形成的。十字架刑會用來處決背叛帝國的人,這個和謎面後面的‘選擇忠誠’也能聯繫起來,所以這裏的十字架應該指的就是這個‘T’字符號。”
“哦,怪不得我沒有頭緒呢。”
“良心……愛……姑娘……上帝的眼睛……我也沒有頭緒了。”雲磊細細念着這些詞,捏了捏眉心,完全忘掉了在一旁翻書的乘客。“等等……鏡中……閃電……”他迅速地在本子上畫了個“|W:73|H:54|A:L|U:www.dudu8du8.net-/chapters/201310/4/www.dudu8du8.net]]]”樣的閃電符號,再拿出手機用屏幕當做鏡面一照,手機屏上顯出了“N”的字樣。
“哦,看來那女孩名字裏有‘T’和‘N’了,會叫什麼呢?”趙新國有些興奮了。
“‘LUTUN’?”雲磊玩笑到。
“‘盧屯’?這哪裏像是個女孩的名字!叫做‘鹵湯’的話,至少聽起來會好吃一些。”新國也開着玩笑。
“‘LUTANG’……對了!”雲磊想起了什麼,在筆記本上邊畫邊解釋到,“‘會是個好的開始’,‘好’在英文裏是‘GOOD’……”
“所以‘好的開始’就是取‘GOOD’的首字母‘G’!”新國接著說到。
“對,所以那女孩的名字裏應該有個后鼻音的字。”
“可是英文裏的‘WELL’、‘OK’也是‘好’的意思,也有可能女孩的名字是三個字,最後一個字是取‘W’或者‘O’。比如叫‘盧曇薇’、‘盧曇歐’。”
“你這名字取得和盧屯差不多,太彆扭了,不像是年輕人的名字。”
“你怎麼知道她是年輕人?”
“你朋友說這謎底是他心愛的女孩的名字吧?這說明你那位朋友還沒有結婚,正處在戀愛的年紀。”
“有點道理,他確實是個年輕人。不過你也沒辦法肯定是取‘GOOD’里的字母‘G’啊。”
“題目里說到‘不要試圖欺騙上帝的眼睛’,‘上帝’在英文裏是‘GOD’。你看看‘GOD’和‘GOOD’這兩個單詞。”雲磊在本子上寫着。
“‘GOD’比‘GOOD’少了一個‘O’……”
“對,‘不要欺騙上帝的眼睛’就是讓你把形狀像眼睛的字母‘O’填回到單詞‘GOD’里,這就成了‘好’這個單詞。”
“這麼說來還真是‘G’……不會真叫‘鹵湯’吧?”新國繼續着玩笑。
“有可能是‘TING’。”
“為什麼?”
“‘愛’的發音和‘I’一樣,而‘I’就是‘自己’的意思,所以有這麼一句‘是否自己真心地愛着這個姑娘’”雲磊在本子上畫著。
“‘盧婷’……確定嗎?”
“不知道,你回去試試唄。”
“錯了要請吃飯的!”
“請就請唄,至少‘盧婷’是個女孩兒的名字。”
“盧婷……倒是個好聽的名字。行,那我回去就說叫盧婷了,要是錯了,請客錢從你學費里扣啊。”
“隨便。”
父子倆開着玩笑,客車也快到了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