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琴房失火
深秋的紅葉隨風亂飄亂離,飄散滿庭,地上已厚厚的集結了一層層飄零的紅葉,猶如新織的夜錦一般華麗。:直直向上的台階上,鋪滿了火紅的霜葉,深深淺淺厚厚的一層,踩在上面發出輕微的“咔嚓”的聲響。
扶着長廊的欄杆,我急喘幾口氣,身上因為久違的運動冒出些許薄汗。或許是大病一場的緣故,我的身子大不如前,就連小跑幾步也會喘的厲害,更別說像以前那樣隨意跑動了。特別是夜裏,手腳冰涼,只有靠在周瑜懷裏我才能漸漸入睡。不過,也正是因為這場莫名其妙的大病,我和周瑜的關係改善許多,也可以名正言順的扮演失憶……
“你怎麼出來了?”
正想得出神,卻被突如其來聲音嚇了一大跳,回過頭去,周瑜站在不遠處。白皙的肌膚在秋日的晨暉中細細密密的反射出光來,輕蹙的劍眉下,是那雙盛滿晶瑩剔透的眸子,澄澈的如萬里無雲的碧海藍天。微風拂過,光與影和諧的交錯在男子的白衣上,帶着別緻的情趣,彷彿在追逐嬉戲。
我不由得再一次看呆了……
周瑜緩緩走到我身邊,拿起侍女手中的大麾,細心的為我穿上,還不忘輕聲責備道:“外面風大,你怎麼能穿的如此單薄?”
怔了怔,我吐了吐舌頭,“屋子裏真的很悶……”
“那也不能穿得如此單薄!”繫上胸前的繩子,他攬着我做到長廊外的藤椅上,半晌,方才問道:“岳母大人離開了?”
“恩。”我笑了笑,將頭靠在他的肩上,“昨天走了。”
周瑜“哦”了一聲,沒有再說話,只是靜靜的攬着我。風吹樹搖,在陽光下投落的細小光斑隨之閃爍,光輝的照應下一切溫柔恬靜。
“小喬,”他輕輕嘆了口氣,“我們搬去巴丘,如何?”
巴丘?我的身子猛地一僵,巴丘,這個地名,我再熟悉不過了,那是周瑜的葬身之地,也是周瑜飲恨長辭的地方……
或許是感覺到我的異常,周瑜低下頭來,用眼神詢問我。我咧了咧唇,勉強扯出一絲笑容,“如今,姐姐懷有身孕,行動有所不便,我留在會稽,也好替她解悶。”
彷彿是料到我會推辭一般,他並沒有再說什麼,而是閉上眼睛,靠在椅背上。漸漸的,院子裏又恢復了方才的寂靜。梧桐樹上,僅有的幾片葉子,在瑟瑟的冬風中,發出“沙沙”的響聲。茴香園閣樓上的風鈴,也跟着發出零零碎碎的撞擊聲,宛如幽靜山谷深處不經凡塵的潺潺流水;還有北方飛來的候鳥,時不時的鳥鳴,彷彿在招朋引伴。這一切的一切,就像大自然演奏的交響曲,美麗且神秘。
“咚,咚”輕微的,有節奏的聲音。我睜開眼,循聲望去,只見周瑜正輕輕的用食指和中指在扣打把手,那簡單的應和,卻自然的與大自然的一切融為一體……
心下微動,我不經意的說道:“周郎,早就聽聞你精通音律,何不奏一曲?”
周瑜一頓,猛地睜開眼,白皙的肌膚更加蒼白。我一怔,猛然間發現自己說漏了嘴,趕緊打馬虎眼,“我聽尚香說的。”
“不了,今日手有點僵。”周瑜站了起來,那張溫潤的臉龐看不出一絲七情六慾。他頓了頓,褐色的眼眸漸漸加深,蘊含著幾分傷感,幾分落寞,幾分失望,幾分痛苦,更多的卻是清冷……
“周郎。”我抓住他的手,飛快的站起身來,“我們不去巴丘,好不好?”
周瑜怔了一下,輕撫我的臉,那手卻帶着陌生的溫度,“這是男人的事。”
男人的事?我怔住,雖然對於這幾個字很排斥,我還是乖巧的點頭,我想,如果是小喬,她也會如此。因為在這個社會背景下,沒有男女平等,只有男尊女卑,夫為妻綱。
午夜夢回,朦朦朧朧轉過身,一探,竟沒有人。揉揉眼睛,剛坐起來,便發現門外人頭攢動,頓時瞌睡去了大半,連忙起身拉開門。
“走水了……走水了……”外面下人們早已忙作一團。回到房裏拿了外衣,胡亂穿在身上,我飛快的跑出沁雪園,這時,我才知道,走水的意思是——失火了。
望着東南方的一片火海,我突然意識到,着火的地方是茴香園——周瑜的園子。
遭了,琴房也在那個方向!心弦琴!
我一下子清醒過來,跟着下人跑了過去,眼看琴房將付之一炬,我咬牙,將裹在身上的外衣扔進水裏披在身上,掩住口鼻,沖了進去。
四周全是濃煙,我根本辨不清方向,只能憑感覺四處摸索。一陣濃煙嗆過來,我猛地咳嗽起來,咳得胸腔發疼,眼淚止不住的一顆一顆的往下掉。
心弦琴,在哪?!到底在哪裏?!
焦急之時,忽然聽到外面有人大喊:“小喬,小喬……”
回過神來,此時此刻,我才發現自己早已被熊熊大火圍住,根本無處可逃。明艷艷的火,暗無盡頭的黑,那樣暗沉而絢爛的色彩令人心生恐懼。夢境裏,那亦真亦幻的感覺又回來了,我突然覺得腳動不了了……那灼熱的痛,喉嚨里煙熏的刺疼,這時清晰的出現在我腦海里,彷彿下一秒,一切都會印證……
果然,同夢境裏一樣,一根燃着火的橫木猛地坍塌,我瞪大雙眼,眼見着那橫樑當空砸下。
忽然,只覺身子一輕,我已被抱入懷中。幾個起落,就被安全救了出來。
腳一着地,我就迫不及待的拿起身邊的木盆幫忙滅火。但火勢太過於迅猛,再加上冬日天乾物燥,根本就不是我們這些單薄的人力所能撲滅的,只能眼睜睜的看着琴房逐漸消失在火海中……
“小喬,沒用的。”周瑜緊緊地抓住我的手,我掙扎着卻掙不開,木盆里冰涼的水倒在了我兩身上,我卻無所覺一般,嘴裏念叨着,“琴,琴還在裏面……”
“小喬!”瞬間,我被他牢牢禁錮在懷裏,手裏的木盆應聲而落,水濺了我們一身。我顫抖着哆嗦在他溫暖寬厚的懷裏,一時之間,我忘了我該說什麼,做什麼……
“什麼也沒了……去,也是白費力氣。”他的聲音十分平靜,隱含在其中的卻是深深的疲憊與感傷。我抬頭,望着他絕美的臉,竟感覺從未有過的無力感。
回不去了……我再也回不去了……再也見不到小靈子,什麼也沒有了,我真的一無所有了……我回不了家了……
眼淚,如斷線的珍珠,一顆顆往下墜。我卻哭不出聲來,只能任由悲傷在胸口發酵,一點點積累,最終化為如洪水決堤般的淚水,止不住的溢出眼眶……
“小喬……”
“家……沒了……”望着火海,我哽咽着說道。
“誰說的?!只要有你,有我,就有家啊。”他的聲音溫柔的如水般寧靜,帶着不易察覺的溫馨,深深的撞擊我的心房。我驚訝地說不出話來,怔怔的望着周瑜,那月光般光潔的臉龐,映着夜色下漫天的火光,深深淺淺,竟帶有一絲魅惑人心的妖媚。那如秋水般美麗眸子熾熱的燃燒整片天空,他輕聲道:“小喬,我們搬到巴丘吧,建造一個屬於我們的家。”
“屬於我們的家?”我獃獃的重複。家,對於孤苦無依的我,有着極大的誘惑力。從小到大,我最期盼的就是有一個家,有爸爸、媽媽,有我,這樣就夠了。但這簡單的願望,我卻從來沒有實現過。因此,我便一直以為,小靈子是我的歸屬,有了小靈子,就有了家,哪怕,我們連生活也困難……
“對,屬於我們的家。”周瑜點點頭,手輕柔的撫摸我的發,柔聲道:“忘掉一切,重新開始。”
心,猛地一窒。他說,忘掉一切……莫非,他早就知道我是假裝失憶,不揭穿我,就是為了名正言順的與我從歸於好……他不想我尷尬,不想我們再像之前那樣冷戰……若是如此,我可以相信眼前這個男人嗎?相信他愛我,相信他可以給我一個家嗎……
我可以賭一次嗎?
那我的籌碼是什麼?是美貌,是歷史,還是眼前這個男人的真心……不,就以我愛着他的心豪賭一次……
“好!”我重重的點點頭,既然回不去了,東方彥也該永遠消失在歷史的塵埃中,留下的,只能是小喬……而我,將極力扮演好這個角色——一個女人,一個妻子,一個母親的角色。
周瑜頓了頓,雙目波光瀲灧,深情說不盡的溫柔憐惜。忽的身手緊緊抱住我,卻不知是一時激動,還是不願讓我看到褐色瞳眸中那晶瑩的閃爍。
此時此刻,此情此景,雖然前路坎坷,我卻覺得從未有過的期待——期待我們的新家,我們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