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似有故人來
將圓未圓的明月，漸漸升到高空。：一片透明的灰雲，淡淡的遮住月光。會稽的街道被精緻的花燈點成了星海，令天上的群星黯然失色。
馬車一路平穩。
我與周瑜各坐一端，並未搭話，只余詭異的沉默在空氣中瀰漫。
瞥了他一眼，我撩起帘子，假意欣賞外面的風景，“周郎，會稽好熱鬧。”
“嗯。”他輕應了一聲，仍是低垂着眼，黑色的睫毛輕微顫動，看不出他眼內的神情。唯有那緊繃的唇角，泄漏了他內心的掙扎。
閉了閉眼，我深呼一口氣，唇角揚起一抹諷刺的笑容，用我曾經一貫的口吻說道：“妾身真是想不到，大人的劍舞的如此好，真是出神入化。若非今日誤打誤撞，恐怕一輩子也無法見識了。”
他頓了頓，只是抬眼看着我，黑髮下那張月光般潔凈的臉上看不出一絲七情六慾。忽然，他伸手，一把把我扯進懷裏，將我牢牢禁錮在懷裏。
怔了一下，我輕輕撫摸他的臉頰，笑道：“大人如此寵愛妾身，妾身深感榮幸。不過，這出門在外……還是等回家后，妾身好生服侍你。”
周瑜愣了一下，緊緊捏住我的手，竟有些生疼。
“小喬，別這樣。”那聲音清冷中帶着溫柔，無奈中透着不易察覺哀求。那雙褐色的眼眸漸漸加深，蘊含著幾分傷感，幾分溫柔，幾分失望。
別過臉去，我握緊拳頭，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又陷進了他而溫柔陷阱里，“大人何意？妾身不明白。”
下巴被扳了回來，他凝視我，那雙眼睛彷彿初秋閃爍的露珠晶瑩剔透，從中透着淡入骨髓的痛。周瑜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卻還是緊緊閉上了嘴。半晌，他抿成一條線的薄唇微微鬆動，無聲的嘆息溢出口來。這細微的表情，卻在一秒間摧毀了我內心深處的防線，剎那間，控制許久的委屈和怒火終於爆發出來。
我低下頭，張嘴狠狠地咬上他的手，直到唇齒間腥甜的味道緩緩流轉開來。他仍是毫無所覺一般，只是直直的盯着我。怔了怔，我鬆口。
“我們之間有什麼誤會？還是——你受了什麼委屈？”
我推開他，狼狽的摔到車板上，“誰敢委屈我？還不是只有你，周大人！”
“怎麼呢？公瑾哪點做的不好？”周瑜居然毫不費力的將我抱起來，語氣像極了一個哄孩子的父親，“莫非，是這幾日將你留在府里，悶着了？還是為今日公瑾沒有邀你去小築而生氣？”
我怔住。
“好了，彆氣。”他的唇緩緩印上我的額頭，“明日，公瑾便帶你出府。”
我笑了，雙手攀上他的脖子，輕輕靠在周瑜的懷裏，柔聲道：“周郎，我們何不打開天窗說亮話，何必拐彎抹角，浪費彼此的時間？”
周瑜低下頭來，疑惑的看着我，顫聲道：“什麼？”
“周郎娶我，不就是想要監視我嗎？”揚起嫵媚的笑臉，我緩緩靠近他的唇，輕吐一口氣，“周郎，你娶我，不就是我的雙重身份恰好滿足了你的野心。一方面，你可以不費吹灰之力獲得皖縣的權利，另一方面，正是因為我不是小喬，就算我是喬玄的棋子，也不會死心塌地的為他賣命；你有足夠的自信征服我。可是，你還有別的擔心，因為，我極有可能是姦細。所以，你才處心積慮困住我。”
周瑜稍稍愣了一下，靜靜的看着我，彷彿要將我看穿一般。
“被我說中了？”我笑了笑，極力掩飾內心的傷痛。
周瑜沒有否認，他低着頭，彷彿在思索什麼。忽然，他抬起眼眸，溫柔的眼神彷彿月光一般流轉。他輕撫我的臉，溫熱的手竟然在微微顫抖，“你……說對了一半。”
“一半？”
“你說的對，作為一個政治人物，那些便是我娶你的原因。但是，作為一個男人，我娶你是因為……我愛你。”
“愛我？”我諷刺的一笑，“愛一個人是不需要理由的！但你，理由太多！”
他僵住，似乎沒有回過神來。半晌，他才緩緩開口，一字一頓，“那小喬呢？可曾愛我？”
“小喬？”我一陣恍惚，隨即啞然失笑，“小喬本來會死心塌地愛你，可惜，你娶得是我；而我嫁你，無非就是……”我突然頓住，看着他那雙飽含期待的眼睛，我的心竟一陣窒息。
我是喜歡他的。比喜歡小靈子還要喜歡！
“無非是什麼？”他頓了頓，隨即自嘲的一笑，“美人計？”
美人計？我牽了牽唇角，否認的話竟在喉嚨里打轉，卻久久無法說出口。或許我們的緣分，真的僅此而已？但——
“其實我……”
“大人，夫人，到了。”
周瑜稍稍愣了一下，起身，撩起帘子，頭也不回的跳下馬車。若是以往，他會伸出手，很溫柔的說，我扶你。
馬夫撩起帘子，我躬身跳下馬車，抬眸望了一眼周瑜。
夜色下，他渾身散發著清冷氣質，一襲白色的漢服隨着晚風飛揚，黑髮下那張月光般潔凈的臉上看不出一絲七情六慾。
這樣的周瑜，是我不熟悉的另一個人——江東的周都督。
“公瑾，沒能參加你的婚禮是子敬的遺憾啊。”
聞聲，我回過神來，向聲源望去，一張成熟卻不失英氣的臉出現在眼前。
“子敬，你為何在此？”周瑜有些驚訝，但還是轉身介紹，“這是賤內。”
“嫂夫人。”男子笑了笑，看向我，剎那間，我們都不約而同的一愣。
是他！！！
夏夜的晚風竟是出奇的涼。
支開下人，我拂了拂浴桶里的熱水，有些燙，不是我喜歡的溫度。拿起梳妝枱上的扇子，我隨手搖了兩下，卻絲毫不能降低我體內的燥熱，反而添了一份煩悶。
魯子敬，魯肅，周瑜的摯友，為什麼偏偏是他？！偏偏是廬江城外救我一命的將軍！！我無奈的嘆了口氣，蹙眉打量水中自己的倒影，不知他認出我沒有？
思及此，我再也按捺不住，跳窗逃了出去。
“……子敬，你這是何意？”這是我躲在暗處聽到的第一句話。
“公瑾……”魯肅頓了頓，“嫂夫人真的沒有不尋常之處？！”
周瑜沉聲道：“公瑾不明白。“
“這……”似乎有移動的聲音，我屏住呼吸，靜靜地聽着書房裏的動靜。“實不相瞞，嫂夫人與子敬之前遇到的一位姑娘極其相似。不，應該說，簡直一模一樣。”
周瑜笑道：“那又如何？天下之大，相貌相似之人何其多，沒什麼奇怪的。”
魯肅道：“可是那位姑娘……卻不是一位普通的女子。”
周瑜道：“此話何解？”
一陣沉默，魯肅嘆氣道：“子敬奉命撤兵回江夏，途中盜賊橫行，幾次交鋒后救下一位姑娘，也因為這個姑娘誤殺了盜賊頭領。”
“誤殺？”
“事情是這樣的……”
腳有些發軟，我獃獃的靠在門廊外，一陣風吹過，竟沒來由的打顫。我深呼吸幾口氣，趁着夜色，飛快的向沁雪園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