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劍舞
竹林小築一片喧嘩，這是我到這裏看到的第一個景象。
透過人群的間隙，我看見周瑜正執劍而舞，而孫策站在涼亭里，高聲以歌相和。
他穿着單薄的衣裳站在竹林里，手中握着細長鋒利的劍。姿態輕盈，劍氣如虹，舞姿矯健而奇妙。“站劍”時迅速敏捷，靜止時姿態沉穩利爽，富有雕塑感；“行劍”動作連綿不斷，如長虹游龍，首尾相繼，又如行雲流水，均勻而有韌性。似乎只要有一陣風吹來，一朵雲飄過就可以將他拖起，成為一隻翩躚飛舞的玉霜蝶。
“……霍如羿射九日落，矯如群帝驂龍翔。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
孫策高昂的聲音喚回了我的神志。頓了頓，我迅速將視線轉移，朝涼亭望去。
只見一名婦人端坐在正中，眉目清雅卻又不失媚態，身着時下流行的牡丹式漢服，時不時的與身周的女子閑談。她的身側，是令眾人為之失色的大喬。漆黑的頭髮用一個紅繩捆着，簡單的髮髻間插着一支白玉簪，風雅不失女人的韻味。她穿了一件白色的衣服，上面的繁文似花非花，依稀透着別樣的韻味。
相較於她們，我的打扮就顯得簡單許多。髮髻上只有一支陪嫁的銀簪。
婦人似乎留意到我了，她轉頭與大喬聊了兩句，目光卻停留在我身上。大喬也回頭看我，唇邊依舊是我熟悉的笑容。
“小喬，你怎麼來了？”大喬挽起我的手，非常親昵的點點我的額頭，“來，我帶你拜見吳國太。”
我怎麼來了？這一句問得好奇怪！難道我不該來嗎？還是我……不請自來？
正當我納悶之時，劍舞也已經結束了。
“當真是小喬？老身遠遠看去，就留意到一可人兒，還在納悶是誰呢？”吳國太拉過我的手，硬是阻止了我的行禮，“自從見了大喬這美人，老身就對小喬好奇得不得了，幾次三番想要見你，都被公瑾推辭了，當真寶貝的緊？！”
“陳夫人見笑了。”不知何時，周瑜已經站在我身後，臉頰因為運動泛着紅暈，為本就絕美的他平添了一絲嫵媚。他看了看我，只是點點頭，而後走上前去，“小喬剛到會稽，公瑾是怕她不懂規矩，唐突了夫人。”
“怎麼會？”吳國太淺笑，“瞧，這丫頭生的水靈靈的，與公瑾真是一對璧人。”
“夫人謬讚了。”我賠笑，趕緊拍馬屁，“小喬只是相貌平平罷了，與夫人相比，一個在天，一個在地。一個像天上月亮般明亮，一個只是她身邊的小星星。”
這時，從身後傳來一聲低笑，“好厲害的一張嘴。”
我回過頭去，孫策正站在我身後，臉上帶着一絲揶揄的笑。
“妾身參見吳侯。”
“哦？小妹這次懂規矩了。”孫策看了看大喬，視線又回到我身上，“不過，我還是喜歡聽你叫我姐夫。”
“謝謝姐夫。”我也毫不含糊，反正你喜歡聽啥，我就叫啥。
“哈哈哈，”孫策爽朗的一笑，“小妹為何在此？我記得公瑾說，你不會來的。”
我怔了一下，“姐夫的意思是，小喬不識相，不請自來？”
“呃？”孫策一頓，笑着搖搖頭，“姐夫說不過你。不過，我聽聞小妹的茶藝乃是一絕，不知伯符是否有幸能夠見識？”
我的心裏一陣得意，幸好我早就留了一手，“那小喬就獻醜了。夫人，姐夫，請上座。”
竹林小築靜下來了。淡淡的焚香在空氣中繚繞，使氣氛有些許肅穆祥和。
焚香靜氣，活煮甘泉，葉佳酬賓，孟臣沐淋，高山流水，春風拂面，敬奉香茗……一氣呵成，沒有半分錯落。
“想不到這泡茶也是一門藝術。”吳國太接過我手中的茶杯，嘖嘖有聲的稱讚，“沫沉華浮，煥如積雪，曄若春。”
孫策笑了笑，接過茶杯，正準備一飲而盡，卻立刻被我叫住。
“姐夫，要先聞香。”我拿起茶杯，示意用左手旋轉拿出聞香杯熱聞茶香，雙手搓聞杯底香。孫策一頓，也有模有樣的學起來。
“小喬，這茶似乎與以往不同了。”
大喬放下杯子，靜靜的看着我。我一怔，咧嘴，“有什麼不同？”
“以往只覺好喝，今日，卻感覺茶的主人有了故事。”
“哪有？”我笑了笑，奉茶與眼前的黑衣少年。他有些不苟言笑，面部稜角分明，那雙眼裏閃耀着難以捉摸的光芒，薄薄的嘴唇緊緊的抿成一條線，透着和他不相符的成熟。忽然，他站起身來，深深拜下，“仲謀不敢。”
我的手一抖，茶杯差點打翻，幸好他立刻接過。
孫權？我看着眼前還有些稚氣的少年，盡量壓抑自己內心的激動，他，就是未來的吳侯，三國中的一位**oss。
“小妹，這是舍弟，孫權，字仲謀。”孫策主人的角色扮演的非常好，適時的化解了我的尷尬。
我笑着點點頭，一時之間不知道如何稱呼他，只能再沏一杯茶，奉給他身側女孩。
“對了，”吳國太似乎想起了什麼，“老身聽聞小喬詩詞歌賦樣樣精通，不如，就以此情此景題詩一首，如何？”
我的心裏一緊，繃著臉看着眼前淺笑盈盈的眾人，只能硬着頭皮應了一聲，“好。”
正在此時，我聽見一聲冷哼。循聲望去，竟是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娃。她端着茶杯，甚是不屑的望了我一眼。我心裏一喜，機會來了！
“小姑娘，茶杯不是這樣拿的。”我輕輕扳着她的手指，故作好心的幫她糾正動作。她瞪着我，手上微微使力，此時，我便故意鬆手，茶水不偏不倚的灑在我手上。
我驚的往後退一步。那女孩似乎也嚇了一跳，連忙回頭去看孫策。
“尚香，你做什麼？”
“我……”
“是我不好，沒有掌握好力度。況且，我沒事。”裝好人誰不會啊？！我故意將受傷的右手背在身後，沖那女孩眨眨眼睛。那女孩一愣，一臉倔強的看着我，眼睛卻早已朦朧一片。
這時，我才留意到這女孩的裝扮。一身紅衣，頭髮隨便的挽在腦後，絲毫沒有女子的嬌態，反而渾身幹練，腰間還裝模作樣的掛了把佩劍。她是……孫尚香？！
“還說沒事？手都燙紅了！”大喬捉住我的手，一臉疼惜，“這樣吧，我們先到小築上點葯，換身衣服。”
求之不得！
我穩了穩心神，“妾身失陪了。”
好不容易回絕了大喬的好意，我站在屏風後面，艱難的退去衣服。
“小喬，你還害羞了？你的身上姐姐哪一處沒見過！還記得小時候，我們在沐浴之時打水仗，結果被母親訓教了一番。”
“嗯。”剛剛才用苦肉計逃過一劫，現在就更不能因為換衣服這件小事露餡！
“你還記得嗎？每次我們受罰，總是你偷偷跑去廚房偷東西。”
“當然記得。”我隨口應了一聲。
“……小喬，嫁過去還習慣嗎？”
“還好。”我頓了一下，覺得自己回答的太敷衍，連忙補充道，“宅子很漂亮，他待我……也極好。”
“這樣便好。”大喬嘆了口氣，隨即又換了輕鬆的語氣，“聽說，你住在沁雪園？”
“是。很漂亮園子。”
“能不漂亮嗎？聽大人說，沁雪園是公瑾親自為你設計的。”
親自為我設計？
——宅子是伯符送的。至於出自哪位名家，公瑾也無從考證。
我的腦袋突然一片空白，所有的意識都隨着這句話轟然消失……
“二小姐，你手臂上是什麼？”
“什麼？”我回過神來，趕緊放下袖子，回頭看見青青站在我身後，那雙水靈靈的眸子正懷疑的看着我的手臂。怔了怔，我揚唇：“青青，你眼花了吧？”
那丫頭精靈的很，順着台階下，“是，奴婢眼花了。”
惴惴不安的上了葯，剛一出門，便被孫尚香擋住了去路。
“你這樣是沒用的。”
我有些疑惑的看着她，不明白她話里的意思。
“別以為這樣可以討好他們。就算他們賞識你也沒用，誰叫你只是女子。”
我竟一時語塞。我的討好真的這麼明顯嗎？連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也看出來了？！不過，更加讓我驚訝的是最後一句。只是女子？！或許，這句話是說給她自己聽的吧？！在父兄的光環下，她以自己是一名女子為恥……
“怎麼？被我說中了？！”孫尚香瞥了我一眼，幾乎高傲的用鼻孔看我，“還有，我剛剛是故意的，你沒有必要刻意討好我。”
俯下身子，我靠在她的耳邊，輕聲說道：“那要謝謝你的故意了。”
她愣了一下，疑惑的轉頭看我。我頓了頓，繼續說道：“在這樣的時代，這樣一個男子爭霸弄權的時代，女子或許只能是看客。即使你懂得很多，即使他們對你很客氣，但是，他們的世界不容許我們插足。不過尚香，我相信有些女人比他們更加優秀，我相信你不僅僅是一個看客。”
孫尚香僵住，細長的眼睛不可思議的看着我，吶吶的問：“我可以？”
我拍拍她的頭，“相信我，你可以。”說完，我轉身離開。
“喂！”
“嗯？”我回頭。
她怔了怔，艱難的開口：“二嫂。”
我笑了笑，果然還是個孩子。只要哄兩句，說她想聽的，她就對你推心置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