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控制與反控制
不知何時起，夜雨逐漸變大了，夾雜着些許寒意的微風徐徐吹來，樹梢輕搖，廣袤的天幕下是望不到盡頭的黑暗。
第一個進來的是大喬。只見她衣衫整齊，髮式還未散下，想必還未睡下，又因為住在我隔壁，反應自然比較迅速。一見她進來，我就撲進她懷裏，支支吾吾的哭道：“大喬，奶娘她們是不是……”
話音剛落，便看見青青扶着娘站在門口，她披了一件外衫，髮式散下，想必是已然睡下，卻被我這一鬧騰，剛剛從被窩裏爬出來。雖然如此，但她神情並沒有一絲慌張，只是掃了一眼屋內，便開口說道：“青青，去看看娉婷的情況。”
我的嘴角微微上揚，只要有人進了現場，就破壞了犯罪現場的格局，到時再聰明的人也難發現哪些是偽造的！
“慢着。”青青一隻腳剛邁進門檻，便被周瑜叫住。我回頭，不知何時，孫策和周瑜已經站在門外，他們的身後是幾個還能行動的護衛。不着痕迹的，我留心每一個護衛的面部表情，想以此判斷剛剛的黑衣人究竟是哪一個。可惜，燈光太暗，再加上本人視力不太好，根本看不清他們眼裏的波動。
“小喬，你沒事吧？”周瑜的聲音自耳邊響起。我愣了愣，勉強的扯動唇角，“沒，只是不知奶娘她們……”垂下頭，我抹了抹眼角的淚水，用餘光觀察孫策的表情，他從一開始就沒有說過一句話。
孫策看了看屋內的擺設，又仔細觀察地上散落的衣衫，一雙黑眸比夜更沉，比海更深，無波無瀾，無情無緒，令我的心陡然緊張起來。彷彿是感覺到我的顫抖，大喬捏捏我的肩膀，“小喬，去我的房間休息一會兒。”
“好……”
“等一下，小妹。”孫策轉過身來，一雙黑眸看不出任何情緒。他並沒有看我，而是朝着其中一個護衛說道：“何勁，進去叫醒兩個侍女。”然後又看向我，道：“小妹，你回來之時可有發現可疑之人？”
“這……”我還未答話，娘的聲音就驀地想起，“回來？顏兒，你去了哪？”
完了！一個孫策就夠頭疼了，偏偏我娘還插一腳！我瞥了周瑜一眼，躲在大喬身後，正要坦白，大喬卻先我一步開口，“娘，小喬一直在我房裏。”
大喬她居然幫我說謊！我有些詫異，低頭髮現大喬牽着我的手在微微發抖。她應該是第一次說謊吧，所以才會這樣的不安……可是，我卻好開心，這種被姐姐保護的感覺，深深地觸到我內心最柔軟的地方。
娘舒了一口氣，“幸好你們在一起，否則，那盜賊指不定會做出什麼不利的事。”
我感激的看向大喬，又看看孫策，“我回來的時候，門沒有鎖，燭火也沒有滅，我以為是奶娘為我留了門，並未在意。想不到，剛一進門，就看見奶娘她們躺在地上，聯想今日山上刺客一事，我有些害怕，所以……”我的眼圈漸漸紅了，握着大喬的手也在發抖，聲音不自覺的顫抖，讓我差點忘記了，我是在演戲。
“哎，這孩子，嚇得不輕。”娘上前將瑟瑟發抖的我摟進懷裏，輕拍我的背，“好了，小喬，沒事了，萬事有娘在。”
我依偎在娘的懷裏，眼淚情不自禁的流了下來，娘，我沒騙你，至少我剛才說的是真的。我這樣做真的是逼不得已，我只想保命，只想幫你找到真正的女兒！如果有一天要離開，我最捨不得的就是你！
“主公，她們醒了。”
抹乾眼淚，我抬起臉來，看着地上散落的衣物，裝作沒聽見孫策的制止聲，快步走向奶娘，“奶娘，你們沒死，太好了！嚇死小喬了！”
“呸呸呸，什麼死不死的。”奶娘彷彿恢復了活力，揉了揉頸部，看着滿屋的狼藉，“那盜賊真是夠狠的，把屋子弄得這麼亂。小姐，你可丟了什麼貴重的東西？！”
我搖搖頭，“什麼東西也比不上你們倆。”
“不好了！”娉婷大叫起來，仔細的查看柜子匣子的每一處，“小姐，你的首飾全不見了，還有，那五十兩銀子也不見了。”
我的腿一軟，慌張的向娉婷打眼色，娉婷才愕然的發現自己說漏了嘴，連忙緊張兮兮的看着其他人。還好，大家的心思都放在其他地方，這些話也沒往心裏去。
孫策走進屋子，環顧四周，方才開口道：“喬夫人，伯符要先回會稽處理一些事情，恐怕不能再與你們同行了。前路兇險，伯符只能派護衛相送，望夫人見諒。”
娘頓了頓，笑道：“吳侯見外了。”
我的心驀地一沉，派護衛相送？！完了，這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也不知是那刺客當真信了我，還是的確傷得很嚴重，這幾天，風平浪靜。
我幾乎掰着手指頭過日子。離婚期越近，我的心裏就越焦急。既盼望刺客來找我，又希望他最好死在某處。在這種焦慮和矛盾中，婚期近了。
搬了椅子坐在窗戶旁，無意識的撥弄窗台上的小花，我的思緒漸漸清明起來。粗略的列了三個方案。
A計劃：這幾日那位仁兄信守承諾找到了小喬，並且在大婚之前帶她回來。我就可以功成身退，拿到心弦琴指日可待。
B計劃：小喬沒找到，那位大哥也下落不明。先不管能不能拿到心弦琴，保命要緊，在娉婷的幫助下拿了銀子逃之夭夭。雖然這個計劃不怎麼完美，但也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
C計劃：這是下策當中的下策。小喬不僅沒找到，刺客還逼我與他合作。如果跑不了路，就只有先嫁了周瑜。當然，這是權宜之計。時下不是流行契約結婚嗎？我就在洞房花燭月跟周瑜攤牌，再與他聯手剷除毒瘤。當然，這個計劃是有風險的。萬一周瑜不買賬，我就只有Gamever。
由於想得出神，直到奶娘喚我第二聲，我才支支吾吾的應了一聲。
“小姐，想什麼這麼出神？”奶娘拿着梳子輕輕為我梳頭。我的額上開始冒冷汗，今天早上起來之後，我好像沒讓侍女進來服侍，一直都保持着那個發獃的姿勢，根本沒有梳頭。
“沒有。”我咧開唇角，輕輕偎進奶娘的懷裏，撒嬌道：“奶娘，別動，讓彥兒抱一會兒，就一會兒。”因為，往後彥兒再也見不到你了。
奶娘停了下來，輕撫我的黑髮，“哎，我的小姐，都快出嫁了還像個小孩子。往後，若是在周府里受了氣該如何是好？！”
“誰敢給我氣受！“我脫口而出，口氣像極了一個好強的孩子。
“小姐……”奶娘欲言又止，復又嘆了一口氣，“小姐，奶娘也是聽說，市井傳聞，說……廬江的官員最近頻頻宴請周大人，似乎有意要將愛女嫁進周府，周大人似乎也沒有拒絕的意思……”
我頓了一下，仰頭，輕聲問道：“你是說，周瑜要納妾？！”
“小姐你別急，奶娘也是揣測。”奶娘也慌了神，連聲安慰道，“其實，男人三妻四妾也是平常事，何況，周大人膝下無子，納妾也是順理成章之事。小姐啊，你彆氣，你是妻她們是妾，始終比你矮了一截……”
三妻四妾？我猛地急喘一口氣，他怎麼可以……我還沒有過門，他就想着左擁右抱，他的心裏究竟有沒有我？！還有，我怎麼可以忘記，他早就有心儀的對象，娶我，不對，娶小喬，不過是想在皖縣站住腳而已。我怎麼可以忘記這其中牽扯的利益關係！！
我的心口陡地微微一漲，而後猛然向下一墜，扯得有些輕微的抽痛。這種前所未有的感覺叫我一時之間無所適從。
我點點頭，冷笑道：“奶娘，我知道。”
“小姐，小姐！”娉婷氣喘吁吁的跑進來，“小姐，周大人，周大人他……”
“好了，別提他了！”我甩過頭去，“誰再提他我跟誰急！”
“可是……”娉婷摸不着頭腦的看着我，“可是，周大人還在院裏等着你呢。”
心中微動，我還是不耐煩的嚷道：“叫他走！我要睡覺，別來吵我！”說完，我就負氣的鑽進被窩裏，用被子矇著頭，“你們也走，我要睡了！”
門“吱呀”一聲關上了。我探出頭來，盯着羅帳，心中不經駭然，我是怎麼呢？！我的情緒從來都沒有如此失控過！就算他要納妾，也不管我的事呀，要嫁他的是小喬，不是我！該急該生氣的是小喬，也輪不到我！莫非我，比自己想像中的更在乎更喜歡他！
“你該去的。”陡然出現的聲音嚇了我一大跳。我側目，那人依舊一襲黑衣，面上依舊帶着銀色的面具。只是那卓然修長的身姿，多了幾分瀟洒，幾分不羈。
“是你。”我穩了穩心神，咧開唇角，“大哥這幾日忙於何事，也不來與小妹打聲招呼。”
他隨意坐下，輕輕倒了一杯茶，“一直呆在喬府里。”
“沒有去找小喬？”我眯了眯眼，心裏大駭，這個人一直在暗處監視我！
他搖了搖頭，一雙陰冷的眸子銳利如刀，依稀透着股陰狠，他看着我沉聲道：“等大婚之後，我便會如約前去。”
“何必要等到大婚？”我心裏暗急，他如此一鬧，我的ABC計劃全都打水漂了。
“這你就不用管了。”他頓了頓，唇角輕揚，笑得有些邪惡，“小喬姑娘，周大人還等着你了，我可不想為了你的小性子毀了我的計劃。”
你的計劃？我才不想因為你的出現毀了我的計劃！我恨得牙痒痒，但只有不動聲色的揚唇，“小喬知道了。”
庭院裏的湖邊柳絲依依，長條垂體，宛如少女的秀髮隨風而舞；紫藤花次第而開，香氣襲人，芳香濃郁，隸棠映照在水中，黃花簇簇，殘花點點瓣瓣，飄落如雨，連空氣中也瀰漫著一股淡淡的清香味。
紫藤花架下，佇立着一名男子。那身影，修長蒼茫，逆光而立，身周彷彿有五彩的霞光在奔走，流瀉若縷。光流旋轉，白色的背影彷彿要迸發出光來，曲曲折折，飄飄忽忽，如夢如幻，如仙人臨世。
彷彿聽到我的腳步聲，那身影一顫，緩緩轉過了頭。他那高挑的眉毛下是一雙睿智狹長的眼睛，回頭的那一剎那，褐色眼瞳溫柔的彷彿月光一般流轉，淺笑，令身周的一切黯然失色。
他的身邊，是滿地的紫色的飛花，微風一卷，花瓣邊打着圈跳着舞，纏上他漆黑的長發……
“小喬？”
別開頭去，我的目光停留在開得正繁的紫藤花上，似是不在意的問了一句，“怎麼還在？”
他並未說話，伸手摘下一隻紫藤花，清晨的露珠如細雨一般灑落在我的頭上，臉上，身上……我抬眼，惱怒的瞪了他一眼，抬手用袖子輕拭臉上的水漬。
下巴被溫柔的勾起，迫使我直視他那雙美若星辰的雙眸。還未等我反應過來，那隻紫藤花便被插進了我的鬢間。
“公瑾知道小喬會來，公瑾也知道小喬在生氣……”
“生氣？我哪有生氣？！”我拂開他的手，看着他那張淺笑盈盈的臉，一股無名火“騰地”燒了起來，“既然你那麼有空，大可以去陪你的鶯鶯燕燕，不用來找沒趣！我這裏沒有樂子！”
令我意外的是，他居然笑了，而且笑得相當愉悅，“小喬，你在吃醋。”
吃醋？我的心狠狠一抽，我居然在吃醋！
“沒有！”我氣呼呼的沖他吼道，“我只是，只是……不想看到你！”
“好了好了，我這次來就是擔心你會誤會。”周瑜笑得更加愉悅，伸手理開我散落下的鬢髮，細心地別在耳後。我別過臉去，惡狠狠的說道：“誤會？難道這幾日你忙於應酬有假？難道這幾日沒有那些絕色美女投懷送抱？……好，這些你可以說是逢場作戲！但姐夫說過，你有心上人，這件事總不會有假了吧！”
“的確，伯符說的不假……”
“那還誤會個……”那個“屁”字在喉嚨里滾了半天，硬是沒有蹦出來。
“既然如此，小喬想不想知道她是誰？”周瑜忽然伸手拉住了我，溫熱的手竟然在微微顫抖，“公瑾領你去看。”
我怔了一下，咬牙切齒的說道：“沒興趣！”靠！別的男人搞外遇躲都來不及，這傢伙居然要領我去看！難道是一千多年的距離令我們之間有了代溝。好！我倒要看看是哪個不要臉狐狸精勾引你！
周瑜牽着我走到湖邊，說了一句“到了”。我環顧四周，莫非狐狸精在這府里？！
“在這裏。”周瑜笑笑，頗好心的指指湖裏。
我狐疑的看了他一眼，只見湖裏面映照出了一個絕色的美人，玉鬢花簇，翠雀金蟬。羅衣何飄飄，輕裾隨風還。虹裳霞帔步搖冠，鈿瓔累累佩珊珊。秋剪瞳人波欲活，春添眉嫵月初分。彷彿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颻兮若流風之回雪。遠而望之，皎若太陽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淥波。
她微微轉身，身周的光芒便流轉起來。移動着的光點照到了少女烏黑髮髻上新簪的一隻紫藤，似乎是午後新折的，花瓣上還有澆灑的露水。隨着她輕輕一晃，露水滾落，在地面上濺出無數晶亮碎屑。
我驚呆了。或許是在小喬的光芒下，此時此刻，連我自己都被眼前的女子攝住。我知道，東方彥漂亮，但絕不是這種絕色之美。我的漂亮是冷漠的，小喬的美是撼人心魄的。我的漂亮是表面的，小喬的美卻是由內到外散發出來的。所以，湖裏的女子是小喬，不是東方彥。
“的確，這幾日我忙於應酬忽略了你，也確實有女子投懷送抱。但是，公瑾絕沒有做任何對不起的小喬的事。更何況，”周瑜頓了頓，欺身上前俯在我的耳邊輕聲說道，“更何況，在我的心中，小喬是世間最美的女子。”
是，小喬的確是世間最美的女子。
“你喜歡小喬？”我深呼吸一口氣，不再看湖裏另一個自己的影子。
周瑜愣了一下，淡淡的陽光單薄的打在他臉上，帶着幾分暖意，我卻覺得他眼中醉人的溫柔分外的刺骨，彷彿是細細佈滿密刺的荊棘緊緊勒住了我的心。
“此生只愛小喬一人。”
周瑜與小喬，本就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璧人，才子佳人，曠世絕戀，怎容一個騙子攪局？！而我東方彥，即便沒有愛情，也不願做任何人的替代品，絕不！